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室内体育场出来，谷择北带着秦倍而绕道去食堂，打包带走两个饭团和两瓶豆浆。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操场边缘慢腾腾地走着。夕阳的余晖洒满绿茵，田径场上热闹依旧，体育生们身姿矫健，挥汗如雨，嘴里含着秦倍而听不懂的号子。他们的影子被拉长，在跑道上无限延伸，好似一双又一双试图捕获太阳的手臂。

身旁时不时飞过几道彩色的身影，带着风和喘息，以及永不停歇的脚步声。偶尔有人会转身和谷择北打招呼，他笑着一一作答。

有个高瘦的男生从训练队里冲出来，伸手用力拍打着谷择北的后背，在他的校服外套上留下一个汗津津的手掌印迹。谷择北停下脚步，微笑着和他交谈起来。那位男生顺着谷择北的目光看向秦倍而，露出灿烂友好的笑容，大幅度地挥了挥手，又轻快地跳回自己的队伍中去了。

“他是奥数组的学长，”谷择北退回到秦倍而身旁，柔声解释道，“今年要备战高考了。”

“奥数组？”秦倍而诧异地挑眉，“我还以为只有体育生会留下来训练呢。”

“也不一定，看个人喜好吧。”谷择北逆光站着，眯着眼望向田径场的那端，“不过他也逍遥不了多久，应该很快就会退下来。”

“那你呢？”秦倍而轻轻咬着下唇内侧，含糊地问道，“到时候你也要退社团吗？”

“在我的计划里，”谷择北这样说道，率先笑出声来，“对，我是这样计划着的，我至少要留到高三上学期，等我培养好下一任社长，能放心将社团事物完全交出去为止。对于很多人而言，也许高考便是高中生涯里最重要的一件事，而对我来说，高考之外，还有许多值得我耗费精力和时间的事情。”

秦倍而点点头。其实他心底茫然一片，于他看来，高考确实挺重要，但又似乎很遥远，也许只不过是另一场令他徒增烦恼的笑话。若是再次失败，他总会有千千万条退路。不存在就此一搏，也就无所谓孤注一掷、全力以赴。这样的征途少了窒息和挣扎，或许也多出几分遗憾和无趣。

他们行至那棵百年大榕树下，榕树背后，是毛春中学的南墙。坚实的墙垣上爬满锈褐色的榕树气根，蜿蜒盘绕，缝隙间浸染着百年雨雪留下的痕迹。墙之外，是满坡的灯笼花。一颗颗圆润饱满的花朵垂首倒挂，宛若一只只金色的铃铛，风过之处，似有钟鼓喈喈。一条石梯扶墙而上，沒入丛花深处。

两人拾阶往上，出了小门，很快便来到山坡上的居民区。这片住宅原本是毛春中学教职工公寓，乃开放式小区，建于六十年代，风格古朴，自成一派。屋瓦鳞次栉比，层层攀高，每家每院都盛满秋意。

谷择北轻车熟路，带着秦倍而兜兜转转，最后来到半山坡上的一处休憩点，荫蔽在榕树树冠之下。有一桌四椅，花岗岩砌造，桌面上镶刻着围棋棋盘。半枯的落木代替棋子，落满盘。又有围栏隔断成半原形，视线由上往下延展而去，恰好能从榕树枝桠的巨大空隙中，俯瞰操场全貌。果然是绝佳的秘密场所，僻静又不显闭塞。

谷择北擦拭干净桌椅，两人对坐。秦倍而长舒一口气。他不常锻炼，才爬这么点路，已是气喘吁吁。再看谷择北，面不红气不粗，如履平地，心下顿觉羡慕，又有几分惭愧。

两人洁净双手。谷择北将包中的饭团和豆浆递给秦倍而，说道：“这个饭团也是我强烈推荐的食堂必吃，还温热着，你尝尝看。”

若说猪扒饭是特地针对不爱吃肉的小朋友研制而成的，那这个紫米饭团估计就是为不爱吃米饭的小朋友所准备。饭团分量极重，一个能有秦倍而两只拳头大小，放在手中沉甸甸的，光是看看便能饱了。

外层是紫米混合糯米而成紫米饭，里头夹着蛋饼皮、培根、蘑菇末、鱿鱼块和萝卜丁，用油锅仔细煎炒，口感层次丰盈，浓香扑鼻。再铺有一层碎碎的炸物，状似油条，却又比油条更脆更爽，一口嚼入，满口焦香。配菜之间，还刷着薄薄的酱料，不知是什么，咸香多汁，令人食指大动。

谷择北似有所感，主动解释道：“我知道你不爱吃沙拉酱，特地让阿姨帮我换成万能肉酱。”

“万能肉酱？”

“嗯，食堂阿姨的独家秘制，用偏瘦的猪五花和黄豆酱炒制的，不管是配馒头、面条还是米饭，都十分下饭，因此被称为下饭万能肉酱。”

秦倍而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饭团，吃得头也不抬，脸颊鼓鼓囊囊，像极了一只囤口粮的小松鼠。

一口饭团，一口豆浆。豆浆是没有过滤豆渣的自制豆浆，伴有花生颗粒，醇厚浓香，带着丝丝微甜。

几口下肚，秦倍而已然饱了，绕是再努力的小松鼠也完不成超纲任务。他将剩下的饭团原样包裹起来，苦恼地看着谷择北。

谷择北处理好手中的包装袋，伸手接过秦倍而手中的饭团，道：“给我吧。”

秦倍而小声羞赧道：“是因为今天中午吃多了，我原本不想这样浪费的。”

这话当然不能算全对，秦倍而食量小，从小到大浪费的食物不知几何。然而在家中，所有人皆是如此，他也觉得理所当然，并无不安。这两天和谷择北一起吃饭的次数多了，他见识到不少同龄人吃饭的状态，几乎所有人都能将餐盘清得一干二净，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如此浪费。

“没关系，”谷择北这样说道，“你并非是主观意愿上的铺张浪费。其实大多数日常行为都没有一条明确的准则，无所谓过界即是错。我也不想看到你因勉强吃下自己承受能力范围之外的食物而产生不适。食物其实就是享受，是解决需求，不应当被赋予太多崇高的道德教育目的。所有人都可以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作出抉择。你要是喜欢吃，我们下次请阿姨帮忙做一个小饭团。”

秦倍而这才开心起来，露出笑意。

就在这时，他听见枝叶间传来不属于风的动静，不禁抬头望去，却见一只娇小的玳瑁花猫，脚踩枝干，从密叶之中探出圆溜溜的小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眼神里充满审视的味道。

“啊，”谷择北也看见那只玳瑁，叹道，“是花花。它是牛河和豆芽的养女，这个秘密基地的现任拥有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