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盛夏将至
水下仍是漆黑一片,粼粼水光上下两个世界一般,西九条薰抓着中年男子的手臂,将他拉向海底。蓬乱的水草擦过脸颊,像水蛇般冰凉滑腻的触感。
来不及想安室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男人在安室透面前胡说,今天他非死不可。
为了让中年男人的死看上去更像意外,西九条薰放弃了卡他脖子,只凭蛮力禁锢着他,试图用时间耗光他的氧气。
水草组成的幽暗森林,流水像风一般拂动枝叶。静谧无声的黑暗中,从水面向下一声“扑通——”,如惊雷般炸响。西九条薰顺着声音抬头往上看。
摇摆的水草间隙,天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挪了位置,明亮的月光流泻进大海,摇曳出光影斑驳。极朦胧的光影和间隙里,金发男人正拼命朝海底游来。那一双充满了彷徨和伤痛的眼,不知他在找什么,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要来?
既然前事俱忘,今时今日又何必要来?
西九条薰扣着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继续往深处隐。在阴暗且水草丛生的海底,要找两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不想同安室透碰面,只等中年男人咽了气便装作侥幸逃脱,自己上岸。
但她估错了临死之人的求生欲。中年男人生死之际爆发出极大的潜力,短暂地挣开她的手,制造出巨大的动静,两三秒的时间之后,安室透便冲破水草,出现在西九条薰面前。
不算明亮的月光在海底也变作了雾一般,西九条薰此时没再箍着中年男人,孤零零地飘在哗哗的水流中,她生得瘦弱,看上去就像是因为意外挣脱了坏人的手一般。
冰凉幽暗的水里视线交错,安室透忽然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揽进怀里,那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像在说着——还好我没有失去你。
西九条薰垂下眼睫,扯了下嘴角。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回抱。
中年男人本要趁着这个空隙逃跑,没想到或许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没几步便慌不择路地被水草缠住了。缺氧缺得面红耳赤,更不可能挣脱水草。
安室透松开西九条薰后才注意到被水草缠住的中年男人。他无视了发出求救信号的男人,护着西九条薰往上游。西九条薰了解他,这不是要放弃男人,只是他习惯优先把人质安全放在首位。
若是别的人,顺着他也就罢了。但是这个男人,他必须死。
安室透在前方开路,西九条薰趁机溜回到中年男人面前,再讲究不得许多,双手卡住他的脖子,用力——
男人断气的刹那,她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身子往后一带。
松开手,回头去,蓝灰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那双眼睛闪烁着,一只手轻轻抚过她脸颊,随后俯身贴上她的嘴唇——给她渡了一口气来。
我不需要。西九条薰想这么说。却感觉到这近乎一个吻的动作里,那么小心翼翼的哀切和悲伤。
她不能理解,这个安室透越来越让她难以看透,他的哀切从何而来,又在为谁悲伤?
