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香粉

“那侍卫开口了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昨夜已是审问的第三天,终于招了,全都招了。”王公公跪地禀报。

“是怎么说的?”

“那侍卫说,都是康郡王暗中指使的他。”

“好个康郡王,果然是他,竟敢背地里谋害本宫!”长孙皇后彻底勃然大怒,狠狠拍桌,“当年圣上西征遭遇埋伏,已是留了他一条性命,当时若不是本宫担保,他早已人头落地!”

茶碗猛地朝地上扔来,王公公早已被吓得浑身发抖,这下子眼疾手快连忙向后躲去,没被砸中。只是苦了那跪在一旁的老嬷嬷,额头被狠狠砸了一下,霎时流出血来,却也不敢躲闪,一声不吭低头跪在那里。

“娘娘自是菩萨心肠。若此事属实,那这康郡王着实狼子野心之徒。”清兰低头道,“只是眼下还需继续查证,娘娘玉体为上,还望您消消气。”

幽幽的沉烟中,长孙皇后低头眯眼看她良久,放在桌上的手指渐渐平稳下来。

“你倒惯会说话。”皇后冷冰冰移开视线,“王公公,你似乎还有话想说?”

“...是。奴才确实还有话要向娘娘禀报。”王公公结巴了一下。“虽然那侍卫把康郡王指使的前因后果吐了个干干净净,但是......”

“但是什么?”皇后冷冷道。

“那卫轩只说他单单想要行刺,但却绝口不提凶兽。侍卫们在凶兽的木笼里寻到了某种香粉,经过查证,认为正是那香粉让凶兽忽然发了狂。”

“什么香粉?”皇后一愣,继而眯眼。

“正是黑细辛。此香料虽常人闻起来毫无味道,然而被那野兽的鼻子闻到,却是极大的刺激。一般来说,很少有人熏这种香,而且产自西域,极难买到。”王公公抖声道,“然而,寿辰当日您事先沐浴焚香,那香炉中便被人掺了一位黑细辛。”

“而那日娘娘您点的香篆,正是...正是太子妃进献给您的生辰贺礼!”

***

晌午时刻,坤宁宫已是聚集众人。

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央,跪着一名年轻女子,着一身金罗蹙鸾朱砂红袍,低头跪在地上,沉沉香雾缭绕,仅能隐隐约约看见一段纤细雪白脖颈,

而那香雾缭绕的正中央,长孙皇后面容阴冷地端坐在凤椅之上。

“太子妃,本宫问你,你可认识那侍卫?”皇后忽然发难。

“...臣妾不曾认识。”南雁来心头一跳,强自镇定摇头。

她伏地朗声道,“不信的话,娘娘尽可问那侍卫。”

南雁来清楚皇后的为人。若那侍卫早已供出了她,那么她此刻根本不可能安然无事在坤宁宫跪着,众目睽睽之下与皇后对峙。

若皇后有了她实打实的谋害证据,绝不会留她性命至今!

短短几瞬,电光火石间,南雁来心里已是清楚了一切。毫无疑问,卫轩定是在陷害她!

当初她自己亲手打的香篆,绝对没有用过那味黑细辛!

但铁证如山,那黑细辛又确实在她的寿辰献礼里出现了,并直接导致了凶兽发狂,险些害死皇后。

...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那夜卫轩重伤,她将他偷偷藏在太子府,避开众人耳目熬夜为他医伤之时,他必定趁她不在,偷溜去了暖阁。所有的寿辰献礼放在东宫暖阁。卫轩一定那时便对香篆动了手脚。

如今细细想来,的确很可疑。当夜她为卫轩草草疗伤过后,次日清早再返回厢房之时,他却早已消失不见。

但卫轩又为何要这样做呢?南雁来心底冰凉,莫不是这康郡王当真疯了,这回算计好了要一石二鸟?即使皇后不死,届时也要将太子妃拖下水?

但彼时的她根本无暇细思这个问题,只觉浑身冰凉。因为她心里已经清楚了,无论怎样,她都绝对不能为自己辩解!

如果她出言辩解,将卫轩出入东宫之事暴露出来,虽然她可以洗脱嫌疑,但是如此一来,众人便皆知卫轩与太子竟有私交,而太子便会被彻底卷入这场暴雨漩涡。

...她和谢长庚,此生注定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短短一瞬,她已冷汗涔涔,但也只能强自镇定,跪地抬头道,“臣妾不知那香粉究竟被何人动过手脚,此事定有人想要陷害臣妾。臣妾绝无二心。还请娘娘明鉴。”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太过冰冷恶毒,似乎恨不得当场便将她盯出几个血洞来。

最终还是皇后率先开了口,“太子殿下,此事你又如何看?”

南雁来仍伏地跪着,片刻的寂静后,听见脚步声一步步走近。直到她眼角余光终于出现了那双熟悉的雪色素合靴。

她从地上看到他的影子,他弯腰拱手,缓缓道,“依儿臣所见,此事恐有蹊跷,还请母后慎重为好,切不可如此妄下断言。”

“太子妃受伤,也是替母后挡伤所至。儿臣以为,太子妃如此孝心,若当真是她有意谋害母后,又何必奋不顾身以死相救?”

