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心性
席若兰丝毫没有回旋余地的拒绝在秦玉的意料之外。
她不接受自己交的答卷,也不认同他改变自身命运的渴望。
这个女人全盘否定了他。
她不吃他这一挂吗?还说他说得太多或者遗漏了哪一点,使她看出破绽?可他方才说的大部分都是真话,至少他想跟她习武这点绝无半分虚假。
秦玉有些思绪不宁地跟着席若兰下了山。
临到院门前,席若兰停住脚步:“我虽不能教你武功,但明天起我会调理你的内息。”
她的话拉回他的注意力。
他的眸底又燃起一丝希望。
然而她的下半句又将他推回崖底。
“纵使不能帮你恢复成能习武的身体,不过今后近女色还是可以的。”
谁他妈要近女色。秦玉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他大费周章不远千里来找她,不是为了这个好么。
不能生气,他早已习惯克制与隐藏自己的情绪。
“若兰姐,我对这种事其实不太有兴致。”他委婉地说明。
“难道你喜欢男人?”她用手指轻点嘴唇,想歪地露出惊讶之色。
“不喜欢。”他果断否认。
席若兰谅解似的拍拍秦玉的背:“我不太介意这种事,我自己也是自由随性惯了的人……”
“若兰姐。”秦玉打断席若兰的话,他看着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还要不愿收我为徒?”
席若兰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的执念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他大概猜出她说的是席若离,但他还是装作迷惑地问。
席若兰扶住院门,沉着语气说:“以前有一个少年,他的父亲在他面前被人杀害,那人提着他父亲的头颅向他走来……”
一颗头颅被扔到她的脚畔。
火光倒映在父亲失去生气的脸上,抱着席若离的她,从那个男人空了的左手抬头望向他比夜更深浓的眼。
男人就像没看见席若离一般,他只看着她,沾满鲜血的大掌像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她向后退去前收回了手。
“坏人!你杀了我父亲!”被她环抱着的席若离恨恨地瞪向男人。
他的稚声引起男人的注意,他抬起右手,锋利的剑直指席若离的咽喉。
“不要!”她抱紧席若离转身护在他和剑之间。
等了良久,疼痛也未降临,她疑惑地张开眸子仰视着男人掠过沉痛的脸,那是一张刀削般冷硬又沧桑的脸。
男人一言不发地收起剑,他指了指门的方向,似乎是要他们走。
她不敢多停留,一是怕男人反悔;二是担心席若离的精神崩溃;三也是因为火势越来越大。
所以她握着席若离的小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跑,离开他和她生活了多年的家。若那片火海还可以称之为“家”的话。
喘着气在绿洲的边缘停下脚步,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沙漠宛若一张巨网笼罩着她和席若离。
“阿姐。”席若离紧紧回握着她的手,低低地说,“我要报仇。”
“若离……”他的恨意通过相碰触的指尖传达给她,她看着自己的弟弟,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到一天前,她还拥有着人人羡慕的家世,是圣教众人拥戴的未来教主。可如今什么也没了。
“阿姐,我要去父亲提过的秘泉,我要学最厉害的武功,然后亲手将那些坏人杀得片甲不留!”席若离稚嫩的嗓音里充满着仇恨,他像征求她肯定以及支持的拽了拽她的袖子。
她知道自己必须复仇,圣教在大漠各处的残部一定会把希望寄托在她和席若离身上。但年纪稍长的她比席若离更明白复仇的代价。如果只是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她现在却不得不带着席若离一起选择一条不归路。
“若离……”她抱住自己的弟弟,感受着沙漠夜晚冷冽的风吹拂起她耳旁凌乱的发丝,“对不起,对不起……”
“阿姐,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被她紧紧搂住的席若离奇怪地歪着头问。
“不要恨阿姐……”埋进席若离的发间,她喃喃地低语。
“阿姐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我永远不会恨你。”
