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JOKER和情人（3）

秦倍而一边琢磨自己的心事，一边将嘴里含着的冰块嚼得嘎嘎响。

谷择北看着他，直到他将碎冰完全吞咽下去后，才说道：“你知道吗？多数餐厅里自备的冰块是用自来水制成的，原则上与你冲马桶的水是一致的。加上制作、和存储方式不当，市面上的许多冰块都存在菌落超标的问题。当然，连锁店里的制冰机通常都带过滤和净水功能，一定程度上可以解决卫生问题。只是专业制冰机的日常清洁和护理十分繁琐，且清理消毒后需要静置一段时间，会影响店家后续的用冰情况，因此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未必能做到百分百合格。总而言之，完全看企业和执行者的良心。”

秦倍而嘴里还剩下冰块带来的麻痹感，闻言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谷择北。不知是否为心理作用，他感受到来自腹中翻滚的不安感。

“你这人怎么这样呀！”他恼火道，“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吃！”

“这是对你刚才所说的那套关于鸡翅毛孔问题的报复。”谷择北抿着嘴笑，“扯平。”

秦倍而虽然还是有些生气，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在别人吃饭的时候说那些话，确实不厚道且不礼貌。他先是气哼哼地道了一声歉，声音细若蚊蝇，继而提高声调，理直气壮地向谷择北要求道：“那你也得和我道歉。”

谷择北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

两人互相道歉之后，气氛一时之间缓和下来。

秦倍而忽然噗嗤一笑，说道：“我们两个这样，真像小朋友。”

他笑起来很可爱，眉眼弯弯，像两片桃花瓣。只是未及笑容完全绽放，他又猛地收敛，重新板着脸，看向谷择北，强调道，“总之，是你太幼稚了。”

“行。”谷择北坦然地点点头，接受批评，又道，“那我再说点好听的，安慰你。”

秦倍而警惕地看着他。

“尽管外面的冰块很可能不干净，但若只是偶尔吃一吃也没什么，况且像这一类的品牌连锁店，在卫生管控方面通常而言会更有保障。”谷择北笑着说道，“对此，你不必过于介怀。毕竟我们这颗星球，其实是属于微生物而并非人类。我们的周围，我们的体内，我们存在的本身，都有微生物的痕迹，我们无法达成绝对卫生。”

秦倍而好奇地看着他。

“部分微生物会引发疾病，比如病毒或是细菌，一般人会把这种‘坏’的微生物统称为细菌。细菌听起来很脏，其实是基于我们所传承的经验。事实上，再讲究个人卫生、再洁癖的人，体内都存在着数以千亿计的微生物。你身上有这么多的微生物，哪怕它们现在就在你的肠胃里开派对，你仍旧可以是个‘干净’健康的正常人。”谷择北说罢，指了指秦倍而的腹部。

“你别拿我的肚子比划。”秦倍而迅速捂住肚子，不满道。

“在过去，科学家认为人体所含的微生物细胞与自身细胞的比例大约在10:1。过去几年，通过重新估算人体细胞数量，这个比例有所修正。目前来看，最有可能的数据是1.3:1。总而言之，微生物无所不在。

幸好，我们的身体已经学会如何与这些微生物和平共处，甚至于我们的DNA内也存在着微生物的基因片段。微生物至始至终都在参与人类漫长的演化过程，几乎可以说，我们之所以长成现在的模样，我们之所以在应对自然机制时会呈现某种本能，有部分原因也需要归结于微生物对我们的驯化。

就拿病毒来看，我们讨厌病毒，但是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杀死病毒，只能谋求与它们共存。当然，绝大多数病毒也并不致命，它们还需要人类作为寄生体完成自我传播和繁衍。在过去数千年的历史中，人类社会的版图经历过数次由病毒引发的改写。人类的存活，从来都不是吹枯拉朽、横扫千军的巨大胜利，而是漫长的等待和无数的牺牲。我们等待着最后一个感染病患死去，等待着其他人通过接种疫苗等干预方式获得免疫。当社会中没有感染者和携带者时，我们才能逃过一劫。

距今为止，天花是唯一被人类彻底灭绝的传染病毒，而绝大多数传染病只是接近根除的程度。为此，人类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世界人口一度骤减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所以我们都是幸存者的后代。我们的祖先努力活下来，又将这种抗争的基因传递给我们。”

谷择北拿起他的可乐杯，装腔作势地举杯，和秦倍而的杯子碰了碰，以示庆祝。

“所以说呀，拥有这样强大的基因，我们自身的免疫系统是一道优秀的天然屏障。只是随着现在社会医疗和卫生条件的改善，在抗生素等药物和杀菌消毒剂的保护下，我们需要发动免疫力去战斗的情况也随之减少。我们的上一辈还秉承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思想，到新一代身上生活就变得精细无比。刀不磨无光，兵不练则废。久而久之，过敏体质、虚弱体质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等一下。”秦倍而出言打断道，“你怎么又开始讲育婴知识了呀？”

“啊抱歉，习惯了。”谷择北叹气，“我现在是我们班上非著名的育婴专家，三句不离本行，操碎了一颗老父亲的心。”

秦倍而的嘴角抖了抖，努力憋住笑意。

谷择北继续说道：“当然，我们这个时代是最好的时代，全民讲究卫生也是值得提倡的。只是，现代社会中，人口是不断迁徙的。我们每天都可能会接触到生平未见的物或者人，每天都可能出发前往一个未知的全新地区。随之而来的，就是我们每天都可能直面陌生的病毒和细菌世界，将免疫系统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这种陌生世界里。说不定，在不知不觉中，你已经和死神擦肩而过。

