57、卫轩
尖叫大作,地上泼血多处。
众人都眼睁睁地看见了,方才那凶兽似是忽然发了狂,闪电般就朝皇后扑了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玄色蟒袍少年忽然飞身而下,这才将那猛兽瞬间割喉。
若再晚上那么一瞬,恐怕皇后就不止被抓破凤袍了,必定命丧黄泉!
而太子看起来显然也不太妙,纵使匕首再快,也险些整条手臂都葬身于血盆大口。此刻他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将凶兽狠狠压制于身下,动作太过剧烈,紫玉冠都有微微的松动,额角垂下几缕如墨青丝,将整张脸笼在阴影里。
长孙皇后已是吓得面色煞白,寂静良久,猛地破口大骂,“...混账!”
在场诸人都纷纷下跪。
皇后久久盯着刚刚救了她的继子,似乎短暂地失了语,半张着口却说不出任何话来,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良久才终于猛地一拍桌,将桌上的酒樽都通通扫落在地。
“母后息怒。”此时谢长庚也终于起身,将手中的匕首缓慢抽出死兽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凤体安康为重,还是快请御医查看一下有无受伤为好。”
而长孙越也终于回过神来,从桌子下面爬出来,几乎目眦尽裂,“...刚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大将军的话,奴才...奴才不知道啊!”那驯兽者也被吓傻了,两眼发直地颤声大喊,“这兽一直都很温顺,不可能忽然野性大发啊!绝不可能!”
“你不知道?!你养的畜生方才险些害死了皇后娘娘,你说你不知道!”长孙越大怒,打手一挥,“给我拖下去,杖毙!”
“将军冤枉啊...皇后娘娘冤枉啊!”那驯兽者浑身打了个激灵,惨叫哀嚎,但已被两侧走来的宫人拽住了胳膊。
长孙越狠狠瞪他一眼,再扭过头去,却正好对上皇后的阴沉双眼。长孙越心里一寒,皇后的确是暴怒了,但他也着实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跪地磕头,“臣有罪!都怪这贼人,没管教好畜生,惊扰了皇后娘娘!看臣即刻便要了他的狗命!”
“慢着.....”
一片惨叫求饶声中,忽然响起一声深深吸气声。
长孙越闻声看去,却见是太子,手持血淋淋匕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头死不瞑目的凶兽。此刻大片血迹洒在他的前襟,浑身他几乎被兽血淋了个透,看上去甚是骇人,竟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修罗。
非常奇怪地,这少年平日养尊处优被圈养在深宫,按理说应当单纯如绵羊才对,然而此刻的他却似乎浑身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煞气,纵是长孙越这般杀尽无数人的武将,竟也不由心头一颤,畏惧地后退一步。
众人注视中,少年微微眯起一双漆黑凤目,紧紧蹙眉,打量四周片刻,忽然开口,“这凶兽事先被人动了手脚。大概是刚才嗅到了什么气味,这才发了狂。”
继而他猛地扭过脸来,看向驯兽者,“这铁笼此前一直都放在哪里的?都有谁接近过它!”
正将驯兽者拖走的宫人闻言终于停下脚步,那驯兽者知道自己暂时捡回了一条命,瞬间痛哭流涕,惊惧喃喃,“没有人啊,没人接近过它啊...”
皇后见状也明白过来,挥手命人放开他,咬牙呵斥道,“你再好好想想,究竟何人有意要害本宫!”
那驯兽者被猛地放开,浑身已软似一滩烂泥,跪倒在地喃喃自语了好一阵,这才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浑身打了个激灵,大叫道,“不对...有人!有人见过它!”
“谁!”
“奴才记得,那人一身宫中侍卫装束,个子不高,很瘦......”那驯兽者猛地抬头扫视在场诸人,终于在扫视三圈之后,视线霍然定住,接着便忽然抬手指向其中一人。“是他!”
众人视线刷刷看去。
几乎就在同时,响起一阵尖叫声,似乎有人猛地拔了刀,众人纷纷尖叫四散逃开,让开了一大片空地。
而那唯一留在空地正中央的年轻侍卫,见势不妙,立马就要逃,几乎跃上房梁的那一刹,空中嗖嗖两声。
一柄飞刀扎穿了他的脚踝,瞬间他猛地摔倒在地。
“抓住他!”
那侍卫估计是彻底破釜沉舟,见自己已走投无路,索性铤而走险,一咬牙便要挥刀自刎,却被一拥而上的宫人狠狠摁倒。
他猛地挣扎了几下,却也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被人用力扭住手腕,强行抬起他的下巴来。
瞬间他的脸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死寂片刻。
酒杯掉落在地,发出响亮的当啷一声。
***
“姓甚名甚?报上名来!”长孙越大怒,“我看你真是找死!”
那人仍是不语,死死咬紧牙关。
“说话!”被掐住脖子恶狠狠踹了一脚,那人一声闷哼,被强行抬起下巴,嘴角已是流下血来。
终于开了口,声音低低,“卫轩。”
此时也有人已经认了出来,满座大惊,“这这这不是康郡王的贴身侍卫吗?!”
