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玑流少主
他要拜她为师?
席若兰猛地推开秦玉,她猝不及防的举动让他无处受力地向后倒去。
面对痛失忠仆如此脆弱的他,席若兰又有点于心不忍地伸手拉回他。
“我不收徒。”她看着站稳的他说。
“为什么?”他捉住她的手腕。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收就是不收。”她想甩掉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明明不会武功还……
她对上他的黑眸,在里面见到了不甘与愤怒,眼前这名清风朗月般的少年已经被仇恨笼罩。
这让她想起了席若离,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了向当年讨伐他们害死他们父亲的四大国八大门派十六帮复仇,席若离与她一起修炼传说中的绝学秘武,最后他和她都成功了。
可复仇到最后,她望着尸横遍野的大堂却无一丝大仇得报的爽快感。
她应当感到高兴,尤其是看见曾经提着她父亲首级的男人奄奄一息地倒在她的脚边,完全对调的场景,她成了决定他生死的掌控者。
但她的心中没有一丝喜悦。
那时,她为了寻找复仇后的喜悦,蹲下身子询问那个男人:“你有没有后悔当初不杀我和若离?”
只剩下一口气的男人向她伸出沾满血的大掌,在触碰到她之前,男人的手滑落了下去。他死不瞑目地咽了气。
这个男人该是后悔的。无从得知答案的她只能如此猜想,当年若不是这个男人放了年幼的她和若离一条生路,四国不会重新陷入战火,这个武林不会再起如此之大如此惨烈的纷争。
男人因为他的一时仁慈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失去性命,毕生功力尽废,坐了十年载的盟主之位被若离踩在脚底。
目睹着这一切在一个在他眼里还是黄毛丫头的她面前,他肯定带着悔恨与不甘死去。
“阿姐。”席若离踢开男人的尸首,一向冷漠的他只会在她面前露出稍微温和的模样,“别让这些臭虫弄脏你的衣裳。”
她站起身,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轻轻地说:“若离,我们回大漠吧。”
“就这么回去了?”虽然杀了当初讨伐他们的正派人士,但这些正派人士的家属子嗣还活着。所以席若离站着没动。
“若离?”她望向自己的弟弟。
席若离朝着她微微一笑,无形的剑气从他身上迸射向四方,袭向那些逃窜或躲藏的名门子弟,一时间恢弘的武林之巅盟主之殿里哀嚎不断,无一人幸免。
“阿姐,斩草要除根。”
从记忆里出来的席若兰看向仿佛与若离重叠的少年,她摇了摇头,再一次地拒绝他:“我不收徒弟,以前不收,现在不收,今后也不会收。”
她无意将自己的武功传承下去,她同样不希望席若离那么做。
因此她把教主之位让给席若离的时候,与他约定过,只要她不回来,他就不告诉任何人秘武的所在地。
“阿姐多虑了,我本来也不打算说。我比任何人都想独占秘武,又岂会向别人透露这一绝世武学的奥妙所在。”
“那就好。”
那便好。
“是因为我动机不纯你才不收我为徒吗?”少年微哑的嗓音拉回席若兰的思绪,“因为我不想行侠仗义,只想报仇雪恨么?”
“我没想那么复杂,只是不想把我的武学传给别人。”席若兰故作不耐地下了逐客令,“既然你的婢女已经死了,追杀你的人又不知道会不会回来,我劝你尽快离开这里,最好今晚趁着夜色就走。”
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急迫地赶人,秦玉低下头有些哀伤地说:“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席若兰注视着形影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少年,听着他幽幽地开口。
“天玑流的大宅还有地盘统统被青波门霸占着,天玑流的大部人不是被青波门的门主杀了就是被他关进了地牢里,只有包括我在内的少数人幸免于难。”秦玉越说双拳就捏得越紧,席若兰看出他在用极大的克制力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怒意和恨意,“我若不能救出我的族人,我这个少主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知道自己无法通过拒绝说服他死心,席若兰换了一种方式,她选择戳他痛处地问:“你为什么不会武功?”
“我自幼身子骨羸弱,直到一年前都还抱着药罐子。”秦玉捂住自己的额头,神情苦涩地说,“我父母早逝,我是天玑流的长老们带大的,他们尊重我父母,并把这份尊重延续到了我身上。可我却不能像我父母那样学会天玑流的武学。”
“你既然都不能学会自家门派的武功,你又如何保证你能学会我的,而且你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为了打消他向自己拜师的念头,席若兰懒得管话好不好听刺不刺耳,她残酷且直接地说,“我纵使收徒,也不会收毫无武学根基的废材为徒。”
听完她的话,少年果然不再出声。
正当席若兰以为他就此作罢时,秦玉却直视着她的眸子说:“那我认你作阿姐可好?反正我已无处可去,就让我留在这里帮你干活。”
阿姐?她头疼地按住太阳穴,她不缺弟弟好吧!
