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渊话毕，闷声奔回第一峰。

徐坐霞这才说话，神色复杂：“姑娘，你与师兄认识？”

幼白摇摇头：“素不相识。”

徐坐霞皱眉道：“那师兄为何把这名额给了你？”

虽然方才她表现出色，但是也不至于打动虞渊师兄啊。

他不由打量幼白，越发疑惑。瞳若秋水朗星，是个美人，但修界多得是比她漂亮的，师兄就算一个。哎呀，罪过，怎么能说师兄漂亮！徐坐霞懊恼打嘴。

小姑娘站如青竹挺拔坦然，脸庞青涩，但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生机勃勃的韧劲儿和生猛的开弓不回头的闯劲儿。一看就让人觉得倔。就是个愣头青，甚至更像个男孩儿。

幼白见他打量，有些不舒服，支开话题道：“什么名额？”

“直通第三峰的名额。”徐坐霞回过神来，歉意一笑，“守关卡的，若是看着有好苗子，各自有一个名额可将其直送上第三峰，如此便能使其更快过关，或者争夺魁首。”

幼白听明白了，但思绪越发纷乱。

什么情况？

素不相识的，他竟然把这名额给了她？

她又想起虞渊那一句“你哑巴了？”

难道，虞渊还真的看上她的才华了？

随后她打个寒战，惹，别人还好，这想法套在虞渊身上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害怕呢？

书中有写，虞渊性格阴鸷偏执，想要做什么必定是不择手段，势在必得。

兴趣爱好是闲暇以白骨亲手制琵琶古琴，再让美人素手弹奏直至十指出血珠如樱桃，取名“朱颜点露”。出行时用白骨做成车架。渴时饮人血，饿时啖人肉，冷血寡义，见人苦难便为平生乐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人称“笑面阎罗”，得了他一个好的终究也逃不过一个死。

每攻打下修界一个城池，必然屠城焚毁，男女老少，老弱病残，都不放过。杀孕妇取其子饲养鬼器，杀凡人以肉身镇压亡魂。

活脱脱一个人间炼狱的缔造者。

这么一想，人设一类的分明假大空了，让她产生虚幻之感。

但是她也来不及细想了，魁首之争需要时间。

她抱拳道：“劳烦徐师兄了。”

徐坐霞此时已然笃定这姑娘会是未来的小师妹了，便温和道：“不必，本就是我职责本分。”

幼白便坐于他剑上，顷刻间到达第三峰。

徐坐霞眉目舒展，温柔一笑：“此关卡不难，但仍需姑娘小心。”

幼白感激于他的叮咛，道：“多谢徐师兄。”

第三峰掌关是个年轻女子，个子高挑，并非一身落雪似的白衣，而是着了鹅黄衣裙，显得越发灵动可爱，她笑意盈盈道：“坐霞，这便是你选的那位？”

这女子生得如同陶瓷娃娃，肌肤雪腻，瞳孔微微泛着碧色。她伸出手来拉幼白，幼白便不由得只觉得周身又轻又软，如同踩在云上，倏忽便被那女子抱个满怀。

温香软玉。

“叫什么名字？”她双眸猫儿似的狡黠闪动，声音温柔。徐坐霞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她姓名，不由解释道：“师姐，这是望暮师兄选上的。”

纵然梅幼白早料到了这不离天必然是美人如花团锦簇，也不由地被她鲜活的美色所诱惑，只感觉自己被她轻车熟路而不自知的撩拨了一通，骨头都酥了。

静下心后，她抱着自己的残剑俯首：“琼波仙子。”

“在下梅幼白。”

琼波仙子玉京谣。

玉京谣笑得妩媚生姿，却毫无轻佻之感，恰如窗边海棠，天生两面，烛下娇美，月下清傲。“是望暮看上的？”玉京谣不禁讶异，怔忪后便眼眸如星看她，“我本以为望暮那性子，谁也瞧不上。”

梅幼白苦笑道：“虞师兄也未看得上我。方才骂了一句蠢货。”