而那原本老老实实坐着的宝蓝色官袍男人闻言整个人也一震,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那个叫卫轩的侍卫,嘴巴大大地张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是你?!”康郡王冷汗涔涔。
瞬间大殿窃窃私语。
长孙皇后惊吓未定,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康郡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王不知...一概不知!”康郡王大骇,发着抖伸手指着那侍卫,颤声道,“卫轩,你这是疯了吗?!”
众人都被康郡王的大喊吓了一跳。不得不说,他这一脸大骇之状,倒不似有假。毕竟这北昭堂堂三王爷,本来就是个软柿子。
但眼下他的贴身侍卫,却做出行刺皇后的大逆不道之举...眼下这康郡王的惊骇神态,就不免让人揣测是否是精心装出来的了。
“三王爷,这可是你府中的侍卫。他今日行此事,你当真不知道吗?”长孙越也扭过脸来,冷冷道。
“这...这...本王如何知道!”康郡王此刻已是阵脚大乱,冷汗渗透了衣衫,“这侍卫忽然发了疯...本王又怎么知道!”
长孙越眯眼看他,此刻彻底勃然大怒,大手一挥,“来人!把这侍卫给我抓起来,严刑拷打好好审问。”
“本王与此事无关!”直到那侍卫被悄无声息拖走,大殿一片死寂。良久,康郡王才猛地开口,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本王可以项上人头担保!本王绝对无意谋害皇后娘娘!”
“康郡王,你先不要急。”众目睽睽之下,长孙皇后这才发声,声音冰冷,“若你当真无辜,本宫也绝不会冤枉你。你说他疯了。那本宫就先好好审审他。三日之后,至于他是不是疯子,你又究竟清不清白,届时便自然水落石出。”
“......”康郡王愣怔半晌,这才缓缓跌回座椅中,颤抖着声道,“...是,皇后娘娘说的极是。”
“方才,可是殿下救了本宫?”死寂片刻,皇后重又开口。
皇后低头扫视,那站在人群之后的少年太子此刻也终于走上前来。
“儿臣没有护好母后,不敢承赞。”他低头拱手。
长孙皇后眯眼看他良久,缓缓开口,“那依殿下之见,今夜此事,该当何解?”
“儿臣以为,母后所言极是。总之先将那贼人严刑拷问。”谢长庚低头又道,“依儿臣所见,当务之急还是请御医入宫,为母后平定心惊。”
皇后沉默良久,点头挥手,指使宫人去传令御医。
谢长庚从众人之中一步步走上前来,他此时一身的血污,看起来十分凶煞可怖,众人不自觉纷纷后退让出一条窄道来。在众人直勾勾的注视中,他倒也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一般,面无波澜一步步朝殿前坐席走去。
窄道的尽头是一位坐在桌后的艳红朝服女子,她一张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顾自安静地坐着。
再次看到她,谢长庚心里终于也安定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她,“你没事吧?”
“...臣妾无事。”南雁来摇了摇头。
谢长庚闻言便也终于放下了心,叹了口气,“想来今夜还真是凶事多发,让你受惊了。”
“臣妾无事。”她又重复了一遍,朱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看殿下无事,臣妾也放心了。”
他闻言便内心也涌上一股温意来,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但就在下一刻,他心中忽又惊觉,自己此刻这般狼狈,该不会污了她的衣袖?但为时已晚,她雪白的手腕上,已然霎时出现了几道鲜红指印。
他瞬间就后悔了,刚要松开她的手,几乎就在同时,他却明显感到她似乎浑身抖了一下。但很快又重归平静。
“殿下果然好身手,与那凶兽殊死搏斗,也丝毫没有受伤。”她微微一顿,也顺势收回了手,换了只手为他斟酒。“好好休息些罢。”
她抬袖为他斟了一杯酒,一杯酒倒得十分平稳。
但谢长庚本能地感觉哪里不对,紧紧凝视她片刻,忽然猛地拽住她另一只手。
猝不及防,她一惊,但已是挣不开。宽袖被掀起,霎时露出几道血淋淋的血痕。
“...殿下——”她低低吸了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谢长庚咬牙逼问。
是了。方才那只凶兽,虽是直奔长孙皇后去的。但彼时她离皇后太近,尖叫中她下意识便抬袖一挡,手臂霎时几道血痕。
虽然疼痛,但也不是不能忍。眼下绝非再制造混乱的时候,等回府再慢慢医治也不迟。皇后的安危要远远大于她,再说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伤。
“不是什么要紧伤?都快看见骨头了,你管这叫不要紧?”他愈发咬牙,紧紧捏着她的手腕腕骨咯咯作响。
“怎么了?”皇后也觉察到这里似乎异样,沉声问道。
“...回母后的话。”谢长庚深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拱手答道,“太子妃方才不幸被那凶兽抓伤。”
“...什么?”皇后闻言一愣,也低头看来,等看到那皓如霜雪的手腕上几道深深伤口时,脸色也愈发难看了。
刚才那般惊险,她身边的侍卫却都吓破胆般地四散逃开了,到头来,竟然是南雁来替她挡了一下,她的好继子替她亲手杀了凶兽。
...这都是些什么事?!
方才她遇险,那些武将又在哪里?尤其是她的哥哥,堂堂平阳侯竟然被吓破了胆,猫腰躲到桌子底去了。若不是谢长庚反应快,只怕刚刚她早就没命了!
皇后此时已是面色铁青,但也不得不强行忍下心中千言,冷冷道,“...宣御医!送太子妃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