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赐死
年轻的太子妃一身艳丽红妆,凤目雪面,更衬得朱唇欲滴似血,高高发髻在粗暴的拉扯中,已是垂落了几缕,却还是高高仰着一张脸,被宫人五花大绑押去了坤宁宫,被粗暴地摁着肩膀跪在了皇后脚下。
大殿,黑漆漆站了一众人,鸦雀无声。
坐在金銮木雕凤椅上的皇后慢慢道。“诸位大臣方才可都听见了。太子妃亲口所说,是她意图谋害本宫,也是她在宫中巫蛊惑众。如此,依律,该当何罪?”
“此等毒妇,罪大恶极。”一旁的王公公端茶,“该当死罪。”
“清兰,你去搜搜她的身,看看可还带着什么凶器没有?”
“是。”老嬷嬷走过来,低头给太子妃搜身,一双生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搜的很细致,在腰侧暗囊里摸出了一柄匕首,嬷嬷快步走回皇后身前,低头回禀,“回娘娘的话,除了匕首,再无其他。”
长孙皇后冷笑一声,慢慢道,“太子妃南氏,你可知罪?”
一旁的婢女尽管被人牢牢捆住手脚,但仍是悲喊道,“我家娘娘是冤枉的...太子妃娘娘当初还替皇后娘娘您拼死挡过伤!”
“哪里来的小丫鬟,长得还挺漂亮的。皇后娘娘问你了吗?”长孙越皮笑肉不笑,悠悠叹了一口气,“如今这宫中,竟还不如我长孙府了,至少那里的下人从来不敢随意插嘴。”
一旁的宫人得了默许,猛地开始掌掴朱桃,阵阵惨叫中,朱桃嘴角立刻流下血来。
“臣妾做事,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母后大可不必为难臣妾的婢女,再怎么打,她也都通通不知情的。”南雁来忽然提高声音,冷冷道,“没错,那些事,通通都是臣妾做的。也是臣妾用那黑细辛,害那凶兽发了狂。”
一时间彻底哗然。众人皆直勾勾朝她瞪来。
“我就知道,这女子太过阴毒,断断是留不住的。”赵池连忙趁机踏上前一步,此景此景,他也算着实恶狠狠出了一口恶气,遂厉声对皇后躬身进谏道,“此女素来心思阴毒,这一点,臣年少时便领教过。如今想来,太子殿下,合该也是找了她的妖道,如此毒妇,祸乱东宫——”
赵池话还没说完,忽然响起一阵匆匆脚步声。却是男童跌跌撞撞跑来。
“太子妃你怎么了!”
南雁来忽觉一双小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袖,那手心满是冷汗,任凭周围宫人生拉硬拽,他却死也不肯松手。
皇后蹙眉冷冷道,“赵池,管好你的胞弟。”
赵池也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就拧眉一声怒斥,“谁带他来这的?”
那跟在赵音身后的侍女被这么一喝,当即膝盖一软,猛地跪倒在地,视线在众人之间来回打转几圈,终是深深低下了头,“...小少爷,快跟奴婢回去吧,切勿冲撞了皇后娘娘!”
“多亏了我家娘娘,你家小少爷才苟活至今。”大殿却忽然响起一声刺耳冷笑。
此时此刻,朱桃已是心如死灰,她心知此刻太子不在,若是那赵音也背弃了南雁来,已是任何人都再也护不住南雁来了。朱桃便彻底豁了出去,高声怒斥道,凄厉似疯了的野犬,尖声喊道。“你这贱婢,当时口口声声求太子妃娘娘救你家小少爷,如今呢?我家娘娘以往都是怎么对你的!”
那侍女每听一句,身子就抖一下,最后终是深深埋下头去,不管不顾便要拉扯赵音走。
果不其然,皇后慢悠悠发话了,“这奴婢倒是牙尖嘴利,这样的一张嘴,只怕光打几下,只怕是镇不住了。你这主仆二人,在这坤宁宫,撒野也都该撒够了吧。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漠北来的,家世寒酸,终究上不得台面。”
那侍女更加用力地想要拽走赵音,赵音却猛地挣脱,挺身挡在了南雁来面前,竟是忽然发了狠一般地红了眼眶。“...谁敢动她!”
死寂良久。
“...阿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孩子...以前他娘亲在世时,便野惯了,没有教养。还请皇后娘娘勿要生气。”赵池强行挤出笑道,已是彻底一脸瘟色,咬牙怒斥那侍女。“你还在这等什么——”
“你这侍女,平日里就是这么看你家小少爷的?”大殿瞬间一静,却是那一直跪在地上的女子冷漠开口了。
“本宫愧不敢当什么救命恩人,只不过闲及无聊,陪人打发打发时间而已。本宫也从未强迫你认我做恩人。但你总该对赏你一口饭吃的主子尽心尽力吧。”南雁来声音平静,却带着透骨的寒冷,“可你呢?几次三番看不住人,害自家主子深陷麻烦之中。还不快把他拉走。”
那侍女浑身都在发抖,始终不敢抬头看南雁来一眼,死命将赵音拉走。赵音却愈发使劲挣脱。
“...太子妃,你为什么不看我?我在救你!”赵音咬牙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已是红了眼眶。
将军府的小少爷,生来便带着一股傲气,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而他此刻却发着抖仰起脸来看她,自始至终却未换回任何一眼回眸。
皇后冷笑一声,幽幽道。“倒当真是一出好戏啊。”
“太子妃南氏,身为堂堂东宫储妃,却妖言惑众,意图谋害皇后。本宫就是心太软,才留你至今。今日太子既然不在,那本宫今日就替他做了这个主。”皇后冷冷呵斥道,“传令下去,将太子妃废黜,赐自尽。”
似乎早有准备一般,王公公很快便双手呈上一个铺着白布素缟的托盘,托盘正中央赫然一柄匕首,刀刃泛着寒光。
“...且慢!”
