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渡我4
许如卿住在未名居,他拥有单独的一个小院子,以及一间卧房和茶室。这是寺中专门为久居寺中的香客准备的住所,这样的居所还有很多,宫中也时常有女客来此住一段时间,静心礼佛。
丞相府护送他来的几个随从早在昨日就回府了,幸好普宁寺香火鼎盛,连客居都是时常打扫的,许如卿就简单的收拾一番,洗漱过后便上床休息。
只是初次离家,卧房的床也比不上先前在许府的柔软,硬的咯人,他明明精神疲惫得很,却无法入睡。
辗转反侧一番,他索性起身,在书箱里挑挑拣拣了一会儿,见书桌上有本《佛说阿弥陀经》,犹豫一下,便坐下翻阅起来。
只可惜灯火昏暗,佛经于他这个门外汉来说也太过晦涩,不一会儿便上下眼皮打架,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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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寅时,远远的传来一声板响,惊起几只雀鸟,不一会儿又响起了钟声,三声叩钟后有人击响晨鼓,寺里的早课便正式开始。
许如卿在钟响第一声时就醒了,他看了看天色,圆月高悬,便在一片悠远的诵经声中再次陷入沉睡。
这一睡就睡到了过堂后,送斋饭的僧人见他房门紧闭,便了然的回去了。
许如卿来到兰若院时,已是日上三竿。殷子时正静坐参禅,见他到访,便请他坐下,端出茶点,泡了一壶君山银针。
他泡茶的姿态有着行云流水般的肆意,技巧娴熟,滤去第一遍茶液,再注入沸水,茶液呈现出一种清亮透彻的绿,针状的茶叶在其中缓缓沉浮。
许如卿本来吃着茶点,后来茶点也不吃了,只专心盯着那双手。
那是许如卿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手,纤细修长,根根手指葱白如玉。
许如卿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很满意的手顿时变得不顺眼起来。
殷子时轻啜一口茶水,问他:“你读过什么经文吗?”
许如卿惭愧道:“先前跟在母亲身边读过一些,只是记得不多,昨夜我读了《佛说阿弥陀经》……”
殷子时便放下茶具,微微颔首:“那我们就讲《佛说阿弥陀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殷子时低低的为他讲解起来,神色虔诚,坐姿端正。
许如卿一开始还能应和两句,后来便在发呆。他发呆的时候目光扫过殷子时清俊的脸,认真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忽闪忽闪的,像翻飞的黑蝴蝶。
而后是轻轻开合的唇,唇色很淡,唇形很薄,一看便是个薄情的。
目光向下移
,白皙的脖颈,微凸的喉结……
许如卿移开了目光,耳根发红。
对于一个断袖来说,一个俊俏的男人就在你面前,眼睛肯定是难以控制的。
这就是断袖的本能。
尽管他是个和尚。
许如卿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他是个和尚。
好看的和尚。
这个好看的和尚忽然弹了他脑门一记。
许如卿捂着额头不敢置信的抬眼看他,正与他四目相对。
殷子时仍然不咸不淡的,仿佛方才做出如此动作的人不是他,他盯着许如卿的眼睛,问他:“你并不信佛?”
虽说是问,话中的意思却是肯定的。
许如卿羞愧的耷拉下脑袋:“我……我可能与佛不太投缘……”
殷子时便叹了口气:“世间万物自有缘法,莫要强求,不必为迎合别人而勉强自己,致使两厢为难。”
许如卿听他这话,沮丧极了,只敢小声嘟囔着:“可是我若不懂佛法,我们又怎么交往呢?”
殷子时看了他一眼,从茶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话本,递给他。
许如卿好奇的接过,封面是佛经,翻开一看,内容却是民间话本最常见的内容:穷酸书生与官家小姐。
许如卿瞪大了眼,神情说不出的滑稽。
这这这………和尚也看这个?不不不……这不是重点,见善小师父,也看这个?
殷子时只觉手痒,还想在那脑门上再来一记,他移开目光咳嗽一声:“那是我小时候见贤师兄下山游历给我带的。我并不喜欢,只是予你消磨时间。”
许如卿松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尽管这本话本内容俗气至极,他也看过许多相似的,但对于殷子时这般体贴的善意,还是忍不住想要微笑。
殷子时又拿出本佛经来,正准备静坐参禅。许如卿翻着话本,装作随意的问:“那见善小师父,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殷子时正翻阅着,神情专注,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许如卿便“嘿嘿”傻笑起来,怕发出声音打扰到他,捂住嘴,笑意却从他的眼睛里跑出来,顾盼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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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朋友,寂静无声的,却给予最恰当的体贴。
他从前是世家公子间的最厉害的人物,真正称的上是才貌双绝,出行时用掷果盈车来形容也不为过。
身边自然簇拥着很多人,有才的,有名的,都同他一般是倨傲的,又或是奉承的,迎合的,也油滑而不令人生厌。
可以称的上是朋友的人不多,而这仅仅几个在他的事情传开后,都巴不得从来没有认识他这个人一般,同别人谈起他也是说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不干不净的人。仿佛跟他关系好,靠的近就沾了他的“病”。
他们说这个叫“病”。
母亲也在临走前对他说,希望他早点病好,她好劝劝许丞相,有一丝底气叫他原谅他。
许如卿不觉得有什么好祈求他的原谅的必要,他也只做错过一件事,爱错了人。
但这件事,是要对自己道歉的。
他这个“病”,大概永远也好不了了。
只是一个人实在是太孤独了。
他自己一个人是撑不下去的,孤军奋战太过惨烈,令人难以忍受。
幸好,幸好。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