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变得更深，就连月光也变得黯淡了一些。不过月光依旧明亮，能让人清晰地看清楚湖中荷花的样子。

李明楼与夏晴兮、阮蘅芜一同来到了湖边，在他们三人来到湖边的时候，湖中的荷花突然无风自动，微微颤动了一下。

李明楼看着那颤动的荷花瓣，若有所思。

蓦了，他转头对阮蘅芜说道：“阮小姐，接下来的事拜托你了。”

阮蘅芜看着李明楼，轻轻点了一下头后，她慢慢踱步走到了前方：“姐姐，我已经知道了一切。”

夏晴兮听到阮蘅芜的话后，有些唏嘘，即便到了现在，在得知了真相之后，阮蘅芜依旧唤那只荷花妖为姐姐。

阮蘅芜的话音落下之后，湖中的荷花花瓣突然停止了颤动，紧接着，一片水雾在荷花间弥漫开来。

在水雾之后，一个烟粉色的身影汲着水，慢慢向岸边而来。等到她来到距离岸边十步的距离时，她停下了脚步，保持着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夏晴兮第一次在如此近的地方看着这只荷花妖，在看到荷花妖的脸之后，她倒吸了一口气。

这只荷花妖不仅与阮兰茹长得一模一样，就连神态以及看人的眼神也一般无二。如果不是见到她站在水中，恐怕连夏晴兮也会将她认作阮兰茹。

此时，荷花妖有些哀戚地看着阮蘅芜，在沉默了许久后，她轻声开口说道：“妹妹。”

在阮蘅芜说了那句话之后，荷花妖没有向她开口解释，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妹妹”二字。

这让夏晴兮这个局外人有些动容，虽然这么多年来，荷花妖假扮成阮蘅芜的姐姐，一直在利用她。

但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入戏过深，这只荷花妖看着也像是对阮蘅芜产生了感情。刚刚那声“妹妹”，包含着无尽的感情，胜过了千言万语。

夏晴兮幽幽叹了声气，连她都被荷花妖那声“妹妹”触动到了，更何况阮蘅芜。

夏晴兮侧眸望过去的时候，果然看见阮蘅芜的眼中正不断地流淌下泪水。

这般许久后，阮蘅芜轻轻开口，喊了一声：“姐姐，这么多年来你为何要一直骗着我，即便你告诉我实情，我也会将你当作姐姐。”

阮蘅芜的话让荷花妖有些惭愧地低垂下头，露出她一截白皙的脖颈。

“妹妹，对不起，我如今也有些后悔不该骗你。我担心告诉你实情之后，你不会再来见我。我之所以让你将荷花放到左丞相府里其他人的房中，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平时都欺负你，我想要为你出口恶气。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加快修炼，能够早日脱离湖中的荷花，好带你离开左丞相府。”

荷花妖的这句话，让湖边的三人顿时明白了，为何这荷花妖看着生性纯良的样子，会做吸取人精气的事，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阮蘅芜。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夏晴兮心下有些感概，无端的有些羡慕这样的姐妹情深。她如果也有姐妹，是不是也像阮蘅芜和荷花妖一样，关系如此之好。

只是不知道为何，在思及到这一点的时候，夏晴兮的心脏骤然疼痛起来。

她抿紧樱唇，凤眸中漾出迷茫的神色，她这是怎么了？

倏然间，她的眼前如画卷展开一样，浮现一片血红色。描金飞凤的衣角在风中猎猎舞动，漫天遍地的红绸铺展开来。

一片大火突然在夏晴兮的眼前熊熊燃烧起来，很快便将那片血红色燃烧成灰烬，让她的眼前变成浓墨一样的黑色。

这片黑色与周围的夜色逐渐融合在一起，她的耳边渐渐响起一个妇人的哭诉声：“长公主……我知道你心里恨，都怪二公主……”

此时此刻，夏晴兮的心脏不仅是刺痛，更像是掉进冰窖一样，让人通体生寒。

“小晴兮，你怎么了。”

李明楼的声音突然在夏晴兮的耳边响起，让她从那破碎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夏晴兮的凤眸有些迷惘地望向李明楼，在见到李明楼漆黑清润的眼睛中满是关切之色后，夏晴兮的心里微微一暖。

但是她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分毫，夏晴兮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后，说道：“我无妨，只是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在听到夏晴兮说到“往事”两个字的时候，李明楼眸中的神色微微一动，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夏晴兮一眼。

“小晴兮，你放心，往事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的身边有我。”

夜色中，李明楼的眼睛一片清亮，带着温柔之色。他的话如诺言一般，让夏晴兮的心跳骤然加快，脸上也顿时生出了一股灼烧感。

宽大的红色衣袖之下，夏晴兮握紧了双手，有些不敢直视李明楼的眼睛。

她咬紧了樱唇，口上却说道：“臭道士，你的话说得是挺动听的，就是不知道你还对多少女妖怪说过同样的话。”

