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夜时分，左丞相府内，荷花湖附近的一处假山里，李明楼和夏晴兮一同蹲在假山的阴影里。

夏晴兮用手指戳了戳李明楼的手臂：“臭道士，既然知道是那只荷花妖搞的鬼，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直接把她收了。我们现在为何要偷偷摸摸的躲在这里，是不是你觉得自己的道术不够，收服不了那只荷花妖。”

听到夏晴兮的话之后，李明楼在夜色中摇了摇头：“小晴兮，在捉妖之前要理清因果，妖又不是全都是坏妖，就像你们鬼一样。照你方才所说的，我当初岂不是应该不问任何缘由，就把你和其他在废弃宫殿中的女鬼都镇压住。”

李明楼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夏晴兮刚要点点头，但随后又开始摇头，她的凤眸中浮现一丝不信任的神色：“臭道士，我想起来你有不少妖精相好，你不会是看我们宫殿里的女鬼还有那只荷花妖长得漂亮，所以才……”

“咳咳咳……”李明楼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小晴兮，没想到我在你心里是如此花心的形象，看来以后我要洁身自好，纠正你对我的错误印象……”

李明楼在一边絮絮叨叨地为自己辩解，夏晴兮在心里暗暗嫌弃：臭道士就是会说风凉话，没准明天，就又有什么蝴蝶精上门来找他。

一阵风突然吹来，左丞相府的花园里，高大的树木在风中一阵摇晃，连带着月光下地上的影子也在晃动。

今晚是难得的晴朗夜晚，天上没有几片云。

清冷的月光自天空中倾洒而下，借着月光，即便是在午夜时分，也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不一会，在树木的阴影之中，出现了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身影。那个身影身姿纤细婀娜，正是阮蘅芜。

她的手中依旧拿着一只竹篮，看来又是要从那只荷花妖那拿荷花。

在前一日，夏晴兮从左丞相府回去后，便听闻左丞相夫人苏式也病倒了的消息。再联想起谢揽月房中的荷花，还有最后阮蘅芜最后拿着装着荷花的花篮，前往苏式住处的背影。

差不多便可以确定，是那只荷花妖将荷花交给阮蘅芜，然后左丞相府里谁的房间若放着那些荷花，谁便会生病。

因此也不难猜出，左丞相府里的众人，是精气被荷花吸走了，才会出现生病的症状，但又让御医诊断不出分毫。

在阮蘅芜来到湖边之后，荷花开始无风自动起来，不一会一片水雾蒸腾，在荷花深处出现了那个烟粉色的身影，正是那只荷花妖。

这一次，因为李明楼选的位置好，离湖边又近又隐蔽，夏晴兮在荷花妖来到湖边之后，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楚了荷花妖的样子。

荷花妖的脸白皙绝美，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氤氲着雾气，娇娇弱弱，犹如出水芙蓉一般。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姿态，十分容易让人心生怜意

但夏晴兮在看清荷花妖的样子后，心头却是巨震，因为那只荷花妖竟然和阮兰茹长得一模一样。

难怪阮蘅芜会和荷花妖会姐姐妹妹的互相称呼着，原来她是将荷花妖当作她的姐姐阮兰茹了。

月色下，荷花妖的手里一阵泛着白光的水雾在升腾，不一会便出现了几枝娇艳欲滴的荷花。

在将荷花交给阮蘅芜之后，荷花妖便像上一次一样，退到荷花深处消失不见了。

此刻，阮蘅芜正面对着夏晴兮和李明楼。月光下，阮蘅芜的脸上是近乎虔诚的表情，只是她那双氤氲着雾气的美丽双眼，显得有些空洞，像是被蛊惑了心智。

一阵夜风吹过来，荷花在夜风中摇摇晃晃，阮蘅芜才像是突然间回过神来一样。

她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睛里重新出现了神采，不再像是提线木偶一样。

竹篮中的荷花随着夜风在轻轻晃动，阮蘅芜在低头看着竹篮中的荷花时，眼中流露出一丝暖意。

她提着竹篮，转过身往树木的阴影里走去，像是要回自己的住处。

“小晴兮，我们走。”

李明楼打开折扇，不再躲在阴影中，他带着夏晴兮从假山里走出来，甚至在路过湖边的时候，没有任何掩饰。

没过多久，他们两人便追上了阮蘅芜。

“阮姑娘，请留步。”

李明楼清朗的声音突然在夜色里响起，阮蘅芜正迈着步伐的身体突然僵硬住，她似是没想到在午夜时分左丞相府里竟然还有人醒着，而且还认出了她是谁。

那么她刚刚在湖边与姐姐相会的事，是不是也被人发现了。

阮蘅芜有些不安地转过身来，她看到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俊朗男子和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

白衣男子相貌出众，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让人无法移开的目光。红衣女子虽然相貌略为普通，但是不知为何，阮蘅芜依旧觉得她十分美丽，那种美是自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是皮相所装饰出的。