不管她答不答应,这个天玑流的少主是铁了心在她这儿住下。
他换上她衣柜里的粗布衣服,还准备把原来的衣服扔进灶台下烧了。
“等等。”她赶忙拉住他的胳膊,“你这衣服布料这么好,别烧啊,我留着裁个手绢也行。”
“好。”他倒听话地抱住衣服,“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喊我阿姐。”她对“阿姐”这两个字的心理阴影十一年都没散去,他喊她阿姐,总让她想起那个天煞转世的席若离。
秦玉也不反驳地点点头,退而求次地说:“那我喊你若兰姐,这样行吧?”
与秦玉对视了一会儿,别看这小子表面温驯,实际上比她还犟,自知不让他喊“若兰姐”,他八成会再喊“席姐姐”之类的,那还不如喊她“若兰姐”。
“我知道了。”她姑且妥协地由他去,“你想喊我‘若兰姐’就喊吧,不过我丑话说前头,你就是喊我一万遍‘若兰姐’,我也不会教你武功。你想在这住下就住,但这只是暂时的,如若你惹我不高兴,我会立马叫你收拾包袱滚蛋,明白了?”
“明白了,若兰姐。”他毫无抗拒地接受了她的安排,反而令她心生狐疑。
这小子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大概想扮可怜激起她内心母爱或姐爱,使她松口收他为徒。他若打的是这个算盘,那恐怕得计划落空了。
因为她绝不会收他为徒,绝不。
“若兰姐。”
听见他喊她,她佯装凶恶地扭过头:“干嘛?我说了我不收……”
“我想借一下铁锹和手推车。”他目露悲伤地望着她,“我想进山里给杜鹃起个坟,让她能早日入土为安。”
褪去那些外在的伪装,和一心复仇才能使自己活下去的信念,此刻的少年宛若无依无靠的浮萍,沉痛又落寞的神情使她回想起当年早早成为孤儿的自己,那时她还有席若离,可如今她面前的少年却一无所有。
“铁锹和手推车都在院子后边的柴房。”她主动提出帮忙,“我帮你把她搬上山吧。”
但他摇着头谢绝了她:“多谢若兰姐,你愿意收留我已经给我莫大的恩情,杜鹃的身后事,我还是想亲自来,亲自送她最后一程。”
见秦玉坚持,席若兰亦不再强求。
夜晚雨止,一弯弦月洒落如水的光,为山林绘上一抹淡而朦胧的白。
秦玉推着用草席裹着的杜鹃走在泥泞的山道上,行至一处略空旷的平地时,他停下了脚步,从兜里掏出一瓶药。弯腰用两指掰开杜鹃的嘴,他强行将药水灌了进去。
在树下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目光冷静地看着杜鹃发出剧烈地咳嗽然后坐起身。
“少主。”尽管身子虚弱,杜鹃仍挣扎着下了车,向秦玉跪地行礼。
“把你衣服穿上。”秦玉将杜鹃原来的湿衣扔给她,“我们的时间不多,你先调理一下内息,过会儿喜鹊就来接你。”
“多谢少主救命之恩。”杜鹃捧着衣服感激涕零地朝秦玉磕头。
“别谢我,谢那个青波门门主,他若不是对你怀有一丝怜爱,那一掌绝对会要了你的命。”不似在席若兰面前表现的义愤填膺或悲痛忧伤,此时的秦玉十分像看似美丽,实则趁着猎物不注意便露出毒牙的蛇。
“少主,奴婢真的没有通敌,奴婢对青波门门主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男女之情,还请少主明鉴。”听到秦玉提起青波门门主,杜鹃惶恐不安地极力解释。
秦玉走近不着寸缕的杜鹃身前,俯下身执起她的下巴抬高她苍白的娇颜勾唇道:“杜鹃,我对你喜欢哪个男人不喜欢哪个男人不感兴趣,你的作用就是当我的棋子,帮我达到目的。为此,你的诈死是有必要的。”
“是……”杜鹃怯生生地应道。
“我喂你喝下的是我们天玑流最珍贵的秘药。”秦玉松开杜鹃,笑得宛如一个纯真的少年,但杜鹃非常清楚自家少主一点也不天真,不仅不天真,他还是一个为了达到自身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不止她可以被利用,连青波门这样的敌人也可以被利用。
“听话,别浪费我给你的药。”他摸摸杜鹃的头,微笑地警告她。接着,林子里响起一记悠扬的哨声,杜鹃的妹妹喜鹊来了。
秦玉站直身,不再多看杜鹃一眼地往山下走去。
离那间茅屋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时,秦玉便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他状似伤心地朝着灯火融融的茅屋和茅屋里那个叫“席若兰”的女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