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反应

山间潺潺的溪水旁,走累了的席若兰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

望着清澈见底的溪水,她不禁回想起秦玉教她吹乐器的画面。

她是不是有点过于在意他了?一定是她独居久了的关系。席若兰这样说服着自己。

事实上她仍对秦玉抱着些许警惕之心。毕竟他接近她极有可能是为了向席若离复仇。

想到远在大漠的席若离,席若兰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只要离开圣教,就不会再与席若离产生任何瓜葛。

然而她想得太天真了。

纵使逃得再远,她还是无法摆脱席若离带来的影响。

无论是这江湖恩怨,亦或他刻在她心间的伤痕,都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她。

她真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和席若离一样,放任体内那股渴望挣脱枷锁一尝鲜血与哀嚎的剑气吞噬自己的人性。

一直以来,她过着修身养性的日子也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气,将它锁在身体里。

弯下腰,将手伸入冰凉的溪水,席若兰思绪万千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

别再想席若离了,她十一年前就做了选择。现在再想他也无济于事。

席若兰从石头上站起身,忽然,她的背后升起一股儿肃杀之气。

握紧手中的镰刀,席若兰一个闪身避开了扑向她的庞然大物。待她稳稳地立在另一块石头上,看清了袭击她的是一只目露凶光张牙舞爪的大虫。

看见是它,席若兰收起镰刀跳下石头朝这只大老虎走去。

老虎朝席若兰低吼几声,似乎在表达某种不满,当席若兰伸手搂住它的脖子时,老虎情绪稳定些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下巴。

“别闹了,好痒啊,阿虎。”她怕痒地抓住老虎的耳朵,将它稍微拉离自己。

这只名叫“阿虎”的大老虎是她几年前在山上采药时救助过的小老虎。

当时它因为太过弱小被母亲抛弃,瑟瑟发抖地缩在树丛里“呜呜”地叫着,采药路过的她一时心软就收养照顾了它半年,直到它长成能独立生存在这山野的个头。

阿虎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肩窝,即使回归山林多年,它依然很亲近她,只是偶尔会因为野兽本能想咬她,虽然每次都没成功。

她倒不介意阿虎这样偷袭她,就当是对她反应能力的考验。老虎的行动速度与杀伤强度远高于赤手空拳的普通人,它在对猎物发动进攻时,不会考虑其他,只追求一击毙命。

当然阿虎再怎么凶猛也只是一只老虎,它的攻击方式其实比较单一。为了追求每次出击都能获得最大回报,阿虎总喜欢从猎物背后或视线死角出击,而且每每都是冲着猎物脆弱的脖颈而去。

所以她只要躲过它的扑击和啃咬就行了。

“阿虎。”席若兰摸了摸它的脑袋,语重心长地操心起这只大老虎的终身大事,“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媳妇生一窝小老虎吧。”

阿虎以不悦的龇牙声结束了这一谈话。

离开溪边,席若兰沿着林间小径登往山的更高处,阿虎一跃一跳地跟在她的背后。这样的情形重演过许多次。一开始她还会让一让阿虎,可阿虎一跑到她前面就会扭头朝她摆出“耀虎扬威”的神情。

这只得意忘形的大老虎!

被激起决胜心的她,施展轻功越过阿虎,犹如天女飞升般踩着林立的树丛直跃而上。

结果自然是她赢了。

她站在树上笑眯眯地望向远远落后的阿虎,这个高度的山间空气十分稀薄,因此对习武之人的吐息纳气要求极高。

不过对席若兰来说不算什么,当年在大漠她遇见过比这更恶劣的环境。

西国不似南国绿水青山遍地,西国四面被荒漠包围,只有几处大绿洲可以供人们生活兴建城邦。因此生于大漠长于大漠的西国人大多养成了如狼似虎的勇猛脾性,为了生存不得不硬。西国人厌恶弱者,他们以强为尊,服从并追随在强者身边。

西国迄今为止最强的门派是有着百年历史的圣教。

当年南国、北国与东国集结八大门派十六帮的力量讨伐圣教,在损兵折将半数人后才成功手刃当时的教主,也就是她的父亲。

尽管不少人是由于不熟悉西国的环境,而死在穿越沙漠讨伐圣教的路上,但这从侧面说明了能在如此艰苦环境中发展壮大的圣教拥有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没人会希望自己与圣教成为敌人。

如今的圣教在席若离的带领下,怕是八大派再联合出马都不见得能伤其毫毛。

如果秦玉真要向席若离复仇,她是不是应该早点坦白劝他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席若兰想得太专注,没注意到追过来的阿虎“呲溜”一声爬上她站的树杈。

