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秋水
“若兰姐为什么带我来山里?”
秦玉与席若兰背靠背地坐在木屋前的一块大石头上,吃着野菜馅的饼。
“因为山上适合修身养性。”席若兰咬了一口香喷喷的菜饼,一边细嚼一边慢道,“你的气血不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即使有我给你运气,你也得待在一个养人的地方。”
“我的旧疾…真能治好么?”秦玉扯下一小块饼喂着大石头上停着的小鸟,微哑的嗓音里流露出些许不确定。
“能,只要我逼出席若离…残留在你体内的剑气。”提及席若离,席若兰的话音不由地顿了顿。
席若兰细微的表情变化皆被秦玉看在眼里,他想起她之前说过她和席若离不是他想的那种姐弟关系。
虽然心底有疑惑,但秦玉没有表露出痕迹,一是因为她若想说自然会和他说;二是她若有意隐瞒,他问了也白问。
“这世上能救我的果真只有若兰姐。”秦玉仰起脸望着满布星辰的夜幕,语气充满感慨地说。
他的感叹引来她的侧目。
“之前我忘了问你,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席若离的姐姐?”
席若兰突如其来的提问令秦玉心里“咯噔”了一下,而明面上他依然保持镇定。
实话是不可能说实话的。秦玉暗忖道。如果被席若兰知晓这些年他不止派了诸多人马,还花重金借用了号称“江湖小灵通”浮云阁的情报网到处搜索她的踪迹,然后带着那样或这样的目的千里迢迢来找她。他估计席若兰会直接丢他下山。
因此秦玉毫不迟疑地否认:“不,我起初一无所知,只是恰巧逃进若兰姐的院子。后来我听若兰姐你的名字有点耳熟,但仅凭名字我还不能确定你与席若离的关系,直到看见你使用与他相同的武功招式。”
他真挚又诚恳地说完,末了不忘补充:“许是老天爷觉得我命不该绝,”
说老天眷顾他这句话出自秦玉的真心。
因为席若兰销声匿迹在江湖太久,哪怕浮云阁动用了四国境内的全部线人,也只晓得席若兰隐居在南寻山附近的村子,但不清楚具体是哪个村。
不管他满不满意,有线索总比没有好。
当他坐马车和杜鹃、喜鹊赶到南寻镇时,他听镇上的人说离镇最近的村子有两个。
这两村子一个在东一个在北。
保险起见他派喜鹊去了北村,他与杜鹃则选了东村。
就结果而言,他选对了。
“我明白了。”听完秦玉的回答,席若兰点头的同时,咽下最后一口饼。
看得出来席若兰并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至少现在不想。
其实这些年她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
席若离不会派人找她,她对自己的弟弟很了解。从她选择离开圣剑,离开大漠起,她与席若离仅剩的一丝感情也消失殆尽。
她是他眼里的叛教之徒,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之人。
至于江湖上的其他人,他们大都以为她死了,自然不可能来找她。
不论秦玉是否早有预谋,亦或抱着怎样的动机来找她,她能做的就是治好他的旧疾。
倘若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她跳下石头,扭头看着他莞尔一笑:“那咱们可不能弗了老天爷的美意。”
之后几日,秦玉过着充实而又悠闲的日子,除了砍柴做饭,打扫木屋,他还会喂一喂停在窗台休憩的鸟儿。
席若兰也时不时领着秦玉出门。
两个人盘腿坐在高崖之上,席若兰教秦玉吐息纳气,食天地之灵,闻万物之声。
秦玉的身子随着时间流淌一天比一天好转,如今让他背一大摞干柴回木屋,他也不会像原先那般晕倒。
将干柴放在木屋的台阶旁,秦玉擦了擦额角的汗,忽地瞥见一旁栏杆上停着的灰鸽。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很安静,去打水的席若兰还没回来。
秦玉走上台阶,朝那只灰鸽伸出手,灰鸽乖巧地飞上他的长指。
灰鸽的小腿上绑着一束信,秦玉娴熟地摘下泛黄的信纸,摊开一瞧,只见两行娟秀的字迹:“秋水无痕,拟听山风。”
这是喜鹊给他的消息。
上山前他找过铁柱,留了口信托铁柱转达给喜鹊。
“我怕我姐姐过来找不着我和若兰姐会担心,劳烦铁柱哥告诉她一声我上山了,叫她不必牵挂,等我回来便是。”
“放心,俺一定替你传达。”铁柱拍着胸脯保证。
铁柱待他十分热忱,当然这是沾了席若兰的光。铁柱对席若兰的情意,只要眼不瞎的人都能看出。
不过他想劝铁柱趁早死了那条心。秦玉捏紧手中的纸条,用劲揉碎了它。
席若兰是他的猎物,他决不允许其他男人先得到她。
捧着灰鸽的手一松,秦玉微微勾唇地目送灰鸽扑扇翅膀飞入林子上空的鸟群……
山中的一处瀑布,飞流于茂密繁盛的密林间,高约七丈,瀑底是一池清净的水潭。
瀑布上游,席若兰独自来到岸边打水。
弯腰,她刚把水桶放入水中,背后就传来冷冷的气息。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打水,心里琢磨着不会又是那只笨蛋老虎想吓唬她吧?
