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恶灵之愿(7)
“先前说过,这里从前是一片古老的村寨,几乎与世隔绝,从而发展出了他们独有的文化。”馆长一边说明,一边引领他们进到展馆更深入的地方。
竖立的展柜里陈览着破碎的画卷和壁画,正前方则用玻璃围出了一大片圆盘状的沙盘模型,里面复原的是这座城市曾经的地貌,以及古寨中各类建筑、甚至一草一木的微缩模型。
“直到大约是八十多年前吧,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即便是依山傍水、与世无争的古老寨子也逃不过被敌人入侵的命运。面对从未见过的枪支弹药,世代农耕的村寨几乎毫无反抗之力。但是就在敌人的军队正式进攻,打算踏平村寨的当日,发生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大地震。”
“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在此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已经变得极难考证了。无论是敌人的军队还是村寨的村民都没有一个幸存者走出来向我们诉说。家园在残垣上重建,人们为了纪念往昔,开始设立博物馆与纪念馆。但是不知为何有一种流言传播了开来,时间恰好就是从这座博物馆开始动工前后。”
“传言说,那场地震的始作俑者,是一位巫女。”
一位既美丽、又可怕的巫女。
故事里的她从出生起就身负来自鬼怪的巫术,且总能给身边之人带来厄运。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父亲则在上山采药的时候从走了几十年的山路上不慎失足摔落而亡。当地村民信仰原始自然,但就在她出生的那晚风雨大作,一道惊雷将村里所供奉的圣树劈了个半死。
这下,没有人不相信她就是灾祸的代名词。
传闻若是被她饱含恶意的目光注视上片刻,被注视的人十日内必定霉运缠身。她家本在村寨里替人治病为生,受人崇敬,但因为有了她后变得受人唾弃。远近亲戚谁都不肯接这烫手山芋,更有偏激者提议不如趁她还未长大,将她活埋了事。
最后是村寨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出面,因她年纪尚小而生出了恻隐之心,决定将她亲自抚养在身边,承诺每月会以圣树降下的甘霖清洗她的身心,并会监管她不让她作出任何有危害之事。有了这位作保,她才算是保住了性命,暂且逃过一劫。
然而,抚养她的长老奶奶毕竟年事已高,并不能时时照看着她。村寨里的人觉得她邪性,畏她惧她,但只要她一出门,任何人都可以欺她辱她。她从小在众人的白眼下长大,谁遇到她都得骂一声晦气,遇到脾气不好又恰巧受了窝囊气的,甚至可以把她拖到人少的角落揍一顿出气,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除了长老奶奶,唯一一个愿意护着她、为她挡下那些大小孩子为了捉弄而扔向她的石子的,只有长老奶奶的孙子。
她同长老奶奶的孙子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到了可以成婚的年龄,两个人便在长老奶奶的应允下成了亲。因为从小恶劣的生活环境所致,她的性格沉默寡言,乃至于近乎懦弱。丈夫为了保护她,带她搬到了村寨最边缘处,白日里出门打猎或是耕种,也不需要她怎么出门。至此,她和村民们的关系相安无事了许多年。
但命运的转折来得突然。先是长老奶奶溘然长逝,丈夫办完葬礼,便计划着干脆带她离开寨子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但还未来得及付诸实践,就有一群面生的外乡之人闯进了他们村寨。
他们说着听不太懂的语言,最终靠着比划声称外面正遭受着战乱,敌人的军队所到之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很快就要抵达他们的村寨,在将这里毁灭之后深入这个国家的腹地里去。来人手上也有一支队伍,想要借着村寨易守难攻的天然地形将敌人抵挡在外头。
但需要当地人的帮忙。
不论相信与否,面对未知的风险,没有人愿意去。但是炮火声越来越响亮,族长与长老们不得不出来做个决断。几轮的搪塞推脱后,他们想起了她的丈夫。
他们对她的丈夫说:
阿钊,你年轻力壮,又常在各处打猎,对地形最熟悉,不如你去吧。这次你去了,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你妻子先前的种种罪孽我们以后就既往不咎,你们也不必为了离开而发愁。如今外面世道也不太平,还有什么比生你养你的地方更好的住处呢?
