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日后

燕山.武林盟。

混乱结束后的大殿门口,陈秋水与秦玉短暂地交谈一番。

“她都不恨你,我又能说什么。”说完这句话,他便迈开步子往前走。

“陈门主,请留步。”秦玉又喊住了他,并在他转身时扔给了他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他接住了那样东西,触感告诉他这是一个小瓶子,他轻晃一下瓶子,瓶子里似乎还装着水。

“我们天玑流最后一瓶秘药。”秦玉用听不出波澜的声音说,“它现在是你的了。”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他准备将秘药扔回给秦玉,“你自己留着吧。”

“不,你需要。”秦玉不知是淡然还是木然地慢道,“我听杜鹃说了有人替你挨了一掌,这药救过杜鹃,或许也能保住那个人的命。”

“……”

闻言,他不再拒绝地捏紧了药瓶。

南国.青波门。

幸得雪月用冰棺保存着风花的身体,陈秋水觉察出她还残留着一丝气息,应该是极低的温度令她陷入一种假死的状态。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他扶起她的身子,喂她喝下了秦玉给的秘药。

之后,他又坐进冰棺里,替她运功,用自己的气打通她的经脉。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宿,第二天天一亮,风花醒了过来。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门主大人…我好饿。”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让吃饱喝足恢复精神的她害羞地躲了他一阵子。

躲就躲吧,至少她活过来了,这于他而言已是欣慰。

救回风花后,陈秋水举着火把,站在凌空阁前。白天的时候他命人在凌空阁附近挖了隔离带,并在凌空阁的墙根摆满木头。

自打重返青波门,他一直没好好歇息过,光是整顿帮派内大小人事花了他不少时间。

好在风花帮了他不少忙。

“这是风花应该做的。”得知他看不见的风花跪在他跟前请求道,“门主大人救了风花,风花的命就是门主大人的,风花愿意为奴为婢一生侍奉门主大人。”

“我不需要你为奴为婢,你像以前那样协助我就行。”他朝风花递出手,“起来吧。”

“是,门主大人……”风花站起身,嗓音里透着欣喜,“不过明天起,属下就要改口喊你盟主大人了。”

明日他又要启程前往燕山,接任武林盟盟主一职。而坐上盟主之位后,他的首要事务就是领兵扫荡圣教,收拾柳眉的残党。

这是他与李云霄一同协调制定的计划或者说交易。

武林盟需要休养生息,与朝廷达成和平共处是非常必要的,尤其在目前朝廷实力占优的情况下,他不能回绝李云霄提出的联盟。

更何况圣教同样是武林盟的宿敌,柳眉、苏炎这一闹更是将矛盾摆到了台面上。

这一仗他非打不可。

所以这是他住在青波门的最后一晚,过了今晚,他以后都得住在武林盟总部,那座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任盟主的殿宇。

走之前,他打算用一把火烧了凌空阁。

秘武压根就不该存在于世上。

他今后也不会将秘武传下去。

最能明白这一点的人是席若兰,那个连尸首都没被找到的女人。

她是不是真死了,他不得而知,李云霄他们也一样。

李云霄还在派人搜索席若兰与席若离,那位九千岁摆明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过他能理解李云霄,换作他,在那个位置,也不会容忍不安定因素埋伏在自己统治的国家里。

他感觉得出来李云霄其实也在意席若兰的生死。

只是李云霄的这份在意里掺杂着更复杂的利益,而显得不那么纯粹。

哪怕李云霄心里头有席若兰,他依旧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九千岁。有的人会因为爱上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但李云霄不是那样的人——…

他爱不爱谁,他都是他自己,不曾改变。

“那你呢,门主大人?”

被关进地宫密牢里的雪月,这样问着牢门外的他。

“席若兰跳崖了,你不难过么?”

