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这幻境不是我的

梅幼白心情烦闷,而金乌剑远离了主人,光芒逐渐微弱。白雾弥漫间本就看不清,她不免得一头乱撞。

她额头撞个硕大青包,她一面捂着一面默念清心咒。

安定,安定,梅幼白你太浮躁了。

不过是幻象罢了,你怎么能被如此虚假如浮云的可笑之物扰乱?

说不定大家看见的,都是差不多的!

不离天若是有如此能耐,怎么会毁在自己座下弟子手里?

这么一想,她不由平静多了。对啊,都是幻像,假的。

说不定就为了让她在这一关由于心神不定而失利!

她握紧金乌剑,脚步轻健,头脑清醒。

就在这一霎那,地表猛然一震。一道大门拔地而起。上书“忧怖”。她戒备抬头,却见一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倚腿坐在一柄玉色长剑上,眉目舒展,就连正经说话都像是在秦楼楚馆调笑,颇有分醉生梦死的意味:“啊。这么快?”

他百无聊赖地叼了根狗尾巴草,揉揉惺忪睡眼,斜瞟她一眼:“咦?是个姑娘?”

没等幼白回话,他便从腰间抽出个青玉牌。

幼白沉稳接于掌心,才看见玉牌上也镌刻着两个奇丑无比的大字:“忧怖。”

她低声道:“好丑。”

那人如同被点炸了的炮仗:“什么?”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这可是他辛辛苦苦亲手刻的!

然后他冷哼一声,颇不自在:“喏。如你所见。此关名为忧怖,自然是看你跨不跨得过根据你心中所恐惧的事物而产生的幻象。”

幻象,又是幻象。幼白皱眉,这不离天是没有别的可以玩儿的招数了吗?

他飞至幼白身前,幼白才看见他面容,不得不说,修界多帅哥美女,这位也不免俗。

但她也遗憾地想到,若是个哑巴该多好。

方才不说话的时候,还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模样。

现在嘛……她颇为可惜地托下巴。

“若是遇到危险,你大可摔碎玉牌。我就会破开阵法。”他也没看见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嘟哝道:“哼,我辛辛苦苦做的。”

“你要敢随意摔碎!”他做了个自以为很凶的表情,幼白看了却只想笑,“我就把你从第五峰扔下去!”

这青年好看是好看,不过看起来也就只有好看这一个优点了。

幼白为之惋惜。

而青年大大咧咧挥挥手:“快去吧。”

他目光悠悠远远,似乎没有在看着她。

梅幼白这才发现他眼神虽然清澈,不过在辨别方向之时稍显迟钝,再定睛一看,不由心头一惊,这人是瞎的?

青年眯着眼睛看她,笑道:“我没瞎。”

“只不过看不太清罢了。”

他一推她薄薄后背:“快去吧。不要在这里碍眼。我还要睡觉呢。”

她在脑海里搜寻同样特征的角色。是谁?剑修,几乎失明……

没有这号人吧?

梅幼白才想起,不离天一役,死伤惨重,作者依靠短短几章根本无法将这些人列出。

因为他们是配角。

她五味杂陈地想到,她也是。

在书中不配拥有姓名的人。作者安排的大画卷中的一笔。甚至只是一个墨点。

她也说不清道不明心里那点奇妙的感情,便踏入忧怖门。

一入忧怖门,便是心魔主宰的世界。

行走了许久,空无一物。她不由疑虑丛生,就在此时,骤然生变。

天空血色蔓延。

梅幼白只觉得天灵盖处直到脚底都是剧痛,仿佛自己身体里空缺一大块,那空缺的地方便从自己身体其他部位抽取,一霎那浑身撕扯不绝!

她想叫,叫不出声,喉头的声音仿佛也被偷窃。

她睁开眼,只觉得头皮都被什么力量牵扯而起。

睁不开,睁不开眼睛!

她默念清心咒,周身寒冷!

她不住颤抖,已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只知道冷,好冷!

如同在万丈冰窖中无限坠落。

如同在冰冷海水里的死亡鲸鱼。

锋利的冷。但是偏偏如同塞壬的歌声,一双柔软的手,拖拽蛊惑她沉没。她迷迷糊糊在这一片极致的冷里安恬地闭上眼睛。然后耳畔便是一声惨叫。

然后无数惨叫如同奏鸣曲,在她耳边缭绕。

“你把命还我!”

“梅幼白!”

“你不是说他是无辜的吗?”

“那你呢?”

“你还我命来!”

有女子抓挠之声不绝,她凄厉而怨毒的声音几乎刺透她耳膜。

梅幼白终于勉强睁开眼睛,但那莫名的拉扯的力量又强行使她闭上眼睛。

但那一瞬间睁开眼,足以使她浑身血液凉透!

一线青白瞳孔死死注视着她。

“它”尖而长的指甲正等待着她完全睁开,到时候她的眼珠就会被戳破!

“它”桀桀怪笑:“怎么?不敢看我?”

“梅幼白!你倒是快活了!”它声音都是磨碎了似的,像一把沙砾强行塞进梅幼白喉头,她听了便想吐。

这是什么东西?

她的忧怖,为什么会是这东西?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东西!难道这便是鬼?

金乌剑灭了,她发觉了,温暖的金乌剑触手冰凉,甚至结了一层薄冰。

金乌剑,连金乌剑都是冰冷的,像什么?

像……

像江水。冰冷的江水。她恍惚想。

随后她听见那个东西厉声哭泣着手脚并用地离开了。

那股限制的力量一瞬间消失。她喘息着睁开眼睛。

并不比闭上好!