两人均是陌生面孔，阮蘅芜在左丞相府里从未见到过他们。

这让阮蘅芜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左丞相府中的人发现她刚刚在湖边的事。不然的话，阮蘅芜眼神黯淡地低垂下眼睫，她在这左丞相府中应该再无容身之地。

“两位，请问你们是谁？找蘅芜有何事？”阮蘅芜柔弱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晚中响起来，她试探性地开口询问，想要探明面前两人的来意。

李明楼摇着折扇，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阮小姐，在下是住在城北的李明楼，前几天左丞相来我府上，拜托我到左丞相府上驱邪。经过暗地里的观察，我发现左丞相府里众人生病，与那只荷花妖逃脱不开关系。”

说到此，李明楼停顿了一下：“你刚刚在湖边与那只荷花妖相会，我们都看到了。阮小姐，你难道不知道，竹篮中的荷花，会吸走人的精气，让人生病。”

李明楼的话音落下之后，阮蘅芜的眼中顿时出现慌乱之色，甚至还有一丝不敢置信。

她摇了一下头：“不会的，姐姐不会害大家的。她告诉我，左丞相府是进了其他妖物，才会使左丞相府中的众人生病。她给我荷花，让我放到其他人的房间中，便能避免被妖物纠缠上。”

阮蘅芜的话让李明楼叹了声气，站在李明楼身边的夏晴兮也有些无奈地摇了一下头。

李明楼摇着手中的折扇开口说道：“阮姑娘，她是只荷花妖，怎会是你的姐姐，你被她骗了。”

阮蘅芜美丽的眼中开始浮现水雾，眼中的泪水将落未落，她摇着头，不愿意相信李明楼说的话：“不是的，她确实是我的姐姐。我的姐姐在南夏国破那日死去之后，她的灵魂便附身到左丞相府中的荷花上，与荷花融为一体，才变成了荷花妖。”

李明楼看着阮蘅芜哀伤的样子，眼中开始出现悲悯。他见过太多被妖怪蛊惑了心智的普通人，那些被蛊惑心智的人一个个都像阮蘅芜一样，深信那些妖物是自己的亲近之人，所做之事皆是为他们好。

阮蘅芜眼中的泪水开始落下，李明楼剑眉一挑，他最见不得女子哭了，尤其是漂亮女子。

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阮小姐，你别哭。我们来找你，并不是谴责你，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的真相，帮左丞相解决府上众人生病的事。”

这次开口，李明楼特地放柔了语调。他漆黑清润的眼睛带着丝温柔的笑意看着阮蘅芜，阮蘅芜见到李明楼如此温柔地看着自己，便也渐渐止住了哭泣，只剩下小声的抽泣声。

阮蘅芜虽然慢慢放下了心防，但夏晴兮却有些不开心起来。臭道士为何如此熟练，是不是以前经常干这种安慰女子的事。

“阮小姐，你能告诉我们，为何会将那只荷花妖当作姐姐吗？她曾对你说过什么。”

阮蘅芜张了张红唇，似是想说，但又在犹豫着，像是在顾虑着什么。

李明楼漆黑的眼中微微一动，他放柔语调，继续开口说道：“阮小姐，请相信我们，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并不是来害你的。”

李明楼的这句话似乎让阮蘅芜终于下定决心，她迟疑了一会后，终是开口说道：“在我小时候刚来到左丞相府中的时候，便喜欢上了那个开满荷花的湖。因为我的亲姐姐阮兰茹很喜欢荷花，在她进宫之前，经常在家中观赏荷花，或是用荷花制作各种甜点。”

阮蘅芜说到往事，语气也变得低落下来：“你们应该也知道，因为我母亲的事，苏夫人并不喜欢我。我在左丞相府中的日子过得有些艰难，每日唯一的开心的事，便是在晚上到湖边看荷花，这让我觉得姐姐就像是依然在我的身边一样。”

“之后，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日都看着荷花，过于思念姐姐。每晚，我在湖边会听到姐姐的声音，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随着次数越来越多，我知道这不是幻觉，我是真的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开始与姐姐的声音对话。姐姐的声音是从荷花深处传过来，有一次我想进到水中，去见姐姐。但她告诉我，她当时还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魂魄，靠附身在荷花上，才能在人间存在。她在死后，受到我思念的召唤，来到了左丞相府中，最后附身到荷花上。”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之后，姐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也变得离我越来越近，终于有一天，她不用再依附在荷花身上。在一个月亮明亮的晴朗夜晚，我终于看到了她的样子。”

说起往事，阮蘅芜的眼中浮现温柔之色：“看到她的样子之后，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姐姐没有错。她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甚至还知道我们小时候的事，那些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让我更加确信她是我的姐姐。”

话至此，即便李明楼刚刚告诉阮蘅芜那是只荷花妖，不是她的姐姐。但阮蘅芜依旧无法认可李明楼的话，她更愿意相信是她的姐姐魂魄与荷花融合许久，最后才变成了荷花妖。更何况，从小到大，她从没有从她那里受到过伤害，反倒是为数不多的温暖，都是被李明楼称之为“荷花妖”的姐姐给的。