见他不回答,雪月仰头靠向墙,喃喃的低语逸出唇边:“我都有些难过呢。”

火光照亮了那张冷峻的脸,从记忆里的密牢回到熊熊燃烧的凌空阁前,陈秋水迎风立着。

眼前明明是一片黑暗,他却好似看见了席若兰。

那一晚,她就睡在凌空阁,睡在他的软榻上。向来骄傲的他第一次不那么光彩地迁怒一个女人,这比他输给她时还要来得挫败。

他失去了理智、冷静,像野兽一样伤害她。

她的挣扎激起他的渴望,而当她反过来推倒他时,他心底竟升起不可名状的情愫。他想得到她,却不止想得到她。

因而他没有做到最后。

现在想来或许在那时,或许更早,在他留下她的那截断袖起,他就已经将她放到了心上。

陈秋水从怀里拿出了那半截袖子。

这是她送他走出地宫时,塞还给他的。

如今这断袖成了他唯一能够怀恋她的物件。

其实无论席若兰是死是活,她都不会成为他的女人。倒不是因为她心里装着席若离、秦玉他们,而是他根本就不可能将自己的感情告诉她。

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低头,不容许他臣服,不容许他像一个饱受折磨的男人那样向她摇尾乞怜。

唇角勾起一抹轻嘲的笑,他还说李云霄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改变,他自己不也一样吗?

将手中的断袖一抛,那只袖子翩然地落入前方燃烧的火焰里,和他的凌空阁一起化作了灰烬。

京州.浮云阁。

回燕山的路上,途经京州,陈秋水受李云霄之邀前去浮云阁小聚。

“我派人搜过崖底了,没有发现席若兰与席若离的尸首。”李云霄捧着热茶,眺望灯火阑珊的京州城,“我猜她没死。”

即使遭遇了野兽,那也会留下衣服。李云霄说找不到,那就真的是毫无痕迹可寻。

“你要派人继续找她么?”陈秋水面朝李云霄问。

“找不到还好说,找到以后呢?”李云霄转过脸,淡淡地反问,“处死她,放了她,还是纳她为妃将她囚禁在皇宫里?”

李云霄的口吻听着像在说笑,但陈秋水清楚他是认真的,每一种处置席若兰的方法,李云霄都切实考虑过利与弊。

“我思前想后,找不到她才是最好的结局。”李云霄放下杯子,眸光幽暗地俯视着冒着热气的茶水,“找不到就当她死了吧。”

“秦玉那边呢?”陈秋水主动提及秦玉,他和李云霄能接受席若兰已死,可秦玉是否能接受这一结论不得而知。

“我向秦杰打听了秦玉的近况,他一切如常。”李云霄话锋一转,“不过我怀疑他是装的。”

“不用怀疑,他一向如此。”毕竟与秦玉斗了几回,陈秋水了解秦玉心思深沉,即便他此刻痛不欲生,他也会表现得和没事人一样。

他以为让秦玉接受席若兰已死这件事,恐怕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若忘不了就不忘吧。”李云霄的话引得陈秋水微微侧过脸。

“九千岁也忘不了么?”他无法通过李云霄的表情琢磨其心事,只能这么直接问。虽然他觉得李云霄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果不其然久久的安静之后,他听见李云霄怅然若失地叹道:“唯感情一事不能勉强。”

从浮云阁出来以后,陈秋水坐上前往燕山的马车。

燕山,从今往后就是埋葬席若兰的墓地,而他要日日夜夜在燕山,离她最近也是最遥远的地方作息办公。

如此不止秦玉忘不了,恐怕他也难以忘记那个女人。

武林盟.听兰轩。

深夜,陈秋水一个人站在听兰轩的靠栏前,聆听着外边的鸟兽虫鸣。

纵使身处的江湖再纷乱如麻,他的世界仍然只留着气息与声音,这倒也清静。

“门主大人。”推着门进来的风花意识到自己又喊错了立即改了口,“盟主大人,征讨圣教的大军已集结完毕,明日天亮便可出发去西国。”

“我知道了。”他虽适应了失明的状态,但日常处事中还需要有人在旁边帮他阅览情报、传达指令,风花就承接了这活儿。

近几日,她为他调遣讨伐大军一事忙前忙后地联络、通报,受了不少累。

“风花。”

在风花退下前,他喊住了她。

“盟主大人还有什么事吗?”风花不解地停下脚步。

“我还没有谢谢你。”他的话似乎让风花十分讶异。

“盟主大人变了。”风花轻轻地说。

“什么?”他蹙了蹙眉,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

“以前的你不会对我说这些话。”风花说着又怕他误会般地慌忙解释,“以前的盟主大人也很好,就是外冷内热,现在的盟主大人变得有点儿不同了。”

诚如风花所言,以前的他绝不会向属下说“感谢”这种话。

人不会因为爱上一个人而改变自己,可人本身一直在改变,不论是变好亦或变坏,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薄唇不禁泛起苦笑。

结果,他还是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