玉京谣一愣，便捂嘴一笑：“得他一句蠢货也不赖，等你上了不离天就明白了。”

这话说得梅幼白云里雾里，徐坐霞却道：“师姐，我先回第二峰，梅姑娘就交给你了。”

玉京谣慵懒道：“去吧。”

送走了徐坐霞，她便回首对梅幼白一笑：“梅姑娘认识望暮？”

梅幼白老老实实地摇头。她对这玉京谣观感尚佳，这也是未来师姐，她恭恭敬敬答道：“我也不知为何虞师兄选了我。”

她现在也想不明白。

书中对于虞渊少年时代并未多着笔墨，拉开恢弘图卷便是他已成妖魔之时。

《苍生法》头号反派，专用于女主涨经验值。

玉京谣却食指点唇，摇摇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眼波流转，娇俏一笑：“梅姑娘的剑？”

“断了。”她叹口气，本来就不是什么神兵，也没什么可惜的，不过此后若是赤手空拳，也未免太过憋屈。

玉京谣便笑妍妍道：“无碍，既然是望暮送上来的，我自然不会亏待。”

她右手似拈花，丹蔻指尖如同落霞，其间生白光，便拉出一道长剑。

长剑轻巧地被抛掷入梅幼白掌心。这剑灵力充沛，梅幼白在手心一握便是光华流转，雍容娉婷。

线条秀致，一看便是女孩子用的。

幼白也不推辞：“多谢师姐。”

玉京谣笑眯眯道：“不必言谢，这剑暂时借你一用，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顺手。”

“我本是乐修，也不怎么用剑。”

玉京谣烂漫一笑：“好啦，梅姑娘快去吧。别辜负了望暮一番苦心。”

幼白一听那“苦心”二字便头皮发麻，浑身爬上鸡皮疙瘩，讪笑道：“多谢琼波仙子。”

“第三个关卡，”玉京谣肃正神色，“清正关。”

不消说，幼白心里明了，顾名思义，必定又是一道考验品格的关卡。

玉京谣含笑：“请吧。”

清正关，使人直面内心欲望，甚至邪念。若是能斩破幻境中的诱惑，即为胜利。

此关卡，既是与不离天坦诚相待，也是明了内心自我。

未过此关卡者，大多败在慎独与贪念。

幼白面前都是虚幻烟雾，她手中长剑却如同烛火，金光四射，她不由嘴角抽搐，这琼波仙子真……

她这也太作弊了吧。

琼波仙子这厢捂嘴笑道：“这下可好，望暮又欠我一个大人情。”

她眉目间都是风流态，却宛如最纯真的少女，传音入密：“这次下山门，要帮我带三坛桃花醉！”

琼波仙子芙蓉玉面，饮酒一笑，三春桃花开。

虞渊皱眉冷道：“你自己没长脚？要让本座……我帮你带？”

琼波仙子玉京谣最好喝酒，一喝，不离天上当空弹琴跳舞，舞毕大醉三天。她师尊臧向阳早警告了众人万不可让她沾酒，可玉京谣总能想到办法。前不久一醉许风流，琴音震碎了虚空阁的炉鼎。

于是臧向阳万般无奈，禁了她的足，不允许她出五峰之外。

虞渊冷笑一声：“干我何事？”

玉京谣也没想到虞渊越来越不好说话了，便娇嗔道：“师弟！你师姐我方才把我那珍藏已久的剑借给你推上来的那姑娘了！”

“珍藏已久？”虞渊嗤之以鼻。

玉京谣丝毫没觉得面子挂不住，神色自如道：“我那金乌剑也是个好东西啊！”

“望暮！”

“望暮！”

虞渊额头青筋暴跳：“闭嘴。”

玉京谣喜出望外：“你答应啦！”

“不枉师姐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

玉京谣斜倚高树，笑眯眯道：“那师姐我就再帮帮你！”

虞渊心生不妙之感：“你做什么？”

