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夜。

长乐殿乃天界一处偏殿，为先天帝犒赏将士之所，平素甚少开启。虽不富丽堂皇，却胜在极为宽敞，容纳万千。此刻的长乐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天兵武将、仙人仙童，凡是不当值的都来了，大家嬉笑怒骂，行酒令，比仙法，肆意快活，所供应的菜肴也辛烈甘浓，不似平日清淡无味。

“凝琼，再给我一根。”冰盒眼瞧着斜前方，手掌向凝琼摊开。

“一把红线快叫你用完了。”凝琼在她手心里又放了一根，冰盒略施仙法，那红线便朝她意中的仙君而去，正好拴在了脚踝上。

“你这技术一晚上就练得如此纯熟，”凝琼惊叹不已，“万一他们个个都要和你成亲，你可怎么办呀？”

“广泛撒网，重点捕鱼，多个选择多条路，切，你才多大，说了你也不懂。”冰盒斜睨凝琼一眼，“小娘子，倒酒呀。”

凝琼见冰盒面色酡红，眼神迷离，知她已有醉意，便偷偷地倒那普通的酒给她。心想，这桃花酿果然厉害，冰盒这般酒力，也才三五盏的功夫就要倒了。不知那小鹿仙倌，会不会已经喝醉了？

凝琼再次四处张望，却觉腰口一酸，“哎哟！”原来是冰盒捏了她腰口一把。

“哈哈，你东张西望了一晚上，可觅得如意郎君了？”这冰盒越来越醉，“你看看那边，还有那边，还有那柱子旁的一群，还有咱们后面儿的几个仙君……都在看你呢！哈哈……可惜呀可惜，看得见摸不着，凝琼小娘子乃是本仙专属……”

凝琼连忙倒了一杯桃花酿给她，“冰盒姐姐，我敬你呀。”

冰盒一饮而尽，果然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呼，凝琼松了口气。冰盒虽然爱开玩笑，不过人挺好，今晚来向凝琼套近乎的仙君可说是络绎不绝，冰盒见她无意，都一一撵走了，可就是酒品一般，喝多了就开始放肆言语，还是赶快放倒了的好。况且时候不早了，她该去丹房守夜了呢。

念及此，凝琼便扶起冰盒，一路施着仙法提气将她送回仙居安顿好，才又往那老君丹房而去。

夜风袭来，携带着阵阵清香，凝琼仰头嗅着那花香，眼睛看着漫天星海，直觉心旷神怡。果然还是真花真木好，难怪天帝如此重视布花之事。

“咦？这香味好似越来越浓呢，好清冽的香气，会是什么花儿呢？”凝琼心念一动，闭上眼睛，凝聚神识，循着那花香而去。

“嗯……不是这边……是这边……”，她心里暗想，“可千万别被人瞧见我这副哮天犬的样子。”

晚风阵阵，那清香渐浓，凝琼微微仰头追着那花香，“要不要睁开眼睛呢？不，我要靠鼻子找到它！”她双手负在身后，脚下探着路，“这香味，似乎不是花香呢，没有那么甜，却有种温暖安静的感觉，沁入心间，就像是……就像是……”

“仙子。”一双手扶住她双臂。凝琼一睁眼，对上了润玉关切的眼神。

“啊？……小，小鹿仙倌，你怎么……？”凝琼后退了一步，又紧接着上前一步，凑到润玉身上嗅了嗅，“天哪，居然是你身上的香味！我就说这香气好像曾闻过呢！”

润玉不禁笑了，“原来仙子闭着眼，竟是在寻香。”

“嗯，”凝琼有点难为情地笑着，“不过，你怎么在这儿呢？”

润玉微笑着说：“今日不限酒，又值昙花盛开，润玉特来邀仙子共赏芳华，不知仙子可愿意？”

“当然愿意呀！”凝琼嫣然一笑，可紧接着又蹙眉道，“哦，不行呢，我得去丹房值夜啦，小鹿仙倌，只能下次再约啦。”

润玉笑说，“丹房我已请人守夜了，仙子尽管放心。”

凝琼睁大了眼睛，“真的呀？小鹿仙倌，你真是太周到了！可是我们去哪里好呢？”

润玉略一思忖，“便去璇玑宫，可好？”

凝琼一愣，“璇玑宫？你说陛下那个璇玑宫？？”

“正是。”

“不要不要，”凝琼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小鹿仙倌，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被陛下撞见，你倒是他身边的大红人，我就死罪难逃了！”

润玉笑了起来，“放心，今晚天帝不在。”见凝琼仍犹疑，又道：“我定可护你周全。”

“那好吧。”凝琼笑了起来，“说话算话哦，可别到时候又告诉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说着两人不禁一起笑出声来。

今夜的璇玑宫，何止天帝不在，连护卫、仙侍都一个没留呢！

凝琼跟着润玉踏进宫门，环顾着四周，心里有点紧张，又十分期待。这天帝的宫苑，好神秘呀！踏进宫门，便是一道幽深长廊，四处云雾缭绕，又未燃灯火，看小鹿仙倌的模样，倒是轻车熟路，凝琼却着意看着地下，怕自己给绊倒了。

润玉停住了脚步。

“嗯？”跟在身后的凝琼有些奇怪。

润玉顿了一顿，低声说：“这里路黑，仙子可要牵着润玉衣袖？”

凝琼眼睛眨巴着，“为何不能牵手呢？也是男女授受不亲吗？”