夏晴兮的话夹杂着一丝明显的醋意，这倒让李明楼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意。

在李明楼与夏晴兮对话的间隙，另一边，荷花妖已经慢慢向岸边走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在靠近湖岸边的浅水区，荷花妖终于停下了脚步，这是她目前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离岸边仅有一步之遥。如若没有李明楼和夏晴兮横加阻拦的话，在冬天之前，她便能脱离湖的束缚自由行动。

阮蘅芜看着距离她极近的荷花妖，美丽的眼中神色复杂。

一人一妖之间，这般对望沉默了许久之后，终是荷花妖先开口说道：“妹妹，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荷花妖和阮兰茹长得一模一样，那双氤氲着雾气的眼睛让人我见犹怜，她的声音也是放低了姿态，柔柔弱弱的。

阮蘅芜看着离她不过一步之遥的荷花妖，眼中神色复杂。

多年来，虽然荷花妖一直骗了她，但是荷花妖也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精神慰藉。如若没有荷花妖的陪伴，阮蘅芜无法想象自己这么多年来，应该要如何度过那漫漫孤寂而又要受人白眼的日子。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第一次听到荷花妖声音的夜晚。

那是个静谧的夏夜，左丞相府中的人都已睡过去了。那时，整个左丞相府中醒着的人中，大概只有她了。

种满荷花的湖很安静，年幼的阮蘅芜一个人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月色下的荷花，还有从中飞出来的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阮蘅芜在白天时，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被苏夫人训斥了好久，而她的表姐谢揽月则一直站在苏夫人身边，目光高傲地看着她。

年幼的阮蘅芜心灵自然没有强大到可以忍受这些，等到了夜深人静，其他人都睡着之后，她便一个人来到湖边，一边流眼泪，一边静静地看着湖中的荷花。

满湖荷花让阮蘅芜想起了自己那颇爱荷花的长姐，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还未被流放前，她在家中被父母呵护疼爱的日子。

那晚，阮蘅芜对着荷花流了大半晚眼泪之后，伤心之感才纾解了不少。此后，她便也喜欢上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湖边观赏荷花的感觉。

时日许久之后，在夏日尾声的一个夜晚，阮蘅芜又在午夜时分来到了湖边。她看着湖中快要谢掉的荷花，目露哀伤和不舍。

“姐姐，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无意中，阮蘅芜对着湖中的荷花说出了隐藏在心中许久的心事。

只是，在她的话音落下后，湖中，荷花密集处突然萦绕着一片散发着莹莹白光的水雾。湖中的水面上，也开始泛出一圈圈波纹。

在这个夏末、荷花快要谢掉的夜晚，附身在荷花身上的精怪因为阮蘅芜对长姐日积月累的思念之意，终于在一片混沌中，神识初醒。

“妹妹。”

在水雾缭绕、荷花密集之处，竟然突然传来了阮蘅芜思念的长姐的声音。

阮蘅芜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弥漫着泪水的双眼，她轻声开口问道：“姐姐，真的是你吗？”

荷花深处，响起了一片水声，熟悉的声音从荷花深处传来：“妹妹，你没有认错，我是你的姐姐阮兰茹。”

从那晚之后，阮蘅芜每晚都会来到湖边，与自称是她姐姐的荷花妖见面。这让白日里，总是承受苏夫人训斥年幼的她，终于获得了一丝温暖与慰藉。

晚风吹拂着湖中的荷花，阮蘅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正目露不安，等待着自己回答的荷花妖。

荷花妖不安的神情中，甚至带着一丝祈求。

阮蘅芜心中一动，泛起一股酸涩的感觉，她看了眼倒映着月亮泛着波纹的湖面，湖面上，她与和荷花妖的影子随着湖水变得影影绰绰。

眼泪从阮蘅芜的眼中滑落了下来，她看着荷花妖哀戚的眼睛，开口说道：“姐姐，这么多年来，谢谢你陪伴我。”

荷花妖之前一直在祈求阮蘅芜的原谅，但到最后，阮蘅芜所说的并不是愿意原谅她，反是感谢她。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李明楼与夏晴兮在听到阮蘅芜所说的话之后，相视一笑。

站在湖水中的荷花妖怔怔地看着阮蘅芜，一行清泪突然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滴入了湖水中。

“荷花妖小姐，在下有一事要拜托你。”

沉默许久的李明楼突然开口说话，打破了阮蘅芜与荷花妖之间的沉默。

阮蘅芜和荷花妖转过头，不解地望着李明楼，不知他要拜托的是何事。

月色下，晚风吹拂，李明楼漆黑清润的眼睛中，带着丝满含深意的笑意。

夏晴兮站在一旁，瞅了一眼李明楼，腹诽道：臭道士又开始故弄玄虚了。

一阵风吹过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湖中的荷花开始随着风一片连绵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