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十一
南国.东村。
自席若兰的屋子修好以后,秦玉就在这里住下了。
期间秦杰来找过他,劝他回天玑流,但被他拒绝了。
“我这些年一直在为复仇而活,现在我想自私一点,为自己而活。”
听完他说的话,秦杰便没再叫他回去,只是时不时派人送一些吃穿用度的东西给他。
不过这些东西全让他送给了村子里的穷苦人家。
他自己呢,就学着席若兰上山采药,回院子晾晒,趁赶集的时候一起拉到镇上卖。日子过得虽清贫,但充实,充实到他能暂时不去想她。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深秋,他背着箩筐走在山路上。
一道橘色的身影仿佛从天而降地跳到他面前,朝他“嗷嗷”地低吼了两声。
他镇定地伸手推开那只老虎毛茸茸的脑袋:“阿虎别闹,今儿我没工夫陪你玩。”马上要入冬了,他得趁着这段时间多采点药,好在年底前卖出去,再囤一些年货过冬。
想到这儿,他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他过着她曾经的生活,为了在这样的日子里找寻到一点点她的影子。
哪怕只是一点点。
仿佛觉察出他的阴郁,阿虎伸出爪子想拍拍他的背,似乎是发现他又长高了不少而作罢。
如今他已经从少年变成了男人,距离她跳崖那一日也过去了十一年。
十一就像一个诅咒一样,诅咒过她,现在诅咒着他。
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收拾起沉重的心情加快步子往前走。
而不知为何阿虎没有跟上他。
走到半路,天就下起了冰冷的雨,等他跑到林子里的竹屋时,已经浑身湿透。
雨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一滴又一滴落向屋檐下的台阶。
他俯视着台阶上的水痕,忽然发现台阶比他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干净,连堆积的落叶也没有。
难不成……
他来不及放下背篓,就转身往里走。
推开紧闭的门,他的期待只维持了一刹那——空荡荡的屋子里别说人影,连鬼影都没有。
他已经数不清这些年有多少次像此刻这般希望落空。
“席若兰死了。”
他还记得十年前,季律代表朝廷过来告诉他这一结果时的情形。
拿着水瓢的手颤了颤,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舀着水缸里的水:“是吗。”
“是,圣教被陈秋水带兵端了,柳眉的残党全部被剿灭,陛下说这恩恩怨怨可以休了。”
季律向他讲述着一年来发生的事,而他的神情十分平静。
“麻烦季大人替草民我向新皇陛下表达感谢。”李云霄这时早已登基成了南国的皇帝,原来高高在上的九千岁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不过对秦玉而言,这没什么区别。
“草民只想在这村子里生活下去,不想再过问江湖或者朝廷的事了。”他疏离且客气地说,“季大人若没什么其他事,草民还得烧水就不作陪了。”
“秦玉。”
季律喊住提着水桶往屋里走的他。
“陛下让我转达给你,假如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季律将李云霄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你的父亲有恩于陛下,当年若不是令尊出手搭救,还是乞儿的陛下恐怕得饿死街头。此番恩情,陛下一生都莫敢忘记……”
“这份恩情,陛下已经还清了。”他头也不回道,“还望陛下看在先父的面子,容许草民我过上不被打扰的日子。”
语毕,他反手关上了门。
或许是季律将他的意思传达到了,之后李云霄再也没派人来找他。
托他们的福,这几年来,他在东村过得还算安稳自在。
安稳自在……
他苦笑着转过身,走出这间没有她的竹屋,外面的雨还在下,他却不再顾忌一般缓步走入雨幕中。
东村.猎户家。
杂乱中透着烟火气的木屋里,烧得通红的炉子冒着阵阵香气。
铁柱一边拿着叉子弯腰拨弄火炉下边的炭火,一边说:“秦玉小兄弟,你怎么能淋雨呢,这大秋天的淋雨,非得风寒不可。”
“得风寒就得风寒吧。”坐在椅子上的秦玉无所谓地笑了笑,假若得病死了,对他来说都是好结局。
他不用再无望地等待,等待一个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的女人。
这种仿佛没有尽头的等待,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每当夜深人静梦回,他躺在废墟上重建的屋子里,只觉得冷。
他宁可她恨他,回来向他索命,也不想再也见不到她。
见他脸色苍白不吭声,铁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秦玉小兄弟,俺大字不识更没读过书,俺也没法子劝你看开点。”
铁柱放下叉子,拿起旁边架子上的碗和勺,盛了一碗锅里热腾腾的汤:“来,喝碗羊肉汤暖暖胃。”
他看了一眼羊肉汤,忽地问道:“铁柱哥,你有酒吗?”