“阿虎!你别过来啊!”反应过来的她冲着阿虎喊道。

她站的这根树杈承受不了一只老虎的重量!伴随着她的警告,耳边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下一秒阿虎和她双双跌下树……

傍晚夕阳西下,浑身沾满树叶与淤泥的席若兰拖着疲倦的脚步回到茅屋。

“若兰姐?”正在灶前炒菜的秦玉有些惊讶看着满身泥点的席若兰走了进来,她这是掉进土坑里了吗。

“我要烧水洗澡换件衣服……”席若兰欲哭无泪地绕过秦玉走向洗澡用的大木桶。

秦玉将菜盛进盘中,擦着手说:“若兰姐,我已经烧一桶热水。”

“好,多谢。”席若兰有气无力地向秦玉道谢,然后在几天前从镇上买的屏风后面脱下了脏兮兮的外衣。

若不是要拉住那只大胖虎,她不至于摔成这副狼狈模样。好在阿虎和她都没什么大碍。

跨进冒着热气的木桶,浸入温暖的水中,她舒服地发出叹息。

“若兰姐水温可以吗?”屏风另一头秦玉温和地问。

“可以了。”她闷头扎入水面下,憋了一小会儿气才又钻出水面,未施脂粉的脸终于恢复以往的白净。

“若兰姐需要我帮忙洗衣服么?”

听见秦玉的提议,席若兰立刻摇头拒绝。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去吃饭吧。”

“我想等若兰姐一块儿吃。”背对屏风站着的秦玉听着屏风后头“哗哗”的水声,用与幽暗神情完全不同的落寞语气说,“今儿我一个人吃中饭总觉得有点儿寂寞…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秦玉的话令席若兰想起她摔下树前在思索的事,于是她犹豫地接下话茬:“你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吃饭?”

“不如说一直是一个人吃饭。我父母走得早,长老们虽效忠我却不与我一起生活,而平日里照顾我的婢女又不敢和我同桌吃饭。”这里秦玉说的是实话,他一向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老实说什么时候说假话;什么时候详细作答,什么时候又一笔带过。

“你…嗯…令尊令堂是何缘故……”席若兰斟酌着用词,怕触及秦玉的伤心处。

不过秦玉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只简洁地回了五个字:“被奸人所害。”

这个人是席若离吗?席若兰差点儿脱口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但席若兰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换了一种说法:“你的旧疾也是害你父母的人造成的?”

“若兰姐为什么这么问?”秦玉故意冷着嗓音反问。

“那天我帮你运气,发现你的气相紊乱。你说你自幼体弱,所以我猜测你是不是小时候受过很严重的内伤。”席若兰尽量使自己的表述听起来没有掺杂多余的情感。

“不是。”秦玉干脆地否认,“害我父母的奸人很早以前就死了。”

“那你的旧疾……”席若兰抬眸望向与她隔着一层屏风的秦玉,发间的水滴落向她胸前的疤痕,曾经那也是她的旧疾。

“若兰姐水冷了吧,我再去给你烧一烧。”

秦玉回避的态度让席若兰心里有了底。

“是席若离做的,对吗。”她还是问出来了。

秦玉顿住离开的脚步。

“你来这里,不止是想找我学武功,也是为了向席若离复仇。”

“若兰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秦玉忽地感觉到后颈传来一阵凉意。

“之前在山上我告诉过你,气无法离开灵太久,但有的习武者却可以使自身的气离体存在,化气为形。”席若兰从微微变凉的水中站起身,“我与席若离使用的就是化气为剑这一招,以剑气伤人于无形。”

席若兰话音落下的瞬间,秦玉颈部的黑发“唰”地被削去大半。

“凭你自己根本伤不了他分毫。”清冷的嗓音从屏风后头拂过秦玉的耳畔,“即使你从现在开始习武,以你的资质恐怕得学二十年才能接下他三招而不死。”

秦玉没有反驳席若兰,他只是淡淡地问:“如果是若兰姐你呢?你与席若离比如何?”

十一年前她的功力略胜席若离,现在没和他交手过,她也不好说结果。但是——

“纵使我能伤他,我也绝不会伤他。”

“为什么?因为他是你弟弟?”秦玉问得很轻,摇曳的烛光在他的俊脸上投下一抹阴影,教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席若兰正要回答秦玉,突然觉察到窗外掠过一丝异动。

反应极快的席若兰如疾风般贴近秦玉削瘦的身,双臂环住他的腰与他一齐倒向地面滚到墙边。

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原本在秦玉背后的屏风霎时四分五裂,洒落一地木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