丈夫无奈答应了。
他在一个雨夜天随着那群外乡人离开。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敌人的脚步没有被分毫牵绊住,战火很快就要烧到村寨门口。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他们带着从未见过的武器,眨眼间就可以将人碾成齑粉。村寨里的人们往深山中逃窜,但又能逃得了多久?
人们的恐惧催生出了恶魔,他们将一切归咎于那个带来厄运的巫女,是她招来了毁灭村落的敌人,她是一切不幸的化身。就像多年前的欺侮殴打一样,他们将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恨意在她身上尽数发泄,折磨她、要以她的血肉为祭祀,呼唤圣树之灵清理这污秽,他们相信只要这样就能赶走那些恶鬼般的敌人。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开口说话,仇恨的目光注视遍每一个残害过的人——那些人觉得恐惧,就将她的双眼剜去;害怕她施展巫术报复,就将她的四肢折断。
但在他们祭祀的那天夜里。
也是雨夜。
鲜血混着雨水流入泥土里,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杀害她丈夫的敌人们还在村寨里清点战利品,而她曾经的左邻右舍、远近血亲们正在朝她举起屠刀。
兴许她真的是天生的巫女,兴许她真的从不为人知之处学习过巫术。在屠刀落下的那刻,雨水冲刷掉泥土,显露出一个巨大的、覆盖遍整个村落的法阵,以她的鲜血为引——
无数恶鬼破土而出,将活人生生啃咬成白骨。地面塌陷、群山震荡、巨石倾覆,丑恶的灵魂与那些肮脏的往事,一夜之间被悉数埋在了地下。
***
“据说那个巫女的亡魂就被禁锢在我们脚下,被仇恨之火焚灼、夜夜哀嚎,痛苦不堪。她能号令百鬼,并诅咒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都要经历死亡的苦痛——以上,也就是民间流传的‘诅咒’来源完全版。”
“嗯,很生动的故事。”寻安十分捧场地点评道,“馆长您讲得非常引人入胜。”
“都是艺术加工、艺术加工。”馆长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裴策忽然冷淡开口。
馆长:?
文绍元:完了又要开始了。
万天斗探头:这就是冷场王吗?见识了。
裴策:“如果她简简单单用自己的血就能启动如此有威力的阵法,为什么还要放任这群村民欺负自己这么多年?我看她一个人就有手撕敌军的实力,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去送死?”
馆长:“都说了是传说故事,不要这么较真啊。”
裴策:“这些也就算了。故事明明发展到了高|潮,已经翻身复仇、号令百鬼了,没有出去继续大杀四方,也没有得道成仙,忽然就被禁锢在了地底,忽然就对地上的生灵施以诅咒。其中的缘由过渡半个字都没说清楚。”
“不觉得,”他不急不缓道,“有些没头没尾吗?”
馆长:“啊这……这……”
“这不是说了半天还和没说一样么。”
寻安微不可察地轻笑了声。
耳旁的争论声充当背景音,听着还有几分热闹。寻安还在观察着沙盘模型,心想着也许就是当地人通过挖掘出的各类物件,由此确定下了每房每屋在沙盘上的布局:被群山包围、沿河水建造,细看错落有致、风景宜人,一些公用场所也规划得井井有条,是个养老的不错选择。
像传说里的族长、长老家,在模型里轻易就能对得上号——位于比较中心位置的房屋建造得更为高大。就连最中心的祭坛也被微缩复刻了出来。既然做得那么细致,寻安心道,就连农田、篱笆、景观植物都做得栩栩如生,为什么……
没有传闻中多次提到的圣树、也可以说多件出土的饰物器具上绘有的图腾巨树呢?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找到故事里的主角——巫女和他丈夫的住所。即使是最外圈的房屋也是四方有邻,并不存在什么最边缘、被排挤的孤零零小屋。
那边的讨论似乎也要告一段落了,寻安因为多思考了会儿已然落后众人一截,正要收回目光,冷不丁却看见了沙盘里祭坛边。
一座最为高大、最为精致的楼房二层。
有一双眼睛在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就像是在寻常的日子里和远处什么人对视了下一样。
却令人脊背生凉。
那道目光似乎窥探已久,冰冷、死寂,绝对称不上什么善意。寻安再眨眨眼,却是空无一物,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微微蹙眉,又看了眼沙盘,这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