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做场噩梦

司薇回府后便有意将此事抛诸脑后,只得一夜清净好眠,怎料第二天在去京郊的马车上,倒做了场噩梦。

梦里的她还是小时候,蹦蹦跳跳地放着她的孙悟空风筝。“这样无拘无束也挺好,”梦里的司薇想着,“只要再不梦见血腥的战场,一切都好。”

但风筝上描画的那个孙悟空果然调皮,径直落到了房顶上便不肯下来,只露出半截脑袋,像是嘲笑着不能爬上来的司薇。

小小的司薇仰头看着,急得直跳脚。

身材纤瘦的少年偏偏在这时牵着马经过。

“哎,你过来。”司薇朝他的背影喊叫道。

少年脚步未停,但司薇知道他听见了,她极有耐心地盯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等待着他。

她看着他的双脚渐渐停下,看着他的脊梁绷直,看着他的双手紧握,看着他终于转过了身。

瞧见那双黢黑的眼睛,司薇忽地打了个寒战,但已经迟了,冷意浸入了骨髓。

“不,”司薇怔在原地,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小司薇走到隋佑面前。

她看着小司薇向隋佑扬了扬头,她的嘴一张一合,与曾经说过的如出一辙,“你去,把我的风筝捡下来。”

她无力地站在一旁,瞧见昔日的少年神色一黯,还是沉默着走向了风筝,她瞧见他爬上了树,伸出手摇摇欲坠地伸向风筝,因着够到风筝刚刚露出一丝微渺的笑容……

她也瞧见了隋佑已经失衡的身体,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下落之前闭上眼睛。

“嘶……”一阵树枝剧烈摇曳的声音传来,司薇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瞧见隋佑借着旁边树干的缓冲勉强滑落在地,只是手臂处已经被划出了狰狞的口子。

“……我错了。”瞧着往日重现,司薇站在原地不知多久,喃喃低语道。

但这次的回忆似要将她凌迟,曾经的一幕幕都在她脑海中闪现开来。

那是替她捡风筝的隋佑,那是陪她溜出府的隋佑,那是替她跑腿的隋佑,那是替她抄书的隋佑,那是受罚时挡在她前面的隋佑……

那是要离府的隋佑,面对着府里的人,背脊挺直,他一字一顿地说:“隋佑能有今日,多谢贵人栽培。”

司薇躲在父亲身后,听见身边或欣慰或附和的笑声,忽地不想再看他。

明明他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但司薇确信,他还是找到了躲在人群中的她,意有所指轻声说道“昔日之恩,永生难忘,定当回报。”

接着,他便只留给众人一个瘦削笔直的背影,这样走去了禁军营,再无半分消息……

梦里的荒唐还在上演着,司薇忽地觉得手腕处一片冰凉。

她往下望去,瞧见了那枚晶莹的玉佩,再一抬头,眼前竟出现了昨日英姿勃发的隋佑。

他神采奕奕地瞧着司薇,嘴角噙笑,“多谢你啊,若不是你,我怎会有今日呢。”

“你来做什么。”司薇皱了皱眉,她已经习惯了从前记忆中的隋佑,还接受不了如今已然陌生的他。

隋佑听闻此言,忽地放声爽朗大笑,“我的大小姐啊,我不是说过,你的恩德,我永生难忘,必当回报吗?”

司薇手腕间的玉佩也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紧紧缠绕住了司薇白皙的手腕,红线渐渐用力,以至于司薇感到嵌入血肉的痛意。

“不要,不要这样。”她惊恐地想要摘下,却发现玉佩已然不可分割……

“二姐姐,二姐姐,快醒醒……”一阵剧烈的摇晃使得司薇从噩梦中惊醒。

她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还在去往京郊踏青的马车上,而与自己同在一处的五妹妹华盈,此刻正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二姐姐,你怎地睡半个时辰了还不醒,额头上还冒出好多虚汗。”华盈从怀中掏出手绢擦拭司薇脸上的细汗,“二姐姐做了什么噩梦,怎地这般害怕。”

梦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司薇深吸一口气,试图收敛收敛心神。

“没什么,是姐姐遇见讨人厌的野兽了,只是梦里一个人,没有华盈来陪着我,有些害怕罢了。”

华盈扬着小脑袋,还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是华盈有时候会跑出去玩,不能一直陪着姐姐,姐姐下次做噩梦该怎么办呢。”

司薇笑了笑,把香香软软的小人拥入怀中,“那我下次陪着华盈一起去玩耍好不好,华盈可不许扔下我。”

“当然好了,可是”华盈撅着自己的樱桃小嘴,“可是伯母说,二姐姐就要嫁给子沛哥哥了,嫁人后就不会再回来了,以后家里只有四姐姐陪我了。”

华盈说到这儿,眼睛忽地又亮了亮,“姐姐不陪我也不要紧,有子沛哥哥陪着二姐姐,二姐姐也不会再做噩梦了,二姐姐,你说我说得对吗?”