“帮你送她过关啊！”玉京谣大大咧咧道。

虞渊眉心皱得更深：“玉京谣！”

“好啦好啦！”玉京谣一笑生温，全是怜爱，“不过逗你玩玩，公平竞争。纵然是你看中的，也要与其他人平等经历关卡。”

“不过……”玉京谣顾盼神飞，悠然自得，“这关卡可不简单。”

虞渊嘲讽一笑，梅幼白想要什么？她想要天下太平，想要万民赞颂。

她就是那般虚假伪善之人，她最能克制，最能伪装。

他冷哼一声，振袖封住自己双耳。

玉京谣始终包容如一，笑而不语，低头去看清正关里的幻境。

“咦？”她不由疑惑。

百年难得一遇。

她见过无数人无数的欲望和邪念，有人想要金钱美女权力，有人想要登上修界巅峰，有人想要手刃仇敌，最让人惊讶的也就是有人甚至无欲无求。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纠缠于凡俗的心。

这是她的欲望？玉京谣饶有兴味地托腮。

迷雾散开，梅幼白面色苍白，浑身僵冷。

她咬牙切齿，毫不留情地抽出金乌剑干净利落地一斩，清叱道：“破！”

她方出了迷雾，才看见幻境面貌如何，竟然就毫无留恋地打破了这幻境？玉京谣不由赞叹，这女娃娃，说她纠结俗世也罢，心智坚定也罢，似乎都不对，不能以偏概全了。

玉京谣不由对她生了几分怜惜，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产生如此深刻的执念？

甚至这都不算是欲望。

她想起幻境中面目模糊的人的苍白色彩。

她摇摇头，眼底都是叹惋。

想也想不出来吗？那就是没有存在过吗？

这人世八苦，谁也逃不过。

阵法破，金乌剑雷霆万钧，可见使剑的人有多坚定。梅幼白孤狼似的立在烟尘中，玉京谣看不清她表情。只是她依然站在原地低头不语，像个木桩子。

过了半盏茶时间，她才声音冷厉道：“关卡破了。”

“劳烦琼波仙子指路第四关。”

梅幼白语声平淡，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现在又羞又怒。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羞耻什么，是愤怒所看到的幻境，还是那一句“清正关，直面内心欲望”，亦或者她看见幻境画面的那一刻，心里生的几分可耻贪恋和恍惚。总之那一切只扰乱了她片刻，不过那片刻的心猿意马已经足够让她惊心动魄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竟然是这……她惊怒交加，压抑住自己纷乱的情绪和轰鸣的头颅。

这太可笑了！

玉京谣叹息一声，道：“顺着这条路。第四关已开。”

前方松岩翠柏，云遮雾绕，疑是仙境，让人心驰神往，但梅幼白却心烦意乱到极点。

她咬唇，心里知晓这琼波仙子怕是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便是更加羞愤难当。为何要如此剖开自己？

她拜别了玉京谣，准备解下金乌剑送还，玉京谣却神色复杂，道：“待你到了峰顶，再亲手还给我吧。”

她也不愿意抬头再看玉京谣，满面通红：“多谢琼波仙子。”便头也不回地踏上小径。

玉京谣啼笑皆非，摇摇头叹息：“怎么这么个别扭性子。”

她传音给虞渊：“望暮，梅姑娘过关了。”

虞渊闭目塞听，道：“干我何事。”

玉京谣道：“你当真不认识她？”

他嫌恶道：“为什么我要认识她？”

玉京谣见他怒了，垂下眼睫便道一声可惜，拂过身侧树木枝桠：“也是个可怜孩子。”

虞渊冷笑一声：“可怜？”

她可怜吗？

昔日一剑斩破红尘，用一道清音锁便可禁锢魔兽的人。赞誉满天下，背负宗门荣耀的人。

可怜？

笑话！

他浑身戾气暴动。

时辰到。罡风阵散。

“你们被淘汰了。”他冷道。

“滚吧。”

他旋身直上第四峰。

他倒要看看，这清白无垢的清河剑，究竟又能多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