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缘分
“切,那个泼皮流氓,亏我还以为他有点钱,没想到也是个穷光蛋。晦气!”
白衣女子嫌弃地拎着一个钱袋,懒洋洋抖了几下,却只抖出几个铜板来。
“...小小小姐——”朱桃看她看得两眼发直,瑟瑟发抖。
...所以谁能告诉她,此时此刻她面前这个一手甩着刀,一手提着钱袋,另一只脚还踩在村口石墩子上的人,是谁?
朱桃觉得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她以前单知道,自家娘娘是个厉害的狠角。
但不曾想,却是那种“即使有朝一日出宫了也能凭一身武艺抢劫土匪”的那种厉害。
......
抖擞完钱袋,南雁来已是眉头紧皱,不悦之情已经溢于言表,又见自家婢女大张着嘴一副傻样,遂心里更气了,瞥她一眼就道,“有话快说。”
“...娘...啊不,小姐,”朱桃硬生生咽下一口唾沫,瑟瑟发抖比了一个大拇指,“您真是绝了。”
亏逃出宫的那一夜,朱桃还辗转反侧,心里愁的不行,心想她主仆二人一旦出宫,养尊处优惯了,又没有这寻常谋生的本事,到时候指不定怎么喝西北风饿死呢。
可如今一看...即使穷途末路了,逼上梁山抄刀做一个土匪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尤其这细白如葱段的纤纤玉手还在呼呼转着刀...朱桃不由得战术性后仰。
“方才那臭流氓的嘴脸,真是太好笑了。”朱桃终于缓慢反应过来,唾了一口,“狗仗人势,欺软怕硬,一被刀抵上脖子,就吓得两眼发直,腿脚发软,只怕都快要尿裤子呢!”
“呵,那种人最是草包枕头,不过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抢了这几文钱。”南雁来冷嗤一声,“朱桃,你把这些碎银都算进去,好好再算算咱们的盘缠还剩多少。”
朱桃瑟瑟发抖接过钱袋,低头一枚一枚地算。
“...算上这些,咱们还有三两银子三文钱。”
“不错,这些够我们走多远?今夜能不能过玉门关?”南雁来十分愉悦,心说果然,这亲手挣钱的滋味,就是愉悦而充实到无可比拟。
“回小姐的话...算上这些,要是去玉门关,恐怕咱们得用半个月......”
“...什么?!”南雁来大惊。
继而就怒道,“不成不成!这寻人的告示已是贴的满城都是,闹得满城风雨,谁不知道北昭上下在死命通缉我?我随时都可能被人认出来!半个月?简直夜长梦多!”
她简直越说越气,怒而拍桌,“再说,这面纱再不摘,我都快闷死了!”
“这样下去不行...”南雁来喃喃,“咱们得赚点银子。”
“怎么赚?”朱桃两眼发直。
“卖。”前任太子妃玉口一张,惜字如金吐出一个字来,言简意赅。
“...啊?!”
“你这丫头,脑袋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南雁来斜瞥她一眼,幽幽咬牙道,“我说的是,卖首饰。”
“......”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具有可行性的方法。
毕竟二人一不会织布,二不会卖艺,被困在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寨子,哪还有别的来钱路子?
毕竟,身为女儿家家,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可能也就只有金银首饰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时南雁来出宫甚是匆忙,身上根本就没带什么钱,而且怕宫里的人起疑,只挑了一件相当普通甚至略显单薄的素白袍裙便出宫了,身上可是特意连一件多余的金簪玉钗都没多带。
朱桃看看她,又看看自己,低头就开始褪镯子,“小姐您的首饰可都是宝贝,还是拿我的吧。”
褪到一半,却被挡住了。
南雁来摇头,“不成,你这个银镯,可是你幼时便走散了的哥哥曾经留给你的。”
“...朱桃既然做了小姐的丫鬟,哪还有什么哥哥不哥哥的。”朱桃闻言一顿,轻声道,“一切的一切,只要小姐好,对朱桃来说,便是莫大的福气了。”
但还是被坚决推了回去,“不成,这个没商量。”
“...小姐——”
朱桃眼角一红,接着便看见南雁来抬起手腕来,浅笑着将耳环,发钗,玉镯一一摘了下来。
南雁来低头望着这三样。这对琉璃珠耳环,是她从漠北将军府便戴着的。发钗,是她曾偷溜出宫在路边随意买的地摊货,而玉镯...则是太子以前赏赐给她的。
她低头望了许久。
三者相权取其轻。
决定了,卖掉那个破玉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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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小摊就支棱起来了。
果不其然,生意十分萧索,门可罗雀,西北风呼呼的吹,更加渲染了近乎穷途末路般的凄凉。
当朱桃第十次把破布旗子从地上拎起来时,不无哀怨道,“小姐,他们有眼无珠,他们鱼目混珠,他们买椟还珠......”