司薇一怔,她倒是没想到华盈还记得这事儿。不过想来也是,自己按照婚期一月后就要嫁与路子沛为妻,路子沛又是大伯母的侄子,大伯母时常提及,也是情理之中。

司薇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华盈,华盈又拽了拽司薇的袖子,“二姐姐,听说这次踏青子沛哥哥也去呢,你开心吗?”

“……”老实说,司薇虽与路子沛自小相识,但却不曾真切相处过,面对这个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定下的夫君,司薇的心里,确是古井无波,不易生出一丝波澜。

司薇不想在华盈面前提及此事,便扭过头去,掀起了帘子瞧了眼外面的景色,“华盈快来瞧呀,这里有一大片春日花呢,好看极了。”

“哪儿呢,哪儿呢。”华盈果然调转了注意力,把小脑袋凑到帘子前面。

无边无际的春日花正在田野里肆意开放着。殊不知,这片一望无际的田地,刚刚还是厮杀的战场,殷红的血液,染透了粉色的花瓣,又悄然坠落在地上。

“将军,我这就带你去见见太医。”刘康眼眶含泪,紧紧摁住隋佑狰狞的伤口。

两人在边塞时,已通过各种渠道确定了奸细的身份,此番提前回京,不过是为了将在梁京城的奸细一网打尽。

一次次的刺杀都被轻易化解,却没想到,在大功告成之际,还是有一群鱼死网破的刺客,临死放出毒箭,隋佑为了救自己,也不慎被重伤。

听着隋佑渐渐微弱的呼吸声,刘康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怎么忍心,看着一路从战场厮杀而来的将军,就在大功告成之际,轻易地牺牲在敌人的暗箭之下。

鲜血透过层层涌出,染红了刘康的手。隋佑却在这时,微微笑着,凭借仅剩的力气说道“司家二小姐,替我……不要让她……”

灿烂的阳光照在隋佑的皮肤上,呈现一种微弱的光芒,以至于庆朝这位英勇有为的将军,此刻显现出平生从未有过的脆弱。

刘康低垂着头,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将军,你放心,定会没事的,我现在就去见皇上,去请最好的太医。”

对于田野里发生的这一幕,司薇浑然不知,她不过瞧了一眼后便放下帘子,待在马车内养神。

等到司薇再掀开帘子,已经到了梁庄,有手脚麻利的妇人准备好了脚凳,扶着司薇和华盈下来。

“二妹妹,你来了。”面容清秀的少年搀扶着自家的姑母进屋后,回头瞧见迎面走来的司薇,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叫人备了新鲜的果子,正打算派人叫你和五妹妹一同来尝尝呢。”

“多谢子沛哥哥了。”司薇亦回之笑容,牵着华盈朝院内走去。

守在一旁的小丫鬟麻利地沏上清茶,在端给子沛时竟失手洒在了雪白的衣襟上,连忙红着脸道歉。

“算了,你先下去吧。”子沛不以为意,轻轻摆摆手,朝司薇解释一番后便回房换衣服。

“二姐姐,不管别人是哪个,子沛哥哥好像对她都不错呢。”待子沛走后,华盈附在司薇耳边轻声说。

“你这小家伙,这样难道不好吗?”司薇摸了摸华盈的小脑袋,笑着摇了摇头。

“好是好,可我总觉得,子沛哥哥对谁都是一个样,三姐姐对我说过,男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妻子,却可以有许多妻妾,她定要寻觅一位对自己妻子极好的夫君。可我瞧着,子沛哥哥对谁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好,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样子……”

司薇知晓华盈如今情窦初开,对情爱之事虽然模糊也有了一番看法。她轻声叹了口气,“世间之事,哪有两全。情爱易移,品性却不易改,只要能求得一心性宽厚之人做夫君,我便已心满意足了。华盈,你日后若有喜欢的、品性又忠厚之人,只要不逾矩,便不要轻易错过。”

“若有那一天,我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天天陪我一起玩才好。”华盈懵懂地应着。

“好啦好啦,吃块新栗糕吧。”司薇拿起一块糕点递到华盈手心里,“只想不吃容易饿,边吃边想最好不过。”

华盈还是十一二的少女,见状也不再多想其他,伸出手笑嘻嘻地接了过来,“二姐姐嫁给子沛哥哥也不错,想必我每年都能吃到好吃的糕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