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赎期
梁京正值二月初春,此刻万物复苏、阳光和煦,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京城里因为长达四年的战争,已经许久没有过众人踏青的景象了。
直到近日西蛮部落战败议和,皇帝下了从边塞撤军的指令,百姓崩了四年的弦才松下来,开始安心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京城司府,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铜镜上,照着镜前人如花似玉的小脸。司薇坐在铜镜前,正由丫鬟绿荷编着发髻。
绿荷从妆匣中取出一支金钗,小心翼翼地插在司薇的发髻上,瞧见镜中人虽施淡妆,面容依旧温婉大方,在金钗的映衬下,又多了一份明艳多姿,心里不由得生出十二分满意。
“二小姐,大夫人差人来问,问您明日得不得空同各位小姐们去踏青呢。”红叶掀开帘子,兴高采烈地朝司薇跑来。
司薇扭头,瞧见红叶一脸期待等着自己发话,不由得轻笑出声,“去,怎能不去,不然你岂不是要闷疯了。”
“小姐,”红叶羞赧一笑,朝司薇福了福身子,“那我现在就去回张婆子话。”
“绿荷,外面为何有吵闹声?”待红叶走后,房间内隐隐的嘈杂声愈显,司薇细听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许是府里的小孩子在玩闹吧,我今日瞧见一群小子们在前面斗草,若小姐嫌吵闹,我即刻去轰他们。”
“算了,我幼时怕比他们更顽劣几分。”司薇笑着摇了摇头,“何况如今吵闹的可不是只有孩子们。”
“也是,如今大伙儿都换着法的寻热闹呢。”思荷瞧见自家小姐露出笑意,想必心情不错,不由得又多说了几句。
虽说先前边塞捷报的消息一次次传来,但众人到底只是听闻。如今亲眼瞧见皇帝亲封的镇西将军领旨回京,众人皆欢呼雀跃,梁京城的热闹繁华比昔日更甚。
“如今的大将军回京,不光贵人们忙着下帖子、摆宴席,平日大门不出的小姐们如今也是寻着由头外出,希望一睹大将军的英姿呢。这大街小巷,可真是热闹极了。”
司薇垂下眼眸,低声感叹道“将军能有如今成就,也算不枉此生。”
“小姐,我前日去前院,还听见夫人们谈及将军呢,说将军到底是从咱们府里走出去的,也不知这次回来,会不会记得曾经的贵人了。”
司薇旋即一笑,露出两道浅浅的酒窝,“不过是曾经府里的骑奴,府里人哪里称得上是贵人。是他曾为太子挡剑,才被太子送去了禁军营。若论贵人,只怕是太子当之无愧。”
她瞧着绿荷还要开口,出言阻止,“如今将军身份显贵,岂容他人议论,以后不得再提及将军的旧事了。”
“是,”绿荷收住了嘴,俯身收拾妆匣,“小姐现在可要出门?”
司薇轻轻点头,“昨日刚看完当铺的账本,今日顺便去还给掌柜。”
司薇三年前接管了些铺子,听父亲说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她为此专心掌事,怕辜负父亲和亡母的一片心意。
“小姐来了。”掌柜正坐在柜台后喝茶,瞧见司薇前来,忙放下茶杯出门迎接。
“嗯,掌柜在忙何事?”司薇解下素锦披风递给绿荷,把账本放在掌柜面前。
“不过是整理那些过了赎期的东西罢了,小姐也知道,当时容易赎时难,这无主的东西可是一年比一年多。”掌柜麻利地替司薇倒上一杯热茶。
司薇听闻此话,走到当铺柜子前,凭着记忆打开了柜子第一列的第三格。
果然,一个檀木匣子就在其中,司薇打开匣子,一块白色云纹玉佩闪着润泽的光芒出现在眼前。
司薇把匣子递给掌柜,“这块玉佩赎期已过了两年之久,如今也是时候把它卖与他人了。”
“这是?”掌柜接过匣子左看右看,却毫无印象。
“这是当今的镇西大将军七年前典当的玉佩,你取出匣子里的契书仔细看看。”
“这、这……”掌柜闻言大惊,瞧司薇不似说笑,捧着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取出其中的契书,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姓名确是隋佑,这的确是当今皇上亲封的将军……只是自己刚来当铺不到两年,如何知道七年前的事。
这倒好,如今大将军的东西是落在自己手里了,到底是该如何处置,掌柜是又愁又惊。
“小姐,只怕不妥……”他捋了捋胡子,哆哆嗦嗦开口,“这可是大将军的东西,万一大将军他突然念起……”
“当期届满,视为死当,任由当铺处置,这不是当铺从古自今的规矩吗?更何况,如今距离赎期已过了两年。”司薇悠悠然开口,似是不以为意。
“小姐,规矩是规矩,可你说既然都已经等了两年了,也不打紧,要不咱再放上几年?”眼瞧小姐搬出当铺规矩来,掌柜暗暗叫苦,试探开口。
“不必,你按我说的去做,现在就把玉佩摆到外面去。”司薇坐到红木方凳上,低头拿起茶盖拨了拨茶叶。
“哎,这可真是……”眼瞅着东家不给眼神,掌柜也只得悻悻作罢,认命地捧着盒子向展柜走去。
他倒情愿小姐不告诉自己来由,好歹还能做成这笔生意,如今明知这是块烫手山芋,还要硬着头皮吃进肚子里。
只是二小姐做事向来有理有据,从不会如此乖张,为何这次如此坚决,倒像个……倒像个在吃醋置气的姑娘。
察觉到自己荒诞的想法,掌柜也被吓了一跳,他连忙收起心思,继续手中的活计。
偏生这会儿一阵脚步声响起,店里来客人了。