从这个角度看，我们总是防不胜防。因此，偶尔为之的‘不讲卫生’或是放纵一试，未尝没有意义。只要你能把握度即可，且永远不要主动将自己置于绝境。”

秦倍而听完，沉默片刻，歪头想了想，笑道，“听起来很有趣。不知道生物课会不会也学这些。”

他对于太过现实的生活并无多大兴趣，却对超大和微小的事物，那些距离他的生活极其遥远的世界充满莫名的探知欲。

“当然会学。不过课堂上教授的只是生物基础知识，课本之外还存在着无数衍生知识。当你能自如掌握一个事物的基本规则和运行原理，以及学会基础的科学研究方法，你就能轻松地自行探索它的边缘领域，甚至能够朝着极限方向前进。那些聪明绝顶的科学家和学者，所掌握的原则性知识与一名高中生想比，也许并不存在根本区别。然而正是他们不断深入探索某个领域，才能成就斐然，令旁人望尘莫及。”

“你干嘛要和我说这些呀？”秦倍而不解问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之前不信任我吗？我得抓紧时间在你面前刷分，证明我是一个可靠的、理智的、值得信赖的人。这样等我们的好感分上去后，我才能要挟你……不对，恳请你帮忙。”

秦倍而听完，不快地皱了皱鼻子。不过听完谷择北的解释，他心里倒是愉悦许多，也不再介意之前关于冰块和冲马桶水的那段谈话。

他咽下手中的最后一小口面包，宣告午饭结束。他的饭量本就不大，喝完半杯可乐，吃下一部分吮指原味鸡再加上小半个汉堡，肚子就撑得难受。

谷择北已经麻利地收拾好残局。只见他将每一张汉堡纸都仔细地叠放整齐，再统一收入纸盒内，最后将餐盘归位时，上头摆放的餐具干净整洁得像是还未开动时的模样。

秦倍而在心里默默腹诽道，真是费事儿。不过明面上，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抬手要帮忙，被谷择北大手一挥给挡开了。秦倍而乐得轻松，跟在他身后走出餐厅，问道：“你怎么还打包呀？冷掉的炸鸡就不好吃啦。”

在秦倍而的认知里，鸡肉哪怕趁热吃，好吃程度也有限，更何况是剩菜。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就是永远不需要可惜吃剩的你不需要的食物。

“秦同学，”谷择北无奈道，“你不爱吃肉，可是不能阻挡爱吃肉的人民。这几块原味鸡，我下午带回去，哪怕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也能被那几头饿狼啃得骨头都不剩。”

秦倍而偷偷撇撇嘴，却没有多说什么。

高中的男生吃饭通常都极为迅猛，就算是秦倍而这样不能吃的，以及谷择北这样事儿多的男生，也能在二十分钟内解决战斗。谷择北带着秦倍而来到那家网吧时，离下午上课时间大约还剩半小时。

那家传说中的网吧就开在毛春中学的临街，步行路程不过两三分钟。虽然说是网吧，店家倒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挂牌。店门口的招牌写着的是“不挂科咖啡店”，名字倒是很吉利，想来也极受学生欢迎。

秦倍而踏入店内，好奇地打量店内的陈设。从内部装修上看来，“不挂科咖啡店”和普通咖啡店存在很大不同。与其说是咖啡店，不如说更像图书馆或是学生自习室。虽然咖啡店内也为客人提供四季饮品和甜点，但显然这些只是附带的收费项。

咖啡店里三三两两坐着不少学生。他们点上喝的，有说有笑，虽然跟前都摊开着书本。但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想认真看书，安静享受休闲午后时光的人也有。店内的三面都装有满满一墙的书柜，塞满各式辅导和休闲类书籍，乍看之下，蔚为壮观。

在这种书香气逼人的氛围下，被屏风阻隔的几台电脑机位倒显得不那么吸引眼球。只是若认真去看，这些电脑配置极好，都已被升级为游戏专用高级设置。店家美曰其名为客户提供“查询资料”用的机子，实际用途不言而喻。

秦倍而越看越吃惊。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进入过网吧。当初听见谷择北说起学习资料查询时，他还天真地以为他们是真的来租供学习使用的公共电脑，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变相的网吧。

按照相关规定，网吧类场所不能向未成年人提供服务。“不挂科咖啡店”剑走偏锋，主打学生校外图书室风格的咖啡馆，实则属于灰色地带，一定程度上可以规避风险。但尽管如此，店家也是经营得小心翼翼，生怕招惹麻烦。

每到大考复习的关键时刻，店内的“资料查询室”就不再对外开放。不仅如此，咖啡店老板还主动牵线，组建学习互助小组，将店内的学习气氛炒得热气蒸腾。据说老板本人甚至还会亲身上阵，与小客人们分享他以前考试考不及格的历史惨败教训，以作前车之鉴，用回忆督促大伙儿努力不挂科。

在柜台背后的展示墙上，秦倍而还见到两幅毛笔工笔人物画，虽然画面精致，但和周遭的装修风格显得格格不入。

谷择北解释道，这里挂的是两位掌管学习和仕途的仙官，分别是文昌星和文曲星。

秦倍而见身旁来了几名显然是毛春中学学生模样的客人，路过时都会随手拜一拜两位仙官。他深受触动，连忙也有学有样，虔诚地恭拜一番。然而他显然没有拜神经验，只是双手合拢，飞速晃了晃，虽然脸上的神色认真诚恳，动作却略显笨拙。

谷择北见状，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个猫咪拜年的动态表情包。他忍俊不禁，努力许久，才勉强控制住脸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