席若离天真无邪的声音时至今日依旧在她的耳畔回荡,然而她和席若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名少年尽管复仇成功了,可他从此失去作为人的心。他变得残暴无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习武之人一旦毁心灭性,即使大功练成,那也不是人,而是魔。”
席若兰说着推开院子门,当她抬脚准备迈进院内,秦玉忽然从后面握住她的肩膀。
“我不是那个少年。”秦玉按着席若兰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他,即使若兰姐要拒绝我,也请拒绝秦玉,而不是那个少年。”
席若兰先是一愣,随即浅浅一笑:“你当然不是他,你虽长得好看,但还比不上那名少年,他的容貌称得上大漠第一美人。”
“若兰姐,没几个男人喜欢被称作美人。”秦玉弯起眉眼,隐忍住额角抽动的青筋,无比“温柔”地说,“我也不希望若兰姐只注重我的外貌,而忽略我的内在。”
席若兰按住秦玉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轻一拽、一扭,秦玉那只手便被她反剪扣住。
一时间不得动弹的秦玉只能侧过脸望向席若兰,如墨的黑眸流泻出央求她轻点的可怜之色。
见状,席若兰摇着头松开他:“了解一个人的内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时我觉得看穿一个人的心比练武还难。”
秦玉揉着手腕状似苦涩地笑了笑:“我觉得都难。”
“那就放弃呗。”
“不要。”
他执拗地拒绝她的建议,跟着她走进屋子。
之后席若兰依旧不肯教秦玉武功,不过也没提赶他走这件事。秦玉托铁柱找来镇上的木匠做了一张床和放衣物的小柜子,摆在他整理干净的柴房里。虽然铁柱还想请泥瓦匠为秦玉盖个单间,但这个提议被席若兰当即否决。
“我的表弟住一段时间就走,不长住。”席若兰皮笑肉不笑地将铁柱推出院子,一边推一边回头给秦玉一个“别给我添麻烦”的眼神。
秦玉耸耸肩,一副“我也不想”的神情。
就这样,秦玉算是正式在席若兰的茅屋住下。
一天清晨,做完早饭的秦玉,拿着一只大小如鹅蛋表面黑漆漆分布着六孔的小玩意坐在院子外头的大石头上,他将那件玩意放在唇边,长指灵活地滑抹着音孔,低低吹奏空灵而哀怨的旋律。
“这是什么?”披着一件外衣,闻着饭香出来的席若兰,被这略带哀伤的旋律吸引而走近坐在大石头上的秦玉。
秦玉停下吹奏的动作,望向石头旁的席若兰:“这是我母亲教我的曲子……”
“不是,我是说你手里的这个是什么东西?我从没见过。”席若兰敏捷地踩上大石头,好奇地凑近秦玉,细细瞅着他手里的小玩意。
“这个叫埙,是一种乐器。”秦玉回答着席若兰,并将埙递给她,“若兰姐要试试么?”
“嗯,我试试。”席若兰接过秦玉递来的埙,放到唇前吹了一口气,但只发出“呼呼”的声音。
“不能这么吹。”秦玉伸手帮席若兰调整角度,“嘴要这么放。”他的指尖扫过她的鼻翼,近在咫尺的气息好似乡野清爽香甜的风,教她微微怔忡。
除了席若离,还没有哪个男人这么接近她。
“若兰姐?”秦玉看出席若兰的失神,佯装无辜地将脸凑得更近,关心她似的往她耳里吐气,“你没事吧?”
席若兰猛地推开秦玉,在他差点摔下石头时,她又伸手将他拉了回去。
秦玉顺势环住席若兰,靠着她的肩窝闷闷地说:“不好……”
“怎么了?”这回换席若兰关切地问。
“我的气血好像有点乱……”秦玉像是深情又痛苦望进席若兰的眼里,“若兰姐,我好难受。”
席若兰暗暗“啧”了一声,她忘了她也是女色,对秦玉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而言,她同样是难以抵挡的美色,嗯,她自认为的。
“是我疏忽了。”她不该离他太近。席若兰放开秦玉,跳下石头,“你继续吹,我先去吃早饭。”
“好。”秦玉乖乖地应道,闪烁着不明神采的黑眸目送着席若兰走进院子,他继续吹着手里的埙,直至附近的树丛晃落几片叶子。
用过早饭的席若兰,以秦玉需要休息为由,独自上山采药。这正合秦玉的意。
席若兰一走,秦玉在厨房收拾着碗筷,这时,窗外传来一个女人娇俏的嗓音:“少主,抱歉,属下现身迟了。”
“不迟,你表现得很好,喜鹊。”秦玉放下手中盛满水的碗,淡淡地夸赞,“席若兰在的时候,你听见乐声没有出现是对的。”她总能掌握正确的时机,不枉费他以往的教导。
听见秦玉的表扬,窗外低着头的喜鹊忍住心中的欣喜,紧着嗓子问:“少主有何吩咐?”
“你去把我的下落透露给青波门。”秦玉隔着窗户纸命令喜鹊。
“少主是要我……”喜鹊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换作平时秦玉不会重复自己的命令,但今天他心情甚好地又说了一遍:“对,告诉陈秋水我在这,还有杜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