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房门在牧一宝面前关闭,他欲挽留的手僵在空中,更是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思及陈修洁极疲惫的脸色,牧一宝歇了敲门的心思,携着这几个瓷瓶来到前面。
瓷瓶只是普通的瓷瓶,还是牧一宝亲手采买的,隔着封口的木塞,牧一宝嗅到淡淡的香气,像是清新的竹香,又像是清冽的松柏。
牧一宝迷茫中夹杂着些许恍然,几日前陈修洁曾带他出城登山,期间公子与一位商人模样的老爷谈了笔生意,事后确有新鲜的绿竹和松柏送来。
他拔出其中一只瓷瓶的木塞,还未见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便猝不及防地被拽入山间。
绿竹婆娑,松柏挺拔,牧一宝不曾读过书,只少少识得几个字,形容不出自己是何心情,只觉自家十分惬意。
“这是什么?”
男人惊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几步迈过门槛,目光一扫,很快锁定牧一宝手里的东西,小小一瓶,正是这满室清香的来源。
牧一宝惊醒,忙将木塞堵了回去,抬眼去瞧这进门的客人,客人着一常见的青袍,身形偏瘦,留了一把胡须,看去斯文儒雅,只是面色苍白,不知是本就文弱还是病容。
他上前两步,恭敬道:“客人安好,小子姓牧,这是小子东家新添的货品,不曾取名,请客人品鉴。”
木塞阻断了香气,但室内的香气一时三刻却不会散尽,客人深吸一口气,几乎要沉浸在这清幽香气中,良久,他睁开双眼:“此物做何价?”
牧一宝暗暗叫苦,公子一句交代都没有留下,他如何知道这该做何价,本想着等公子养足精神他再去请教,谁料几日无人光顾的铺子突然有人登门。
那客人目光灼灼,眼也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瓷瓶,显然极是心喜。
牧一宝老实道:“东家不曾定价,客人若是心仪,不妨留下客人认为合适的价格。”
这个回答出人意料,客人也是一怔,目光总算从瓷瓶上移开:“自行定价?”
他诧异地看了看没有关闭的后门,那位东家应该住在后面,“你们东家不怕我胡乱出价?”
牧一宝笑得憨厚:“东家相信客人们的品行。”
清平街来往多是读书人,谁若品行有暇,霎时间就能传遍整条清平街,乃至传到附近的清水巷中,为一点蝇头小利,得不偿失。
牧一宝许不明白这个道理,却知道读书人最看重品行,而这客人显然比他想得更透彻,稍一沉吟,从钱袋里摸出约一两重的银锭子。
牧一宝极力压住面上的诧异,取了只木盒,将瓷瓶装进去,交给客人。
客人把干瘪的钱袋收好,小心接过木盒,告辞离开。
牧一宝站在门口,不出所料,这位客人离开的方向正是清水巷。
清水巷居住的都是读书人,但读书人也分富贵贫穷,靠近巷口,一扇扇大门紧挨着,可见房屋之密集,越往里,屋舍越是宽大。
青袍客人脚步急切,最终拐进清水巷靠近最里的屋舍,身着短打的健仆将他迎进屋,口中不住埋怨:“老爷怎么又不带奴一起出去,您要是嫌奴碍眼,奴远远跟着您也行,您这般偷偷溜出去,夫人知道了必是要生气的。”
客人听到“夫人”二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夫人生气了?”
健仆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也小声回道:“老爷病体还没痊愈,夫人也是担心您。”
客人面露愁容,磨磨蹭蹭往屋里走,刚跨过二门,便见一位光彩照人的妇人站在那里,一手叉腰,一手持着木尺,美目之中煞气滔天。
客人未语先怯,急忙往健仆身后躲。
这一躲不得了,妇人的怒气被彻底点着,“兰子翁!你给我过来!”
兰子翁哪里敢,他从健仆身后探出头,谨慎喊道:“夫人,咱们回屋说。”
兰夫人一口银牙咬得脆响,眼神盯着他沾有泥土枯叶的鞋子,再看他湿润的袍角,最后嗅到被风吹来的竹香,彻底炸了:“兰子翁!你又去爬山了是不是!这回是谁约的你?!不知道你还在病中!我非得去寻他好好说说!”
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兰子翁及约了他的人一起剁了的意思,兰子翁拼命摇头,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没人约我,我也没去爬山。”
兰夫人哪里肯信,她有眼睛,知道去看。
两位主子一个理亏,一个气急想动手,眼看着就要爆发惨剧,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没到就已经喊道:“夫人,大夫来了!”
兰夫人怒气一滞,瞪着兰子翁:“请进来。”
到底是兰子翁的身体要紧,没多久,兰子翁就被强制压着躺在床上,兰夫人虎视眈眈坐在一旁,大夫给把了脉,结果不错,没有病情反复的现象。
兰夫人吩咐人送走大夫,心气稍平,正想再训兰子翁几句,就见他拿出一个木盒,献宝一样道:“夫人,为夫淘到一件好东西。”
兰夫人格外了解他,没好气道:“你的钱袋呢?空了没有?”