周身如同人间炼狱,断臂,破碎的半个头颅,原来人体……也可以像花瓶一样,被摔成如斯模样的碎片?连五马分尸都不算,如此细碎稀烂的,仿佛血浆都已经爆干净了的碎片?

她神情恍惚茫然,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干呕。

一点泪滴落在金乌剑上。

一点生温!

周遭景物如同刹那熄灭的走马灯。只剩下一片空寂的黑暗。

她冻得打哆嗦。怀抱着金乌剑汲取一点温暖。她站起身来四处摸索。

她还记得要出阵。

前方一点青光明灭而起,牵引着微弱发光的金乌剑,她不由自主追随青光而去,那点温暖的青光指引着她,让她舒缓了被撕扯的痛感。

她满头豆大的冷汗,金乌剑一寸寸亮起来。

她看见那一点青光的源头。

那是个青衣负剑的少女。

她回头,看不清脸,双眼清澈,声音沉稳:“不要回头。”

瞬间,梅幼白身后才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群魔乱舞!

她脑袋剧痛,背后都是寒毛倒竖。

她身后有一群伺机想要吞噬她的……东西。

“到我身边来。”那少女道。

她不知为何如此信任那少女。

“背后是黑暗。”

“眼前是光。”

“过来,幼白。”

她一点点拖着残破的身躯,死沉的,身躯向那少女行去。

她才发觉自己如同从尸山血海中出来的冤魂恶鬼,浑身都是脏污的。

“梅幼白。你对不起我。”

她忽然听见身后凄厉的声音。

是个不辨男女的声音,含着极为恐怖的怨念向她压过来。

她脑袋如同寺庙小沙弥敲响的钟,回荡着“嗡嗡嗡嗡”。

她听见自己琐碎而含糊地说着什么。

“过来。”那个少女召唤她。

“你敢看看我吗?”那个东西字字泣血,如同把满口牙都咬碎了。

她迷茫狂乱。

她忽然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处何处。

她拔剑,金乌刹那大亮:“滚!”

“都给我滚!”

她谁都不选!

那少女悲悯道:“幼白,别怕。”

“过来。”

然后被她的剑锋削碎。

那是一道残影。

她身后的声音也消失了。

白光如同日升。

她被强烈光芒射得睁不开眼,甚至流出了眼泪。

“咕噜噜”什么东西从那少女的残影滚落到她脚边。

她半跪在地,把那东西紧紧攥在手里。

刹那,阵法破!

她胸腔如同拉风箱似的起伏。

这都是些什么?

她的忧怖,为什么是这个?

尘土飞扬,一声巨响,虞渊方才赶到,边见少女半跪在地的背影,颇为狼狈地保持着挥剑的姿势。

怎么回事?

前世,似乎她没有破关?

虞渊皱眉,难道是因为这一次,他帮了她的缘故?

“望暮?”那青年笑脸灿烂,满是热络地飞过来,“第一关卡结束了?”

他面色沉凝,点头也不回话,没管那青年看不看得见他细微的颔首,大步走过去。

“师兄。”他对那青年说,“阵法破了。”

“我知道啊。”那青年不明所以,“刚刚声音那么大,怕是第五峰都听见了。”

虞渊冷道:“我是说。”

“阵法破了。”

阵法被这姑娘一剑。

劈烂了。

那青年终于反应过来:“什么?”

他然后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我玉牌呢?”

“没碎吧?”他苦恼道,“我雕了很久呢。”

虞渊轻笑一声:“连飞舟,玉牌很好。但是我觉得你可能不会好了。”

连飞舟猛一拍头:“哎呀,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很不讲究地挠挠头:“我是应该是去找长老吧?”

虞渊笑了,眼睛里却毫无温度:“我看大可不必了。”

“她这一闹,怕是连师尊都知道了。”

他道:“这残局还轮不到你收拾了。”他捏碎了手心的掌关扳指。

此时,梅幼白才晃晃悠悠站起来,仿佛才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她回头,脸色苍白。

她还在喘息,颊侧本来张牙舞爪风中飘扬的黑发都在她脸边服帖了。

那是汗水。

她双眼空洞洞,如迷茫大雾。

没人给她指路,她却自顾自选了条路走。

虞渊控住她:“你去哪里?”

那条路通往不离天野云崖。

梅幼白回头看他,歪歪脑袋辨认似乎也没认出来他是谁,于是道:“我去救人。”

哪里有人要她去救?

她眼神空洞,仿佛被哪里的孤魂野鬼上了身。

虞渊还没发问,她又似乎忽然被抽走了方才那不属于她的魂魄,左摇右摆地像只淋了雨的狗在甩干皮毛。

她甩了虞渊一身臭汗。

甩完了她眼神总算清明起来:“诶?”

看着面前脸色臭如粪坑硬石头的少年,她一本正经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连飞舟此时才说话:“小友,你害惨我了。”

幼白茫然问:“此话当如何讲?”

虞渊面色不善:“连飞舟,让她上去自己解释。”

连飞舟便怂道:“好吧。”他给她指了条明路。

梅幼白觉得这两人太过古怪,但是时间紧迫,也不好再问,于是闷头又上了阶梯。

“望暮,你选上来的这姑娘也太生猛了吧。”连飞舟咋舌道。

虞渊没有温度地笑:“呵。”

连飞舟住嘴。

但是犹犹豫豫才问:“望暮,那阵法没了……我们怎么选拔啊?”

虞渊才正眼看他,轻蔑一笑。

连飞舟顿时生出点不妙之感。

“上来的,在我手下过得了一招。”

少年薄唇轻启。

“我就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