忽然一阵匆匆脚步声。
“此事重大,还请皇后娘娘三思啊!”
那人快步走进大殿,猛地就跪下了。在场诸人皆是一惊。
“本宫道是谁,原是太子亲信,右卫率陆将军啊。”皇后阴沉着一张脸打量他,慢慢道,“怎么?现在你是在向本宫求情,放过意图谋害本宫的太子妃吗?”
“...卑职不敢!”陆赋咬牙。
“在臣看来,陆将军这幅样子倒不像是不敢啊。”忽然一声阴恻恻冷笑,却是赵池。赵池眯眼打量他,不怀好意地拖着长腔道,“陆将军您对太子妃娘娘,倒是好一番忠心耿耿啊。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您是太子妃的侍卫呢。”
最后还不紧不慢补充一句,“陆将军这幅样子,该不会要说,若想杀太子妃,先杀了你吧?”
陆赋浑身一僵,跪在地上,“...卑职绝无此意!卑职只是希望,等太子殿下回来再说。”
却是一声冷笑,“他回不来了。”
大殿死寂一瞬,陆赋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发抖看向皇后,“...您说什么?”
皇后却再也没开口,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坐在沉沉香雾之中,低头抿一盏茶。
“怎么着?太子妃娘娘,请吧?”
王公公又上前一步,几乎整个人贴到了南雁来跟前,阴恻恻笑道,“您要是还想留个全尸,死的体面些,就现在自尽吧。要不然进了典刑司,等出来的时候,是人还是鬼,少胳膊还是少腿,就难说了。”
被众人围观注视的年轻女子一身朱砂艳裙,脸色苍白的像一捧雪,微微仰着脸睁眼看着那个托盘。殿外大雨滂沱,阴森可怖,青光闪雷,闪过一道青光,映在她脸上,有一瞬间更是凄艳如厉鬼。
最终她伸手拿起了匕首。匕首被慢慢横抵在脖颈前。
下一刻,殿外却忽然响起一声重物坠地声。
众人皆惊。皇后却忽然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愉悦的冷笑来。殿外的小黄门一路小跑来跟王公公耳语几句,后者又小碎步跟皇后耳语了几步。
长孙皇后脸上带着那种阴森森的笑挥了挥手,下一刻王公公便跑了出去,等回来的时候,双手还端着一个托盘。
被从倾天雨帘里拾起来,那人头大小的包袱也湿透了,仔细一闻,似乎却还隐隐有一股怪味,雅雀无神中,老宦官端着它在众人的注视中徐徐走到皇后面前,包袱湿哒哒滴水滴了一路,那颜色却不像是雨,细细一看,竟像是血!
死寂中。
“...这是何物?”手握匕首的女子脸色彻底苍白失血。
“皇后娘娘菩萨心肠。”王公公皮笑肉不笑道,“太子妃娘娘,看在你快死的份上,皇后娘娘特许开恩,就让你临死前再最后见一面太子殿下吧。”
***
包袱本就被雨水浸透,死结就更不容易被解开了。好不容易剥开第一层被染透的深红色麻布。之后再一层层剥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飘出来。
直到最后一层麻布落下。
果然,咕噜噜滚出一个人头!
一道青雷劈下,照亮了那张脸。
却是个长满皱纹的老人,一双眼死不瞑目,直勾勾朝皇后望过来!
“...怎么是你?!”皇后猛地一骇,手一松,茶杯砰地摔落。
***
“圣上独在异乡,偶染风寒,于三日前不幸驾崩。”
“弥留之际,以防北昭江山不继,特留此遗诏。”
“朕之太子尚是年幼,又不足以坐镇江山,皇后之兄长长孙越,乃平阳侯大将军,战功赫赫,朝中再无他人可以媲美之。”
“故,宣平阳侯长孙越继位,愿一统我北昭江山。”
大殿外,忽有清冷低哑声音响起!
那人似乎在读着什么,声音一字一顿,甚是清晰。
皇后整个人猛地向后缩起,惊骇至死,猛地抓过一旁的清兰挡在自己身前,仿佛见到什么厉鬼一般。
猛地一声推门声。
殿外风雨终于呼啸着狂洒进来。大雨滂沱中,赫然站着一道黑漆漆修长影子。那人浑身都湿透了,微微低着头站在那里,紫玉冠下有些散乱的青丝都在往下滴水,带着一身寒气与煞气,右手提一柄长剑,左手拎着刚刚宣读的那卷“诏书”。
然后他一步步朝众人走来。
最后少年撩起湿透的漆黑碎发,露出一张轮廓锋利的有些苍白的脸来,一双漆黑凤目微微眯起,薄唇一勾,却是那张熟悉的八面玲珑的笑脸。
“看见儿臣,母后怎如此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