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银衣之人
盛夏午时的烈阳,丝毫不留情面。
秦长落的素色衣衫,被汗水浸透。他情绪激动,胡乱将剑戳着脚下萝卜地,狼藉一片。
一颗梧桐粗树后,一袭银衣之人,微微蹙眉望着他。指尖雾气缭绕,化出一方浓云,挑过秦长落的上空,贴心替他遮挡毒辣的日头。
可秦长落,不曾察觉,暗暗有人相帮,这身子上凉爽了许多,心中也平静不少。
握紧剑,步步坚定朝着一旁的道观而去。
他心道:人都是被自己克死的,岂能让他们尸首横野,无人善后。
不管花多少力气,多长时间,他要把道观里的道士们,埋了。
梧桐树上银衣人瞧他走了向道观,若有所思:怎么第二次见他,就这般沮丧悲伤模样了?刚才他给我吸血的时候,情绪可是十分享受。
秦长落在道观里寻到了锄头和铲子,推着木轮车,把血还未凝的三五尸体,一趟又一趟堆在萝卜地旁。
七八来回,日头偏西,他抹了抹额上淋漓汗水,看着逐渐暗淡的天光,终是发觉了自己头顶上随行的厚云。
挪动脚步,厚云亦挪,跑,厚云紧追。
秦长落警觉起来,看着堆在一起,死不瞑目的众多道士:莫不是这些人死的冤枉,化作冤云跟着我?
梧桐树上银衣之人,正在品尝梧桐花,看到秦长落一脸愧色躲避厚云,将花扔掉。
他抬眼看了看天,已然不在燥热,指尖轻摇,厚云瞬时无踪。
再垂眸看他,只见俏公子模可人,喜欢的紧。
嘴角翘起,笑声不自觉发出。
秦长落听到这极其轻微的笑声,戒备,四下打量:“是哪位有怨气的道长?”
银衣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懊恼自己情不自禁,也感叹这人耳力如此敏锐?有趣有趣,他竟是不怕死人,还敢问话?
不错,这性子,我喜欢。
秦长落见头顶厚云不见,皱眉摇头,想不明白。
他继续折返推拉尸体。
银衣人瞧着他来来回回数次,有些纳闷:不过睡了一觉,这又是几百年过去了?怎么…这个看起来挺纯情的小公子是其实是个杀人恶魔?且杀了人只是用来给萝卜增加养料?未免,多了些,有些些个残忍啊。
总不能娶回去一个恶毒之人,得再观察一番。
暮色笼罩,视线有些不清明。
秦长落最后一次推运的尸体,是慈眉善目的老道长。
“师父…”他木讷地喊了一句,不过半日的情分,足够这个没爹没娘的人不舍了,他声色悲叹“我秦长落,对不住您,还有知无观的所有人。”
木轮车的颠簸,似是让老道长动了一下,秦长落停下,小心翼翼的摆正他的头。
“秦…长…落…”幽幽缓慢的苍凉一声,老道长突然睁开眼,血红渗人!
“啊!!”秦长落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猛的跳开。
诈尸?还魂,还是未死?
“知无…观,唯剩你…报…仇!报仇…”老道长目眦欲裂,嘴角溢血,泊泊不停,“给…给你…”
他用尽力气,将手划向腰间一柄寸长白色玉如意,眼里血泪涌出,“观主…之…之位…传于…你…”
老道长聚了不甘之气,把希望托付给唯一幸免血光之灾的初入弟子身上。
秦长落内疚至极:“您可知,是我贪婪您的慈善,妄想能得常人的日子,才害得整座道观之人,死于非命。您,所托非人啊!”
可垂下头的老道长,听不见这些话了。
萝卜地中,银衣人左右等了又等,不见俏公子,便翻看这些道士尸体,天色暗沉,却也不影响他的视觉。
身后微微响动,他警觉,即刻隐身。
回头,月色里,俏公子只推着一位老道士而来。衣着虽粗陋,却不影响面若桃花,就是,肤色不是十分白皙。
好看还是很好看的,如此精致的男子,除非画里才有。银衣人走了过去,赏心悦目的近距离看着俏公子,莫名有些春心波动。
杀人恶魔,就恶魔吧!慢慢调.教就是了。冲着脸,也值得娶!
“师父,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我是天生煞命。爷爷生前总是告诫我不要接触任何让人,可我贪图了,我想知道有人陪伴的日子是什么滋味。不过相处半日,我就克死了你们,长落恨自己,恨这命格!”