兰子翁摸头憨笑,半点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儒雅模样:“空了。”
“我就知道,”兰夫人冷哼一声,她对兰子翁的钱袋了如指掌,警告他道:“那可是整一两银子,你既花光了就别想再找我要,我会吩咐账房,这个月也不准你再从账上支钱。”
兰子翁半点不在意,反正夫人就是嘴硬心软,到时候求一求,夫人总会给他的,他打开木盒,将瓷瓶装取出来,拔出木塞,清幽的香气霎时漫出。
兰夫人惊奇地“咦”了一声,细细分辨,“竹香?还有松柏?”
她拿过瓷瓶,往里看了一眼,透亮的液体盛在白瓷瓶中很是漂亮。
“难怪你花了一两银子,”兰夫人首次赞同兰子翁,这样极品的香,又是罕见的液体,值一两银子。
她晃了晃瓷瓶,更加浓郁的香气漫出来,“你在哪里买的?”
兰子翁忙答了万宝杂货铺的地址,兰夫人点头:“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再让人给你买点。”
这瓷瓶着实不大,只有手指长,瓶身也没粗到哪去,兰夫人估计以丈夫的喜爱程度,堪堪够他用个月余。
若是能把配方买到就更好了,兰夫人面上不显,催促丈夫快些睡下,转头就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那家杂货铺看看。
牧一宝在兰子翁走后忽然意识到公子做出的这东西对读书人的吸引力,他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滴了两滴香水,保证路人从门前经过就能闻到这股香气。
文掌柜正在铺子里整理册子,他开的书铺盈利一般,东家仁慈,开这铺子实则主要是想提携那些出身贫寒的书生,为的本就不是赚钱。
文掌柜慢慢整理这个月的借阅记录,不知何时,忽然嗅到一股清幽的香气,这香气清新淡雅,令人心旷神怡,文掌柜不自觉放下笔,寻找这香气的来源。
很快,他站在隔壁万宝杂货铺的门前。
牧一宝察觉到外面有人,忙走出来,“……文掌柜。”
文掌柜深嗅了一口,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他问道:“你家熏了什么香?”
牧一宝笑得老实乖巧,道:“不曾熏香,是东家新上的货品。”
文掌柜脱口而出:“你家终于开始卖货了。”
刚说完,文掌柜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低咳一声,既是失言,少不得买一份货品弥补。
“是什么?予我一观。”
牧一宝将瓷瓶取来,文掌柜拨出木塞,清幽香气扑鼻而来,他将木塞合上,“价钱几何?”
他已决意要多买几瓶,到时进献给东家。
“一两。”
“什么?”文掌柜摸钱袋的手一顿,“一两!”
他难以置信,很想问一声陈修洁是不是想抢钱。
报出这个价格牧一宝也有些忐忑,只他跟在陈修洁身边已有些时日,知道陈修洁并不缺钱,这瓷瓶里的东西又是出自他之手,注定无法量产,物以稀为贵,牧一宝觉得价格该定高些。
牧一宝肯定的点头:“一两。”
文掌柜神色扭曲,同为掌柜,他不好对陈修洁的经营置喙,但作为一个月三两工钱的穷人,文掌柜选择放下手里的瓷瓶,转身离开。
接下来一个时辰内,又有五位客人被吸引进店,但都被一两银子的高价吓退。
牧一宝并不气馁,他对陈修洁信心很足,既然第一位客人愿意花一两银子买下公子的货品,那就说明公子的货品值这个价。
陈修洁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早,起床梳洗过后听牧一宝汇报昨天的事情。
“一两?”陈修洁面露诧异。
牧一宝神色不安,紧张道:“可是小人做错了?”
他不怕别人质疑,唯独担心误了公子的信任。
陈修洁安抚轻笑:“没有,正合我意。”
物以稀为贵,他不会将所有时间都耗在提取香水上,卖贵一些也无妨,那本就是给富人准备的。
用过早膳,将前门打开,一上午,不少人被香水吸引进门,被一两高价吓退出去。
这些人也不是个个都如文掌柜一般沉默离开,有人自视甚高,觉得陈修洁这般实在是羞辱了竹之高雅和松柏之坚韧。
“商贾之流,铜臭难闻!”
陈修洁将这位清高书生请了出去,二对一,清高书生悻悻离开,临走前指着陈修洁门外的招牌怒斥,表达不屑之情。
兰夫人一行人在门外听了个全乎,挑眉给了身边嬷嬷一个眼神,那嬷嬷连带几个下人拥着兰夫人上前,蛮横将书生挤开,口中高声道:“快让开,别让我们的铜臭味熏到了您。”
兰夫人也是出身商贾,她身边的人自然听不得这话。
那书生接连几个踉跄,被兰家的下人推推搡搡,最后摔倒在地。
“你、你们!”
书生怒目而视,但兰夫人一行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不同于陈修洁这个清贫掌柜,他只得将愤怒咽下,狼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