一位蓄着络腮胡子的身材魁梧的汉子,衣服是军里的样式,腰间还佩着一把剑,一看便是位军爷。
只是他身边的那位……要说是位富家公子,却只着一身黑衣,无半点金玉装饰;若说也是位军爷,偏偏又英俊挺拔、贵气逼人,只是隐隐带着些让人敬畏的肃杀之气,叫人不敢冒犯。
掌柜心里嘀咕着两人的身份,依旧殷勤迎上去,“两位爷,要看点什么。”
前面的黑衣公子依旧如青松般站着,只是眼眸如鹰隼般扫过展柜,淡然开口道,“玉。”
“吆,那这位爷算是来着了,小店虽比不上名家商铺,但好歹也有落势人家把祖传的美玉当在这里的,我且拿上来,待这位爷好好挑选。”
“不必了。”黑衣公子修长有力的双手越过掌柜递来的美玉,径直将掌柜衣袖下掩藏的檀木匣子拿了起来。
掌柜:“……”他只是想今日哄过自家小姐,改日再寻个由头偷偷藏着,怎地刚刚摆上个木匣子就被人给瞧上了。
“这块玉,价值几何?”黑衣公子拿出玉佩端详片刻,依旧握在手中把玩。
掌柜:“……”他只觉得眼前的玉晃得直叫人睁不开眼。
“这位爷,这块玉我们店里不……不卖,要不你先”。
“忒,你这是什么黑店,刚才不是还让我大哥挑选吗,怎地挑好的东西又不卖。”身材魁梧的汉子刘康见状走上前怒喝道。
“……两位爷所有不知,这是、这是”掌柜擦了擦头上的汗,面对眼前一脸凶狠的汉子,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位公子有所不知,这块玉佩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可值黄金百两呢。”司薇听到吵闹声,回头朝大厅望去。
刘康听见清脆悦耳的女声,瞧见那边身姿窈窕的妙龄少女,心中火气消了半分,还是嘟囔道“看着也不过如此,如何值黄金百两。”
“这块玉佩用料虽不是上乘,却是镇西将军曾经佩戴的玉佩,那时镇西将军尚在微时,不得已当掉了心爱之物,拿着换来的费用去了军营,最终为国争光,换来了无上荣耀……”司薇娓娓道来。
“世间无二的英雄尚且珍视的玉佩,值黄金百两不算过分吧?”她瞧着细听的诸位,嫣然一笑。
“……想不到自己逛回当铺,还能亲耳听到将军的传说,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刘康下意识地朝大将军望去。
只见大将军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位妙龄少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似是隐忍不发。
“哦,”刘康明白了,大哥大概是生气了,可惜眼前的小丫头,长得这般好看,说起话来倒是没轻没重。
他抽出佩剑晃了晃,“你们这家黑店,讹人也就罢了,连当今镇西连军的话也敢编排,今日我便要你们好看。”
“公子若疑,真假与否,看匣子里的契书便知,我们岂敢说谎。”司薇收住了笑,一字一顿地说道。
眼前的男人听闻此话,深邃的黑眸依旧盯着司薇,脚下未移动半分。
“只是店小,没有能让公子满意的东西,公子看完后便请便吧。”司薇挺直了脊梁,亦瞧着对方,毫不退让。
黑衣公子缓缓开口,“若我,是来赎它的呢。”
此话一出,别说正打算送客的掌柜腿下一软栽在原地,就是司薇也不由得心惊。
“我若是来赎它的,可否将它带走。”他瞧着司薇静默不语,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若不信,我还带着契书。”
“不必了,赎期已经过了,契书就算作废了。”司薇收敛心神,语气平静地提醒道。
“买也好,赎也罢,今日我来,便要带走它。”隋佑拿出钱袋放在掌柜手中,“这是黄金百两,你收着。”
掌柜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您是大、大将军?您不必给我钱,您尽管拿就是了,小姐今日是糊涂了,您贵人别介意才好,我这就给您装起来。”
“不必,”隋佑摁住了掌柜耸动的肩,依旧定定望着司薇,“听你们小姐的。”
于是那掌柜擦了擦脸上的汗,刘康收了手中的剑,齐刷刷看向司薇。
“……这家伙,怎么比以前还要难缠。”司薇在心中默默吐槽。
“张掌柜,将东西按市面价给贵人,送客吧。”司薇不愿在此事上纠缠,说完后便转过身去,任由掌柜颤颤巍巍地将人送走。
“小姐,你今日怎么糊涂成这样,这东西细细算起来,也是将军的,你何必为了当初的几十两银子,不肯还给将军。我们又不是白送不起。若将军责难,我们又如何担待得起。”掌柜回来后,苦着脸埋怨道。
“这东西细算起来,算是我的呢。是我曾经送出去的。”司薇轻轻叹了口气:毕竟是我,送给他的呀。
掌柜还真不知道玉佩的由来,他还以为司薇在闹小孩子脾气,“小姐,这是大将军待人和气,若不然,我们早将他得罪了。”
“若这样就算得罪,那我得罪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司薇抿了口茶。
“小姐,你是真糊涂了。”掌柜这下彻底懵了。
面对威名在外杀人如麻的大将军,他觉得司薇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说出这种话,多亏老天保佑。
“好了,你不必再害怕了,等绿荷买糕点回来,我就回府,必定不再来打扰你。”司薇瞧着掌柜如大难临头的惊恐之情,不由得莞尔,出声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