他幽幽叹气,无限悲伤迷惘:“您要我去报仇,这事不难,只需我找到杀害你们的人,与他待上半日,许是就能将他克死了。”秦长落愧疚,自嘲地笑。
银衣人本是被他的情绪影响,有些难过,却被他的这一个苦笑挑到心间一颤:啧啧,好看!
“可是,要不是我的出现,想必,你们定不会遭逢此劫,您让我,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去报仇?”
银衣人觉得他的声音甚是好听。声线干净,余音微拖,咬字间似断不断,如泉水叮咚。
未听够。
等等,这会他反应过来,这模样俊俏的公子不是杀人之人,是侥幸逃过一劫之人。他口口声声说道观的人是被他克死的,怎么又出来个仇家?还有,他喊人家师父,那应该是个道士。怎么却穿着一身粗陋的补丁长衫,为何不着道服?
好奇心勾起,银衣人笑:这人越来越有意思。
他不关心这众多道士是被谁杀死的。人族的纷扰,世代如此,他是龙族,管不着这些事。此刻,他只想静静品味俏公子无可挑剔的侧颜,心绪摇曳。
秦长落开始挖坑,埋人。
夜风吹拂,虽是略有微凉,却也消减不了他卖力气挖坑的一身汗水。
也不知道自己挖了多少个深浅不一的坑,埋头扬土的他,忽的意识到什么。
他将铲子戳入土中,纳闷:“挖了大半夜的坑了,怎么不累?”
银衣人坐在坑边,撩了一缕发丝,肆无忌惮地欣赏俏公子。他的脸上一层水光泛着银月光点,煞是好看。
心里笑:你还没有发觉,这坑,凭空多出来数十个?还真是心善,凭自己一人之力,要埋这百十尸骨。
他见俏公子挖坑着实慢,便随手帮他挖好一些。
银衣人的指尖在腰身滑动几下,羞赧笑起来:“今日是我千年一次的脱鳞时机,往次里,都是睡梦中浑然不觉就脱完了。今日被你刺了一剑,微疼略痒吸吮我的伤口…好不舒适,想要…再来一次。”
白天接近午时那会,用龙身睡得正香的银衣人突然被疼醒。
那时——
秦长落挖出来一个萝卜,在衣服上擦擦土,啃掉几口皮,大口吃起来。
“水灵!”他瞧着不远处的道观,笑的开心。今晨,他观里的老道长收为徒弟,以后,做个小道士,有地方住,有地方吃,饶是不错。
不过…爷爷说的话…
秦长落不由得皱了皱眉,显露出一丝担忧与不安。
“若是爷爷说的话不准呢?”他自我劝慰,“今儿个上午,我与他们待了那么久,每个人都没出什么事。所以…不用担心吧。”
他又啃了一口萝卜,看见远处一座颜色不寻常的山头。
暖黄色,阳光下,微微闪光,像是冬日里冰上跳跃的阳光。
郁郁葱葱的群林环绕下,这抹暖色显得美不胜收。
挨着道观的地方,被仙气滋养,这山长了奇珍异宝了不成?
好奇心催使,他把挖出来的萝卜放在篮子里,朝着山跑去。
七拐八拐,绕过一片矮树林,躺过一条溪水,他走近这座会发光的山。
道长让他午时之前回去,不耽误把萝卜给灶房做饭就行。他看了看天色,尚早。
这山连绵不绝延伸很长很长,看不到尽头,山体参差不齐的布满反光坚硬、厚实宽大,像是玉一样的圆形交叠的东西。他拿着道长给他的佩剑,戳了戳,叮叮脆响。
这是什么绝世好宝贝?肯定跟值钱!
山体还有些地方是柔韧的,颜色更浅一些,仔细瞧着,暗藏纹理。秦长落又拿着剑戳了戳,一道深痕印出,慢慢又弹回来,恢复原来平整。
“有意思,”他回头看了一眼道观方向,心里感叹,“福地仙气,连山都这么令人大开眼界!”
他起了玩心,准备再用剑戳一戳。
银衣人龙身被敲,迷迷糊糊中挪了挪腰身。
“嗯?”秦长落转回头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山,怎的,离自己远了一点?
他挠挠头,琢磨了琢磨,却也没做回事,跨过两步,拿着剑用力朝着“山体”刺入!
“噗呲噗呲”
甜香气息扑鼻而来,一道琥珀色粘稠的液体缓缓流出,晶莹剔透,闪着光点。
银衣人突遭袭击,腰上一痛,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