空空的水桶浸入冰凉的水中,霎时被水填满。席若兰提起变沉木桶,转过身望向来时的小径。
静悄悄的幽邃小径,连鸟叫声都听不见。
尽管小径上见不着一个人,席若兰却并未掉以轻心。
她感觉得出对方刻意隐藏着自己,不想被她发现。
或许来者不是阿宝,席若兰提着盛满水的木桶踏上小径,夕阳的余晖穿过枝叶的缝隙洒落而下,为树下摇曳生姿的野花染上一层金辉。
席若兰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稳,她在等对方先出手。
但对方比她想得还能沉住气。
她一点儿都不希望自己被这位不明人士跟踪着回木屋。
于是席若兰顿住脚步,侧过身朝右手边婆娑的树影间望去。
“既然来了,何不大大方方现身?”
席若兰的话音刚落,一阵苍劲有力的风直直朝她面门袭来。
她疾退数步,避开凌厉的掌风,双手仍稳稳提着木桶,一滴水都没洒出桶外。
“反应力不错。”略带冷酷的嗓音自林中拂向席若兰的耳畔。
席若兰循声望向步出阴影的男人,一身青衣,体若门将高大而威严;一双柳叶眉,面如刀削冷硬而俊逸。深黑色的长发绾成一束随风扬于身后,男人迈着沉着的步子走向席若兰。
若仅从外表来看,席若离是清幽的月,秦玉是温润的玉,那眼前的男人就是冰寒的铁,席若兰暗自比较道。
在席若兰观察男人的同时,男人也在打量着她。
普普通通的村姑打扮,容貌也不出众,如果不是她惊人的洞察力与敏捷的闪避力,他只会当她是寻常的乡野女子。
男人眯了眯冷眸,他对她的身家有点兴趣,但他这趟来的目的不是她。
“告诉我,秦玉在哪儿。”男人用命令式的语气说道。
“我可不会回答一个陌生人的问题。”席若兰迎视着男人冷飕飕的眼神,她大致猜出了男人的身份,普天之下能如此出神入化地使用掌法的没几个人,与秦玉结仇的青波门的门主陈秋水是其中一个。
因而她判断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陈秋水。
暂且不论陈秋水是如何找过来的,阻止他接近秦玉才是她的当务之急。
在她拒绝回答的下一瞬间,陈秋水已飞身至她左侧。
好快的速度!
席若兰立即往右一闪,足尖点地拉开与陈秋水的距离。
而她原来站的地面多了两道深痕,那是陈秋水用掌风硬生生震出来的,由此可见其内力浑厚远超江湖上的诸多高手。
力道如狂风般猛烈,速度快得教人难以捕捉他的身影,席若兰边闪躲边欣赏着陈秋水的掌法。
陈秋水见席若兰只是躲却不还手,原本用了不到三成功力的他,为逼她出招难得认真起来。
觉察出陈秋水的招式与先前有了较大的不同,席若兰也不再见招拆招,而是主动以剑气攻向陈秋水。
一时间两个人在密林里打得难舍难分。
席若兰的剑气虽处处压陈秋水一截,但比斗有时候更看重经验与战术。
这些年席若兰一直过着采菊东篱下的悠然生活,不像陈秋水从未离开过江湖的纷争。
所以席若兰没能像解决洪灵珠那样的虾兵蟹将立刻解决掉陈秋水。
不愧是青波门的门主,果然不容小觑。
好久没与陈秋水这样的高手过招,席若兰除了略感棘手外,心情竟有些愉快。
犹如酒逢敌手一般,她只想和他痛饮。
从林间移向溪边,从地上跳至半空,飞溅的水花沾湿了发丝也无人在意。
剑气与掌风交缠又分离,突围又裹挟。
当席若兰从激战中回过神时,她已经将陈秋水压在瀑布上方的岩石上,双手扣住了他的咽喉。
从未被人以一己之力压制于此的陈秋水,冷中带怒地盯住上方的席若兰,一个猝不及防的翻身,他猛地抱着她的腰,将她推向水声大作的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