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南夏夜谈

天上,如墨水晕染开的夜空中,一轮明月冷冷清清地挂着,落下一地清辉。

破旧的宫殿积着厚厚的尘埃,夜风扫过,早已坏掉的雕花镂空房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两片破旧的瓦片也随之从屋檐上掉下来,破碎的声响惊起老树上停着的几只鸟。

夏晴兮正坐在院内的一口井边歇息,紧闭着的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她凤眸微沉,涂着殷红胭脂的樱唇紧抿着,露出讽刺的笑容。

“三王爷,你既然打赌输了,就要在这里呆一晚。”

“您可是我们西凉国的王爷,说话要算话。”

“唉,三王爷,别跑,来哥几个把他绑起来扔进去。”

殿门被打开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门便被关上。夏晴兮看着自己还在滴着水的袖子,火红的衣袖之下,殷红的指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她凤眸中露出不屑的神色,随即冷笑了一声,又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这个月是第三个了。

夏晴兮从井边站起来,慢慢向大门处踱去,那个被称作三王爷的男人正蜷缩在门角。他身上穿着朱红色的袍子,头戴一顶金冠。看着倒十分年轻,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

三王爷抬头看见夏晴兮,脸上显现惊喜,但又转瞬消失。他跳起来担忧地拉着夏晴兮:“姑娘你怎会在这?你、你难道不知道,这座前朝的宫殿遗址在闹鬼吗?”

夜间长风起,吹起夏晴兮身上火红的长裙。夏晴兮对着三王爷咧牙一笑:“我知道这座宫殿闹鬼呀,因为我就是那鬼。”

月光下,地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条影子,三王爷脸上的恐惧越来越深。

“有鬼啊!救命啊!”凄厉的嗓音响彻夜晚。

唉,夏晴兮在心底叹了一声气,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只鬼,有那么难嘛。

但总有那么几个闲不住的人,抱着猎奇的心思来到这座早已废弃的前朝宫殿。光这个月夏晴兮就已经被骚扰了三次,每次出来吓他们,夏晴兮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来,谁知这竟成了消遣的场所,隔三差五便会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看着晕倒在地的三王爷,夏晴兮不解气地扇了他两耳刮子,又冲他的脸打了几拳,直到他变得鼻青脸肿,才满意地将他一脚踹到宫殿大门外。

夏晴兮看着狼狈躺在地上的三王爷,心想,其他人看到这位三王爷的下场,应该不会再来到这座废弃的宫殿?

谁知过了几日,一只一直在街上游荡的小鬼跑过来敲响宫殿的大门,与夏晴兮说那三王爷竟被吓病了,现正准备请道士收了她。

听完小鬼说的话,夏晴兮当即“哼”了一声,美目中满是不屑。姑奶奶她死了这么久,阴差都不怕,还会怕个三脚猫道士。当即她赏了那只小鬼几张纸钱,便回井底睡觉。

只是当晚,夏晴兮泡在井水里睡得正香的时候,宫殿大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幽幽的哭声,等到了午夜,这哭声还没有停的意思,夏晴兮终于忍不住飘到大门外,看看是哪个男人这么没用,竟让自个媳妇呆在闹鬼的废弃宫殿外。

门外一个眉眼温和的妇人正一边流泪一边烧着纸钱,口中念叨着:“长公主,我知道是你,那么多年了,你竟还留在这,我知道你心里恨,都怪二公主……”

哭声下,夏晴兮听不清妇人剩余的话语,只看到她小腹隆起,显然是有了身孕。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烟,原来你在这。”

那男人匆匆跑到殿门前,夏晴兮也渐渐看清了他的长相。男人身姿挺拔,五官端正,他走路的步伐急促有力,像是练过武。

妇人抬起头:“长生,你怎么来了。”

叫做长生的男人扶起妇人:“快回去吧,你的心意长公主会知道的,现在先照顾好腹中的孩子。”

似是顾虑腹中的孩子,妇人才流着泪点点头。

小烟、长生,好熟悉的名字,望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背影,夏晴兮的脑海里闪过一些凌乱破碎的画面,她认识这两个人吗?