“已死相救...好一个以死相救。”皇后重复了一遍,冷冷慢慢道,“又有谁知,这不是一出苦肉计呢?”

“本宫已是很慎重了。”皇后闻言冷笑,“若不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光凭那木笼上的香粉,本宫昨夜便可将太子妃收押严审。”

“只是本宫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了整整一个晚上,怎么想都觉得太子妃这回,分明就是冲着本宫的命来的。”继而她又叹了一口气,“不知现在,本宫便将太子妃好好审问一番,本宫做事一向有真凭实据,免得你们说本宫冤枉了她。”

寂静片刻,谢长庚道,“母后向来明察秋毫,菩萨心肠,定不会冤枉他人,这朝堂之上,谁敢妄自揣测。”

“此事重大,甚关母后安危,绝非儿戏。”继而他又忽然跪地,“儿臣请命,请允许儿臣全力追查此事,定捉出母后真凶,为母后报仇。枭首示众。”

“你倒说的好。为本宫报仇?”皇后眯眼凝视他良久,低头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倘若,那幕后真凶,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呢?”

“若当真太子妃...如此祸事,儿臣绝不姑息。”

“就这样?”长孙皇后冷冷道。

片刻的死寂中,南雁来仍弯腰伏地跪着,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殿外雀鸟忽啼,深秋寒冷,瑟瑟穿堂风忽过。

“儿臣即刻下令,”他顿了一下,平静道,“太子妃暂时禁足于承香殿,无孤之命,不可迈出一步。”

***

康郡王府。

康郡王此刻面如死灰,两手发抖,一杯茶愣是叫他倒地歪斜出来,洒了一桌子。

“眼下还好只是禁足郡王府,王叔还有很大胜算。”对面传来一个冷静的清冷少年音。

方才坤宁宫,当众与长孙皇后对峙,卫轩的腰牌被刷的甩出来,当庭颂读供词,直听得康郡王汗流浃背,几欲昏死。

最后皇后怒斥道,“康郡王,你又作何狡辩?”

众目睽睽之下,康郡王已是吓得跌坐在地。只见他双目瞪大,却似乎在瞪着另一人,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是比别人,正是一直站与人群之后的太子!

彼时的康郡王嘴唇颤抖,沉默良久,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正欲咬牙开口!

“王叔无需慌张。”大殿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少年太子口吻淡淡,哪怕刚刚当众宣布了自己的宠妃禁足,依然面色无异,只是稍稍苍白了些,但似乎又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此事,孤定彻查到底。若王叔当真无辜,孤定会还你个清白。”

皇后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继而冷冷道,“康郡王,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康郡王将话咽回嗓子眼,摇头。

“那好,”皇后沉声道,“为了撇清嫌疑,即日起,还请三王爷也配合调查,少作走动。”

浑浑噩噩回了王府,此刻康郡王颓然坐在雪竹林。就算他再傻,也早已注意到了长孙越正派重兵围堵王府,虽无名令,实际上他却已经被□□了起来。此刻别说是他,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王叔勿急。此事定是长孙氏联合众人欲诬陷您。”耳边响起一声叹息,“那夜卫轩随孤潜入廷尉诏狱,孤便看出,卫轩是个好侍卫,手脚麻利,帮了孤很大的忙。若没有他,如今孤也不可能捏有长孙越的致命把柄。只是不知,为何他竟会做出如此糊涂事来。”

“不过,孤相信,王叔定是清白无辜的。”坐在石桌对面的少年太子依然冷静,声音带有某种莫名的稳定人心的力量。

又或许,只是麻痹。

四周无人,秋风瑟瑟,雪竹林发出潇潇声响,颇为寂寥渗人,仿佛无数窃窃私语。

康郡王许久都未开口,少年倒没有丝毫不耐烦之感,只是把玩着棋子,自娱自乐般下起了一局棋。他指尖捏着一枚黑子,似乎在寻觅着合适的落子位置,就那样继续带着那种近乎安抚人心般的平静微笑开口,“方才在坤宁宫,王叔可是要当场揭露侄儿与您侍卫的私交之事?”

“...你,是你。”

康郡王一颗心此刻彻底如坠冰窟。

“那卫轩跟在本王身边,已是十年有余,又怎会忽然陷害本王?本王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指使过他刺杀皇后!”康郡王不敢置信地浑身发抖,直勾勾瞪着他。“如今想来,除却本王,近日唯一与卫轩曾有过接触的,就是殿下你......”

