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色下奔你而来
“你自己去跟警察自首好不好?”西九条薰客客气气地同人渣商量道。他若是愿意自己去,便能省掉好多麻烦。
“自、自首?……好,我会去自首。”中年男人只短暂地犹豫了下,很快点头应下。
答应得太快又实在很让人不放心,西九条薰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要去自首?不要觉得我很好骗——敢骗我就杀了你。”
因为太宰治讲了要把凶手带给四宫院家主交差,所以才留他的性命。不然,这样的人渣,多让他活一秒都是仁慈。
中年男人什么也没说,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下,西九条薰能感觉到他眼中的恐惧——也不知道她这么漂亮可爱,有什么可怕的。“现在就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她说道。
海潮滚到脚底又飞回大海,清爽的海风带着夜的凉气。
中年男人走了几步,西九条薰看着他的背影又升起淡淡的后悔。叫他去自首,也不可能判处死刑,万一又因为自首减了刑,那些女孩子不是要白死……唉,人类社会真是麻烦,还不如虚圈自在,不爽直接杀掉就好。
她的杀气太明显,中年男人竟被生生吓停了脚步。他此时也不过才走了十来米。
西九条薰愣了下,对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慢慢说:“你不要担心,我杀人不痛的。”她不是要吓唬他,只是在讲一个事实。在蓝染大人的英明教导下,她的剑早已快到杀人也不会痛。
此时恰好有乌云飘过,月色隐去,沉沉的黑暗里大海也失去了光。许是求生的本能作祟,西九条薰犹豫的时候,中年男人忽然侧身一头滚进了海里。他本就沿着海边的小路在走,两步扎进水里,几圈涟漪散开,人已沉下去不见踪影。
“怎么偏偏是水里……”西九条薰叹了口气。
她慢慢走近海边,没有光的黑黢黢水面下,乱舞的水草像一出劣质哑剧散场后的演员般,听到声音后回头来,朝她露出一张张魑魅魍魉的面容。
那一张张脸嘴角开合,叫西九条薰头晕目眩,她敲敲脑袋,蓦然就想起五年前的旧事。
那时候她还不是一只虚,而是个二十出头,天真到不行的小姑娘。男朋友忽然失踪,她凭着一腔孤勇,不论生死要去找他。从清晨到黄昏,每一条街道走遍,一个人,一双腿,指望着碰到奇迹。毕业攒下的一点积蓄被耗光,租下的公寓被收回,短短五个月,她从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变得一无所有。
然后在一个相似的月夜,江户川边,失足跌进河底。
“不,我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她不是单纯的失足,那天晚上回投奔的亲戚家路上时,她遇上了几个流氓,为了躲避他们的骚扰,再加上连日的疲累,她才会在逃跑路上不慎从河岸上滑落。
西九条薰情不自禁地抓住胸口的衣服,仿佛又感受到了跌进江户川的那种窒息感。河水从四面八方漫过来,抬头能穿透粼粼水光看到一轮明月和隐约闪烁的星辰。那么美丽的夜色从遥远的不可捉摸的天际倒进眼中,身体却在坠落着,坠落着,落向深深与湍急的水中,胸肺被挤压着,吸气的时候,灌进来的全是冰凉。
那是生命在逐渐流逝的感觉。像抓了一捧沙子在指间,越用力,越想留住,失去得便越快。
作为人的西九条薰,这一生最后见到的一幕,便是那片水光潋滟的月光。
作为虚的西九条薰,这一生见到的第一幕,也是一片月光。迢迢在虚圈巨大白色荒漠的远方,触之可及,触之不及。
虚圈没有江河湖海,所以连蓝染都不知道,西九条薰到现在依然有点怕水。但只是一点点,西九条薰有信心像戒掉降谷零一样,克服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弱点。
她捏着鼻子跳进海里,凉冰冰的海水贴着皮肤滑过。
死掉的人是不会被淹死第二次的。
所以她没有必要害怕,不会再有什么能伤害她了。
西九条薰决定不要放过这个人渣了。感谢他,叫她回想起久远的临死的记忆,她想,那些被人渣杀掉的女孩子一定也是很怕的。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能对死亡感同身受。
太宰会理解的。
海底生满了绿油油的水草,像一片不小心掉落海底的神秘丛林。中年男人钻进去后,斑驳草影间,什么也找不见了。
西九条薰不敢深入海底,便浮在贴近水面的地方等待。她不呼吸也不会死,要蛰伏多久都可以,不信人渣也不用换气呼吸。
叫她没想到的是,人渣非但没逃,反而主动折了回来。
进了水里西九条薰的感官便会变得迟钝,她必须在克服心中恐惧的同时警觉四周。明知虚不呼吸也不会有事,可是只要海水冰冷地擦过颈侧,她便觉得像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般——
她忽然意识到那不是错觉。她纤细的脖颈此时确实有一双手掐在那里,不断收紧的力道带着欲致人于死地的狠劲儿。
一条鱼擦着手臂游过去,西九条薰甩开脖子上的手回过头——方才还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变了个人似地,咬着后牙像条鲨鱼般朝她冲来。黑沉沉的夜,暗沉沉的海,那双眼里透出令人脊背发凉的恶意。
他似乎是意识到西九条薰不会放过他,因而释放了全身的狠劲儿,在他如鱼得水的大海,试图完成新的杀人艺术。
可西九条薰已经不是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姑娘了。哪怕是在最害怕的水里,她也有直面一切的勇气。生生止住男人猛冲的力道,她单手掐住人渣的脖子,静静地望着他。在她纤细的手下,那脖颈脆弱得像一折就断的野草,她必须得小心一些,才不至于失手让他死得太快。
估摸着男人快要窒息时西九条薰略略松开手,带着他浮上水面。等他吸上几口气再按进水里。反反复复。
“你让我想起了很不好的记忆,所以我不想让你痛快地死掉了。”换气的间隙,她轻轻地说。
“咳咳——咳!——”中年男人一张脸呛得通红,仍不忘磕磕绊绊地求饶:“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去自首,真的!你放我上岸,我立马就去找警察自首!”
“死掉的人再也不会活过来,你去自首又有什么用?”
真奇怪,在虚圈的时候她从不觉得做一只虚同人有什么差别,回到东京却处处被人提醒——她也是死掉的人。真讨厌。
“小薰——!”
一声熟悉得仿佛从梦中而来的呼唤忽然在夜色里响起,西九条薰在不断起伏的海浪中向岸上望去。虚的视力远胜过人类,哪怕月色全被隐去,浓浓的黑暗中,她也能清晰地看到正奔海而来的人。
他跑得那么快,金色短发在夜风里飞起,绷紧的下颌线,抿紧的唇瓣,满溢着焦急的蓝灰色眼睛——重逢以来那时时都游刃有余的模样消失不见了。在这个几乎什么都看不到的黑夜里,他好像又变回了几年前的降谷零,孤身一人,只带着满腔真心朝她奔来。
“零……”
她情不自禁地松开抓住人渣脖子的手,朝岸边游了两下,乌云挪开了一点边缘,可怜兮兮的月光濛濛地落下几丝光雨。
“这——唔!”借着月光,中年男人也看到了朝海边跑来的人。西九条薰恍神时,他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活命的机会,可惜一声呼喊刚冒出头便被西九条薰死死按回去。
男人的那声叫喊弄巧成拙地让西九条薰回了神,她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安室透,拽着中年男子将他按进海底深处。
算他幸运,只能在安室透赶到前给他个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