“饭可以乱吃,成语不要乱用。”南雁来面无表情道。
南雁来心里当然也是愁的很。
更别提,今早上她刚刚当着众人的面,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打劫了素来只打劫别人的地痞流氓,远近闻名的王五。众人看她的眼神就更微妙了......
直到寂寞地第十一次拎起旗子,忽然旁边跑过来一个小孩。
小男孩用手拉着她的衣角,软软糯糯道,“姐姐——”
那一瞬间南雁来心中恍然如梦,曾几何时,好像也有这么个男孩拽着自己衣角......
但已前尘隔海。
南雁来微微收回思绪,低头看他,露出一个笑来。
“怎么了?”
“...你能不能教我飞刀。”男孩对手指道。
“......”
“二蛋,快点回家吃饭了!在那嘀咕什么呢!”
“二蛋才不回家,二蛋要做大英雄!”
那男孩一边嚷嚷着,紧紧抱着南雁来的胳膊不撒手,但立刻就被自个娘亲气势汹汹抄着扫帚狠狠抽了屁股。矮胖女人一边拎着他的耳朵往回坐,斜眼往村口飞快一瞥,压低声音骂道,“叫你别去招惹那女人,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那女的今早忽然出现在咱们寨子里,竟然还能抢劫了王五,指不定是哪来的狐媚子呢!今天揍了王五,明天就能揍你!”
直到男孩被拽回屋里,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仍不绝于耳。
李嫂刚要关门,不解气似的狠狠把门一关,却又冷不丁瞥见了村口的白衣女子,后者却正托着腮睁眼向她看来,似乎正在若无其事看热闹一般。
“......”李嫂越看她越觉得心里发怵,刚要狠狠关门。那白衣女子却忽然开口了。
她后倚着马厩,恍若闲云野鹤,悠悠道,“二蛋,你娘说得对。没事别学我,救姑娘,揍村霸。最好什么也不做,躲门后面看村霸欺压民女才好呢。”
“......”那李嫂被她这么噎了一下,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瞪了她半天,灰溜溜砰地一声摔上了屋门。
“不行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南雁来掩唇打了个还欠,懒洋洋道,“朱桃,你先替我看这点地摊,我先进马厩里睡会。”
这是个空马厩,没有多大味道,围栏倒挺严实,能遮住外面呼啸的寒风,南雁来倚在栏杆上闭眼小憩了一会,眼皮越来越沉,这几日舟车劳顿,本来就休息的少,此时终于闲下来了,几乎是立马就睡过去了。
直到被一声大叫惊醒。
“...来了来了!”
南雁来被这么一吓,也浑身一个激灵,惊然睁眼。
她有点发懵,“什么来了?”
朱桃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强忍喜悦道,“小姐,金主来了!”
南雁来一愣,反应过来,不由也心中惊喜。
“哼!还算那家伙识货,没白亏咱们在这吃了这么久西北风!而且还算是个出手阔绰的,一下子就付了五十两呢!”
“...五,五,五十两?”南雁来差点呛死。
继而就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她在宫中骄奢淫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以至于对如今这市井间的物价都有点不了解了......
若这么区区一个破镯子,就能卖五十两...那她还发什么愁,干脆后半辈子就靠变卖这些破烂为生好了。
说不定回到漠北,还能随便写点画点什么,反正她在东宫里,可是看遍了那姓谢的“独家墨宝”,到时候寻几张像样的白宣纸,再刻上一个所谓“太子印章”,仿造一两张“太子真迹”拿来卖钱,那可不是手到擒来!
这么想着,南雁来简直美滋滋,心说自己这一两年在东宫的憋屈日子好歹也没算白过。
“...你确定没听错?是五十两?”幸福来得太突然,南雁来忽然又有点紧张,警觉道,“别到时候再招来个想赊账的泼皮无赖。”
“小姐您就放心吧。”朱桃捂着嘴偷笑,“足足五十两雪花纹银,奴婢都用牙咬过了,那可真是真真的不能再真了!”
末了朱桃又补充道,“就是......”
“就是什么?”南雁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给钱就好,给钱就好。
“就是那人说了,还想见见这卖这镯子的原主,是奴婢出去替小姐您打发了他呢,还是您亲自去见见他?”
“那还用问?”南雁来摆摆手,“当然是你去打发了。”
“得勒。”朱桃干脆利落点头。
南雁来心中惊喜还没平复下来,却见朱桃又挑起帘子走了回来,还苦着一张脸。
“那人说...奴婢好像是在骗他。奴婢都跟他说了,奴婢就是唯一的卖主,他却非说不是,不仅不认,还振振有词道,这镯子价值连城,奴婢浑身上下根本就没有能配得上它的首饰,打扮如此寒酸,又怎会是它的原物主。”
“......”南雁来憋了许久。“他是不是有病?”