他不喝酒。
因为他厌恶醉酒后的失控,他喜欢所有事所有人都在掌控中,包括他自己。
可此时此刻他只想一醉方休。
“有酒,俺前几天刚从镇上买了好几坛酒,你要喝女儿红还是……”铁柱说着往放酒的地窖走去。
“青梅酒。”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最爱的酒。
铁柱抱着一坛酒回到他跟前:“青梅酒入口甘甜清爽但后劲大,俺不是小气,这酒真不能多喝。”
“放心我不多喝。”他微笑地说。
然后他从白天喝到夜里,喝光整整一坛酒。
铁柱说得对,这青梅酒的后劲大,他起身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不过他没倒下而是稳住了。
“秦玉小兄弟你还好吧?要不要俺送你回去?”铁柱伸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秦玉,却被他一口拒绝。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酒钱我明天给你。”他推开铁柱往外走。
“酒钱就不用了,你路上小心点啊!”铁柱担忧地目送秦玉离开。
铁柱家离席若兰住的屋子不远不近,这一段路秦玉走得晃晃悠悠。
他其实不想回去,与其回到那个冷冷清清的屋子,他宁愿在这明月当空、野草蔓蔓的乡间小路上多待一会儿。
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他仰头望着雨过天晴后的夜空,漆黑又深邃,点缀繁星就像璀璨的宝石般炫目。
那一轮银白的皓月更是叫人移不开目光。
“今晚月色真美。”他仰望着月亮低喃道。
又走了几步路,他瞧见自家的院门敞开着。
奇怪?他出门忘了关院门吗?带着疑惑,他走进院子,眯着朦胧的醉眼扫视了一圈,咦,他晒在院子里的草药去哪儿了?
他明明记得出门前晒了草药在院子里,下雨的时候他还担心这些草药来着。难道是他酒喝多了,记混了?
看来他真的醉得不轻。
摇晃着身子推开屋子的门,他抬脚迈过门槛,摸着黑进入屋内。
凭着记忆,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主卧,这间本该留给席若兰的房间。
屋内很暗,但他还是找到了软榻的位置,鞋也没脱,他便倒头一躺。
可这一躺下去,他猛然发觉榻上还有一个人!
“谁?”
他警惕地坐起身,酒瞬间醒了大半。
躺在他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在黑暗里睁开了那双明媚澄亮的眸子,柔柔地望着他启唇道:“你回来了。”
“席若兰?”
久违地听见这熟悉嗓音,他不大确定更不敢相信地喊出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是他的酒没醒,还是他在做梦?
“你喝酒了。”她支起身,微微蹙眉地看着浑身酒气的他,“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她还没说完,他就抱住了她,骂了一句脏:“该死的!”
“喂,你在骂我?”
在她不满地推开他之前,他俯首狠狠地堵住她的嘴儿。
他感觉到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我是在做梦吗?”他从背后搂着她,两个人同被而眠地依偎着。
“你希望你在做梦吗?”她不答反问。
他没回答,像害怕失去她一般搂紧了她。
“你真傻。”她背对着他说,“忘了我不好吗?为什么要等我?”
“不好,因为我爱你。”他哑着嗓子说,“席若兰我爱你,但我也恨你,恨你丢下我,恨你让我等了你十一年!”
在这宛若无止尽的等待中,他的心早已扭曲。
他本来想伤害她,想让她变得和他一样痛,可当他抱住她时,那些想法全部被他抛之脑后。
他只想要她,只想通过肌肤相触传递自己的思念。
“席若兰,别再离开我了。”他几近哀求地说,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狼狈,是不是卑微,是不是不那么游刃有余。
他尝够了没有她的绝望。
她转过身,捧住他削瘦的俊脸,什么也没说地仰首贴上他的唇……
深夜的东村宁静而祥和。
担心秦玉会不会醉得不省人事的铁柱,打着灯笼走向席若兰住过,现在是秦玉住的院子。
远远地,他望见一个修长的人影背靠院墙站着,像在等着什么又似守着什么。他还以为是秦玉,结果走近了才发现不是。
借着月光看清此人长相的铁柱顿时呆住,他从未见过长得这般惊为天人的人。他原以为秦玉长得已经够好看了,没想到眼前这名陌生男子竟生得如此绝色。
好半天,铁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谁?站在若兰姑娘的门前做…做什么?”
抱臂站在门外的绝美男子用那双澄澈又深幽的眸子扫了一眼铁柱,漫不经心般地回道:“我是她弟弟。”
“啊?”
铁柱一惊,手中的灯笼差点儿掉地上。
怎么又来一个弟弟?
番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