在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后,地上的那堆纸钱也渐渐燃烧殆尽。突然间,夏晴兮的手中一阵耀眼的白光闪现,没过多久后,她的手中便捏着一叠纸钱。纸钱上的纹路花样,和刚刚那个叫小烟的妇人所烧的纸钱一模一样。

看着手中的纸钱,夏晴兮眼中若有所思,她或许生前确实是认识这两个人。

一阵风吹过,将地上残余的纸钱灰烬尽数吹散。宫殿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后,缓缓关上。

虽然这座前朝的宫殿如今变得破旧不堪,但从屋顶积着尘埃的金色琉璃瓦,屋脊之上盘旋着的石刻巨龙,依稀能窥见往昔的华丽气派。

夏晴兮转过身,夜色下,宫殿里的一切黑漆漆的,叫人看不分明。

她在这座前朝的宫殿里住了多年,但并不记得生前发生了何事,只能从来到宫殿里那些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渐渐拼凑出生前的一些画面。

比方说,刚刚那个叫小烟的妇人唤她长公主,那她便是前朝南夏国的长公主无疑了。

宫殿内,在一个满是枯萎残荷的湖边,两个丽人正坐在石桌边聊天。

“兰茹妹妹,你看那荷花真漂亮。”开口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绿衫的女鬼,她的身姿高挑,纤腰不盈一握。因手指着湖中枯荷,淡绿色的轻纱水袖微微下滑,露出她一截如雪皓腕。她的双眸如含春水,顾盼生辉。纤长白皙的指尖上,凤仙花瓣汁将她的指甲染成清透的红色,极惹人注目。

“娴宁姐姐,这日月湖中的荷花开得一年比一年的多。你瞧,那边的那朵还是白色的。”穿着紫衫的女鬼白皙绝美的脸犹如出水芙蓉般,娇娇弱弱,让人心生怜意。一双明眸氤氲着雾气,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姿态。

而在她们面前的湖里,是一片灰暗枯萎了的残荷,并无她们口中那番荷花灿烂的景象。

夏晴兮来至日月湖边的时候,见那两人对着那片残荷品头论足,便知道她们的毛病又犯了。

在这座废弃的宫殿中,住着许多如夏晴兮一样的女鬼。她们对生前发生过何事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以及保留着许多奇特的习惯。

例如夏晴兮自有意识起,便是呆在宫殿里那口老井边,平时疲乏休息都是呆在井中。

而在日月湖边的那两个女鬼,一个名叫阮兰茹,另一个名叫谢娴宁,她们两人几乎日日都会在日月湖边观赏那片残荷。而让夏晴兮奇怪的是,在她眼里,湖里的荷花全都枯萎落败,但在她们两人眼里却是开得正好的样子。

一阵风吹来,夏晴兮手中的纸钱在风中“簌簌”作响。之前那叫小烟的妇人烧了许多纸钱给她,此刻她手中便捏着那厚厚一大叠烧给她的纸钱。纸钱这东西还是有不少用处,是阴世的硬通货。这座废弃宫殿里因住着不少女鬼,经常会吸引吞噬鬼魅的妖怪过来。

这时候就需要用纸钱来贿赂阴差,让他们对这座废弃宫殿多照看些,以免让那些妖怪闯进来。

有时,一些行走在阴阳两界的商贾会途径这座废弃的宫殿,纸钱也可以用来与这些商贾交换东西。

思及此,夏晴兮迈着步子来至阮兰茹和谢娴宁身后:“兰茹姐姐、娴宁姐姐,我这有许多纸钱,你们拿去一些。”

阮兰茹和谢娴宁回过头,她们两人在见到夏晴兮时,眼神同时变亮。

“晴兮小妹妹,你是从哪拿到这么多纸钱?”阮兰茹的嗓音婉转动听,她接过夏晴兮给她的纸钱,手中纸钱的厚度让她心中微微一惊。

另一边,谢娴宁也被夏晴兮给她的那叠纸钱的厚度惊到了。

“方才在门外,有个妇人在那哭哭啼啼的,把我吵醒了。我去门外一看,便见到她在烧纸钱。等她走后,我的手中便出现了这叠纸钱,似乎就是烧给我的。”

阮兰茹氤氲着雾气的美眸中露出一丝了然,她以袖掩唇一笑:“那个妇人必定是晴兮小妹妹生前的故人,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你,想必你生前待她一定极好。”

停顿了一下后,阮兰茹复又开口:“晴兮小妹妹,那妇人有说关于你的事吗?”

夜风吹起夏晴兮身上火红的长裙,她凤眸中的光芒明明灭灭:“她似乎唤我长公主?还说了什么二公主对不住我。”

夏晴兮的话,像一阵疾驰而来的风,这一瞬间,一直笼罩在她们几人心头的大雾被吹散了些。往常看不分明的一些事,渐渐显露端倪。

谢娴宁与阮兰茹对视一眼后,幽幽叹了一声气:“晴兮小妹妹既然是前朝南夏国的公主,那我与兰茹妹妹等人便是前朝南夏后宫中的妃子了。”

谢娴宁话同时落在了夏晴兮与阮兰茹的心头,既然她们是前朝南夏后宫中的人,那她们的死因便很容易猜到了。

南夏国国破之日,便是她们死去的时刻。

至于为何这么多年来,她们还困在这方废弃的宫殿中没有去投胎转世,便是下一个要解答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