润玉笑了一下，“算是吧。”

“好麻烦呀，小鹿仙倌，今天你就把我当成男的吧，可以吗？”说着，还未待润玉回话，一只柔软的小手便伸进润玉掌心，握住了润玉的手。润玉只觉心中那沉寂的空洞，再次刮起旋风，千年前，他的掌心中也有一双小手，但那双手，却总是抽离。

“走吧！”凝琼小声地说。在这天帝的居所，就算没人，她也不敢高声言语。

于是润玉牵着她，来到璇玑宫的中庭。

“哇，这就是陛下住的地方呀，和我想的不一样呢！”凝琼兴奋地左看看右看看。

润玉笑说：“仙子想的是如何呢？”

“这个嘛，既然是陛下的宫苑，应该很华贵吧！但是这里却十分雅致呢！比我想象的美多啦！”说着，凝琼摸了摸七政殿门口的雕像，“哈哈，这个雕像是小魇兽呀，只见过门口雕龙座狮，陛下的门口竟然是魇兽，好特别呀！”

润玉在庭边石桌旁坐下，眼中含笑，看着兴奋的小仙子，“今晚长乐殿供人畅饮通宵，想必魇兽已经被那些梦境吸引而去了。”

凝琼也坐了下来，“小鹿仙倌，你什么时候让魇兽来取我的梦呀？”

“仙子若是着急，今晚便可。”

“好呀，”凝琼笑着说，“不过，小魇兽今晚肯定已经吃得很撑了。而且我现在还不想睡呢！小鹿仙倌，上次我给你的桃花酿，可还有吗？”

“当然。”润玉从袖中取出那小小的玉坛，一挥手，桌上便多了两个玉盏。“如此佳酿，怎敢独享，必是要等仙子共饮的。”

凝琼一笑，看向花坛中的昙花，“听说天界已经解了昙花的禁，这可是花界仙子们布的呀？”

“此乃上次仙子所赠。”润玉微微笑着。

“哦，那……”凝琼心中默算，“那果然是今日要开了！”

润玉点头，斟上酒，“今日良辰，芳华美酒，皆是仙子馈赠，润玉敬仙子一杯。”

凝琼端起杯来，“客气客气，小鹿仙倌若是喜欢，这都是举手之劳！”

桃花酿果然名不虚传，花香四溢，柔润醇和，却只才一杯，凝琼便觉有些把持不住。

“果然好酒，仙子真是了得。”润玉倒是无碍。

凝琼伸手拉住润玉衣袖，“小鹿仙倌，你可不能喝醉呀！万一我俩都醉倒了，陛下回来看见两个醉鬼，那可就完啦！”

润玉低头笑了，“仙子放心，我不会醉。”

凝琼点点头，起身坐到花坛边，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那昙花。“呵，你这小家伙气性还挺大，怎么还不开花呢？让我来帮帮你吧！”说着手指凝了一点星光，轻点那花苞，只听极为轻微的一声裂响，那株昙花倏地一颤，继而皎白花瓣探出花托，一层一层，缓缓绽开，白如绢，轻如纱，真是出俗脱尘。凝琼和润玉皆有些怔住了。

“这……这么巧，”凝琼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那昙花，高兴地说，“小鹿仙倌，快看，好美啊！”

那白玉般光润的花朵，衬着坐在一旁的凝琼，凝琼似有些醉意，面如芙蓉，双眸秋波流转，笑意盈盈地望着润玉。润玉竟一时语塞。

凝琼复坐回桌边，斟上酒，“小鹿仙倌，我敬你一杯呀！希望我们能……嗯……长长久久吧！”

润玉一愣，复又展颜，“好，长长久久！”二人又一饮而尽。

月光如练，凉风细细，风中漾着昙花之香，凝琼已明显不胜酒力，但还勉力撑着，愈加媚眼如丝。

“小鹿仙倌，你今天怎么没去长乐殿呢？我在那里看了好久，都没有看到你。”

“小仙清寒惯了，不喜喧闹，让仙子久等了。”

“没事没事，你没去也好，不然你肯定要被红线缠满啦！”凝琼说着便笑了起来。

“此话怎讲？”润玉笑着又斟了一杯酒。

凝琼也不在意，端起酒杯与润玉碰了碰，边饮边道：“听说今天姻缘府的红线都被抢光了，天界难得这么热闹，仙子们都想借机寻个好姻缘呢！”说了摸了摸袖口，拿着一条红线，“你看，就是这样的，今晚那长乐殿里，就光见这红线咻咻飞来飞去啦！你要是去了，说不定会被缠得走不动路呢。”

润玉低头笑着，又为凝琼斟满酒，“那仙子这根红线，还未找到去处么？”

凝琼边饮边举起红线端详着，皱起眉说：“听说这红线拴的，是要成亲之人。成亲呢，就是找个人一同灵修，增长灵力。可是我的灵力是不会涨的，所以成亲也没用。”说着牵过润玉的手，“小鹿仙倌，送给你吧。”便把那红线放到润玉手心里。

润玉轻轻握住那红线，“如此，便多谢仙子了。”

凝琼摆摆手，还想说什么，却只觉头重脚轻。润玉看她目光迷眩，知她已醉，便探身将其揽入怀中，一把抱起，便向那寝殿走去。凝琼还有些许意识，微微笑着，喃喃道：“小鹿仙倌，你身上好香，又这么好看，还住在璇玑宫，你是不是就是陛下……嗯……不纳妃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