“你为何要陷害本王?!”康郡王浑身发抖。

在他的瞪视中,谢长庚却是不缓不慢,将手中棋子落完后,才平静开口,“王叔,此言差矣。”

“孤确实私底下认识卫轩。但是那次,不也正是王叔将他引荐给孤的吗?若不是为了帮王叔洗脱嫌疑,孤又怎会冒死携他出入守卫森严的廷尉诏狱?王叔有所不知,孤那夜,也是受了很重的伤啊,险些都丧了性命。”谢长庚挑了挑眉,叹了口气,“况且,那次孤和卫轩,可是去探刺长孙氏机密情报的。如今王叔若将此事也一并和盘托出,那么王叔眼下的情况,才是实打实的...意图谋反。”

“谋反”二字,一字一顿被从少年皓齿间念出来,声音轻轻,落进康郡王耳中,却如遭雷击。

康郡王浑身冰冷,睁大眼睛瞪着他,“你...你......”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被利用算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也许是那黄雀太过狡猾阴险,又或许是那螳螂终究太过贪心。

但等恍然惊觉,却早已无法反抗。

“不过王叔切勿心急。眼下只要王叔一口咬定,是那侍卫意图陷害您,皇后也奈何不了你。”谢长庚不紧不慢道,“届时侄儿自然会搞垮那长孙氏,为王叔洗脱冤屈。”

继而他又微笑,一字一顿补充道,“只要王叔,一切都按孤所说的去做。”

雪竹林里,已是一片寂寥。

有一瞬间,康郡王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些古老时光。太子从小便是个聪明性子,喜欢读书下棋,只是没人陪他下,宫人皆趋炎附势,阳奉阴违之徒,自然无人想要亲近这么一位傀儡太子。于是他便总是缠着偶尔进宫的三王爷下棋。

只是少年总是输。下棋这种事,或许向来便是如此,沉不住气便只有输。

生在这宫中,要想活下去,没有眼力劲的人必定先死。为了谄媚垂帘听政的皇后,众朝臣纷纷扭头抛弃羸弱太子,就连康郡王自己也不例外。或许是觉得少年太子太过可怜,偶尔他也会为少年偷偷带来些许桂花糖,但也曾为了荣华利益,将太子的贴身侍从出卖给皇后,眼睁睁看着那忠心侍从被毒死。

最后一枚子落下,胜负已分,只剩一地厮杀残局。

眼见谢长庚背手起身,欲消失在这片雪竹林。

康郡王终是哑声开口,“殿下可否最后告诉本王一件事?”

“王叔请说。”

“那侍卫跟了本王足足十年...到底为何会被你指使?”

“孤说了,那侍卫是被长孙氏所陷害。跟孤没有丝毫关系。”谢长庚闻言站定,但仍是背对着他,平静道,“王叔单单知道,卫轩是幽州人士,又可曾知道,他在成为王叔侍卫之前,又是做的什么营生?”

“...什么营生?”

“他曾是幽州一栋画舫上的无名小厮。那时他认识一位有名的美人,那美人乃长乐坊数一数二的乐妓,叫红牡丹。”

“...什么?!”康郡王双眼豁然睁大。

“后来那乐妓追随王爷一路来了长安,却被始乱终弃,觉得没有脸面再回故乡,于是便流落到了潇湘馆,凭借美貌过了几年富足日子,但后来因为毁了容日子落魄下去。但她还是日复一日被人羞辱着活了下来。只因为,她一心以为自己还是心上人的一颗棋子。”

片刻死寂,康郡王张大嘴巴,却已是半个字眼都说不出。

“或许连你也不知道吧,王叔。在这长安城里,你竟有一名眼线?”

“...红牡丹?”这个名字如今被从他嘴里念出来,却已是有些陌生,说到底只是一个萍水相逢露水情缘的低贱乐妓罢了,当时还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不要名分也罢,总之要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

这样蠢的话。

最终他恼羞成怒,觉得她实在麻烦,冷冷打翻油灯拂袖离去,滚烫烛油泼到了她的脸上,她在他的印象里便只剩下了那声凄厉惨叫。

好了,连美貌都不再有了。那她又有什么值得他留恋呢?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但他无论怎么也没想到,这十年来,她竟然一直待在潇湘馆,自认为是他的眼线,为他卖命?

不过听起来倒也真像她能做出来的事啊。那样蠢的女人,就连被人利用,也能毫不犹豫地欣喜若狂。

只是,康郡王十年前就已离京,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又一直有意避开朝政,绝不过问政事,又怎会在长安安插眼线?!

康郡王霎时冷汗淋漓。

“王叔你没见过,她现在有多落魄。若无旁人暗中接济,她又怎会活到今天?”

“侄儿问过潇湘馆的人,有人说曾看见过卫轩。是他在暗中接济红牡丹。只是,红牡丹人虽然落魄了,骨子里却依然傲的很,若不是卫轩假借你的名义,她又怎会接受这份施舍?”

“为了区区一个乐妓,不惜想尽办法装做乞儿,也要被施舍傲慢的堂堂王爷收入麾下,成为贴身侍卫,”谢长庚却已慢慢走远,“最后那乐妓被抛弃,他却宁愿冒着被你发现的危险,也要日复一日暗中接济她。王叔你说,他这又是图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预收:《腹黑摄政王他又被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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