李明楼听完阮蘅芜的话后，便差不多猜到了她与那只荷花妖之间是怎么回事。

那只荷花妖一开始应该只是一只依附荷花修行的小精怪，偶然间，阮蘅芜来到了湖边。之后几乎每个夜晚，她都在湖边一边看着荷花，一边思念她的姐姐。

久而久之，荷花妖吸取了阮蘅芜对其姐姐的思念之意，靠人类的思念之意，加速了修行。因为其修行的力量来自于阮蘅芜对姐姐的思念，她修成人形后，不光声音与阮兰茹一模一样，外貌也与阮兰茹如出一辙。

甚至连独属于阮蘅芜与阮兰茹两人小时候的记忆，那只荷花妖也获得了。

只不过那只荷花妖，虽已修成了人形，但至今无法离开这片种着荷花的湖。她为了能够早日离开这片湖，便利用阮蘅芜，将她施了妖法的花放到左丞相府中其他人的房中。

在吸取了众人的精气之后，湖中的荷花才能在十月依旧开得十分灿烂。

李明楼回想起夏晴兮之前对他所说的，阮蘅芜与荷花妖定下约定，让湖里的荷花一直开到冬天。

看来等到了冬天，那只荷花妖便能不受束缚，妖术变得更加厉害，可以脱离那片湖里的荷花，自由活动。只不过到了那时候，整个左丞相府里的人怕是都会病倒了。甚至更为严重的话，会伤及人的性命。

思及此，李明楼漆黑的眼中目光一沉。他沉吟了一会后，开口将自己刚刚的猜测告诉了阮蘅芜。

在李明楼说完他的猜测后，阮蘅芜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手中的竹篮中的荷花的花瓣，也随着她动作微微颤动着。泪水开始汇聚在阮蘅芜的眼中，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李道长，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李明楼见一个娇花一样的女子，突然雨打梨花一样，满脸泪迹，心里自然也有些不好受。即便知道自己说的话会伤害到阮蘅芜，李明楼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阮姑娘，我所说的是真的。”

李明楼的话音落下后，阮蘅芜的泪水瞬间大滴大滴的从她的脸上滑落。

夏晴兮看着阮蘅芜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这个自小寄人篱下的阮小姐，大概从小到大得到的唯一的温暖便是来自于那只荷花妖。

现在突然让她知道了那只荷花妖一直在欺骗着她，并不是她的姐姐，只是想要利用她获取他人的精气修炼而已。

夏晴兮叹了声气后，安慰阮蘅芜道：“阮小姐，你不必伤心，其实你的姐姐她……”

夏晴兮刚想把阮兰茹的鬼魂在南夏废弃宫殿里的事告诉阮蘅芜，李明楼突然间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她先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于是，夏晴兮便将说了一半的话停下，只能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阮蘅芜，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有说过的样子。

阮蘅芜疑惑地眨了几下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泪水也随之掉落。刚刚她好像听到那个红衣女子，提及了她的姐姐。但不知为何，她的话在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了。

在这时，李明楼突然轻声咳嗽了一声，转移了阮蘅芜的注意力。

“想必阮小姐已经相信在下刚刚所说的话，从今日起，你不要再将那只荷花妖给你的荷花放到他人的房中。这是危及人性命的事，万不可再做。”

李明楼的话让阮蘅芜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她轻声说道：“谢谢李道长提醒，我以后不会再做这件事了。”

但似是想起什么，阮蘅芜又抬起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李明楼：“李道长，你会将姐……那只荷花妖怎样。”

阮蘅芜虽然知道了那只荷花妖并不是她的姐姐，一直在欺骗着她，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多多少少有了些情分，更何况那只荷花妖除了骗她是她的姐姐之外，再无做过对她不利的事。

李明楼看出了阮蘅芜的心思，微微一笑道：“阮小姐你放心，那只荷花妖并未做过罪大恶极的事，我不会伤及她的性命。只不过我受左丞相所托，要去除左丞相府里的邪物，自然是不能再让她待在丞相府里。”

阮蘅芜听到李明楼如此说，稍稍放下心来，松开了一直捏着裙摆的手。

夜风吹过，一旁的树叶开始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李明楼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色，月亮已经在天上偏离了些许位置，看来他们在此聊了不少时间。

在从月亮上收回目光之后，李明楼侧目对夏晴兮说道：“小晴兮，你想不想要让我们宅院里的那片湖，开满真正的荷花。”

李明楼看着夏晴兮的目光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夏晴兮在听到李明楼的话后，凤眸微动，立即猜到了李明楼要做什么。

明亮的月光落进夏晴兮的凤眸中，让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夏晴兮笑道：“当然想啊！”

她早就想要让兰茹姐姐和娴宁姐姐见到真正的荷花。

夏晴兮的话让李明楼嘴角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大，他抬头对站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阮蘅芜说道：“阮小姐，等会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一下。”

阮蘅芜望着站在她前方的两个人，微微点了一下头。虽然她刚刚认识这两个人，但并不害怕他们，从心底深处，对他们有一股莫名的信任感。

天上的月亮偏移了一些位置，花园中三人的身影开始往种满荷花的湖那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