“奴婢哪知道啊。”朱桃唉声叹气,看起来也头疼得很,“要不,小姐您就出去见见他?虽然那人戴着乌纱帷帽遮脸,谁能看得起他是什么鬼样子。但看起来岁数不大,奴婢看起来倒也像是个正经人。小姐不必害怕,朱桃就拿着扫帚站在这里,要是他是登徒子。奴婢立刻就去打跑他!”
“......”
“况且,那人还说,若是能与真正的卖主见上一面。若那卖主还有别的东西想卖,他就二话不说,立即把其他的都买了。”
“...你怎么不早说!”
南雁来飞速起身,面无表情拍拍身上的灰土,立刻挑起帘子走了出去,果然就迎面望见了那人。
那人身穿一身鸦青色宽袖曲裾袍,腰环烟霜色刺绣云纹,身材高挑修长,头戴一顶乌纱帷帽,乌纱遮了一张脸,身材倒是高挑修长,独自站在小摊跟前,手里把玩着那个玉镯。
“姑娘就是这镯子的原物主?”听见她的脚步声,他挑眉微微仰头望来。
“...是我。”南雁来面无表情。
“容我看看......”他仰起下巴挑眉端望了她一会,啧了一声,“难道这小摊,就你们两个人吗?恕在下直言,这玉镯的原主人,无论是她还是你,怎么在我看来,都不太像呢。”
“我说...这位公子,”南雁来皮笑肉不笑,“您这可别是掏钱买了东西,却又想翻脸不认人吧。”
“呦,姑娘这你误会了。”他闻言便笑,“在下的意思是,这玉镯乃寒香寺高僧亲自开过光的宝物,这羊脂白玉里,当初更是被人用微不可观的细狼毫撰写了几段经文。”
“......”南雁来闻言一愣,“经文?在哪?”
“你站太远了,凑过来点。”他手里掂量了一下玉镯,蹙眉看她一眼,啧了一声。
南雁来:“......”
不得不说,她当时一度是想直接扭头走人的,但那种忽然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好奇心一时间彻底占了上风,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善如流地凑上去了。
见她凑近,他这才悠悠举起玉镯来。玉镯被几根修长手指夹着,顿时便曝露在了白色日光下,散发出耀眼光泽。
南雁来眯眼看了好一会,“经文在哪呢?”
头顶这才传来一声颇有优越感的笑声,“都说了微不可观,你当然看不到了。”
“........”
这人是真的有病。
到底哪来这么个人,比那位如今还端坐在宫中的这玉镯的原赠主还能扯犊子?!
不过南雁来思来想去,表示理解。毕竟,当人们因为一时冲动而一掷千金,恍然惊觉这其实是个破烂货之后,总会寻求心理安慰,反复找证据告诉自己这东西其实是很值钱的。
这么想着,南雁来隐隐对他已是有了一丝同情,但那丝同情很快便被白花花的银子所带来的的愉悦所取代。
正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无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哇。原来这玉镯如此名贵,小女子真是长见识了。”她拖着长腔道,“不过,公子这人也见了,那公子的话可还算数?”
似乎是被她给逗笑了,闻言就从乌纱后传出一声闷笑。似乎他还笑得挺开心,肩膀都极轻地抖了一下。怎么?对于自己马上就能花重金买一堆破烂这么开心的吗?
果然是个神经病。
“算,”他咳了咳,正色道,“当然算。”
“你还有什么首饰想要卖的。通通拿出来。”说罢他气定神闲地挥了挥手,“我都买了。”
“...谢公子!”南雁来甚是欣喜,见他的样子都不觉顺眼了许多。当场就开始摘头上的发钗。这摘发钗可是个细致活,一不小心就扯到头皮,疼的龇牙咧嘴。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可生怕他反悔。她一边飞快摘着,一边听到他好像还在笑。
“看姑娘,也是礼佛之人?”
“公子何出此言?”她低头闷闷道。
“因为那海潮寺的香火祈佑,据说可是最最灵验。”他凉悠悠道。
她闻言一愣,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都说海潮寺算姻缘,甚是稳准。”他又补充道,口吻云淡风轻,“就是不知,姑娘与在下,是否也算是三生有幸般的有缘之人了。”
“......”
那一刻,秋风刮过,忽然掀起了乌纱的一角。
锋利似冰凉刀刃似的薄唇微勾,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漆黑的眸子流光溢彩,似笑非笑。
南雁来登时就僵住了,冷汗刷地淌下。
遂猛地转身,拽过朱桃就跑。
“小姐?!”
“...快跑!”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南雁来:...我们没缘,真的!
谢长庚: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