浮出水面爬上岸,安室透立马又抓住西九条薰的肩膀上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或是不舒服?”变得明亮了的月色下,他的关切再无处躲藏。水珠顺着金色短发滚到脸颊上,又汇在下巴上,啪嗒落地。
湿透了的安室透,怎么会那么可怜可爱——西九条薰看着他的目光,好像装满了月光的大海都涌了进去,只等着诱她坠向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没事。”她轻轻说。声音微微发哑。
安室透猛地将她牢牢抱进怀里,比在水下更为用力,甚至勒得西九条薰有些难受。“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以前降谷零生气时也会用这种语气同她讲话,西九条薰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干巴巴地道歉:“对不起——”
安室透安抚似地顺了顺她的后脑勺。
“咳咳——你们要不要先披上毛巾,会着凉的。”
安室透猛然惊醒了一般松开西九条薰,看向一旁抱着毛巾的毛利兰,伸手接过一条,湿漉漉的脸上转瞬间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谢谢兰小姐,我只是有些担心西九条小姐,没有别的意思。”他很画蛇添足地多解释了一句。
小大人江户川柯南已经满脸都写上了“你别想骗我。”
西九条薰刚一上岸就注意到了在岸边站的毛利小五郎等人,这会儿也没有惊讶,面对江户川柯南探究性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回去,反看得后者慌了手脚。
“人没事就好,那么凶手呢?被他逃掉了吗?”毛利小五郎瞅了瞅只余波光闪烁的海面,朝安室透问道。江户川柯南也竖起一双耳朵。
西九条薰擦头发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听到安室透平静的声音:“他被水草缠住了,据我估计,应该已经死了。”
他朝西九条薰看了一眼,她垂着一双眼,雪白的毛巾遮住了脸上的神情。
其实他说实话也没关系,她并不在乎。
警察很快赶到了海边。西九条薰听到他们同毛利小五郎的谈话才知道太宰的替身计划被他们识破了(但他们只知道由她替换了四宫院大小姐,并不知道这个主意谁出的),他们在监控里查出了她离开的方向,才会一路找到海边。
中年男人的尸体被打捞队捞了上来——近海的水不算很深,打捞也不耗多长时间。等尸检结果时,警察向西九条薰问话:“你为什么要假扮成四宫院大小姐?”
西九条薰奇怪地看了警察一眼,“这话你有拿去问四宫院家吗?”
警察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西九条薰也老老实实地回他:“自然是为了钱,我很缺钱。”她当然不能讲实话,为了避免被当作要钱不要命,又补充道:“四宫院先生安排了人保护我的,刚才就算安室先生不出现,我也不会有事的。”
警察先生看她的目光已经变成了看一个可怜的被骗了还不知道甚至傻傻帮人数钱的大傻瓜。
“可以跟我们说说,死者在水下到被淹死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吗?”警察接着问。
“还是让我来说吧,她刚刚受了惊吓,我认为不让她回忆这些比较好。”安室透说道。
警察很体贴地同意了。
“我是最先赶到海边的人。我到的时候,死者抓住西九条小姐潜入了海里。我立马跳进海里,向他们追去,但因为水下非常黑暗,而且杂草丛生,什么都看不见,找到他们花了一段时间,当时死者已经被水草缠上了,西九条小姐刚刚挣开他。”
“水草缠得很紧,我推断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开,所以选择了先把西九条小姐带上岸,我想,死者就是那个时候支撑不住了——因为我们向上游过他的时候,他已经几乎没有呼吸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意外了?”警察边写下记录边点点头。
“啊咧咧,好奇怪啊!薰姐姐明明这么瘦弱却能挣开死者那么高大的人,我听电视上说,溺水的人临死前力气都会非常大,很难甩掉的。薰姐姐真厉害!”
西九条薰挑眉看向江户川柯南,似笑非笑。
她已然说过,安室透愿意帮她遮掩当然很好,他要是真的把事实抖落出来,她也不在乎。左右森鸥外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何况她还不是为了工作才惹出这些事!
所以江户川柯南的这点小疑惑对她来说一点威力都没有,都不用她多说什么,招招手,笑两下,毛利小五郎就将他捞走了。
警察又问:“那两位知道死者脖子上的掐痕是什么情况吗?”他完全没有怀疑西九条薰,因为她看上去便是极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实在不像有那般狠劲儿的人。
西九条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撒谎道:“很抱歉,不清楚,好像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请问问完我可以走了吗?我很累了。”
“当然可以,不过西九条小姐同本案密切相关,之后可能还需要您到警局配合一下调查。”
真麻烦,不过是一个人渣,死了就死了。还是让太宰想办法搞定吧——
“我送西九条小姐回去吧。”安室透朝西九条薰伸出手。西九条薰看了他一眼,还是搭了上去。
这一番波折与忙活,已是后半夜了。黎明前的黑暗气味是寂寞与安静的。通向酒店的路上没有路灯。西九条薰同安室透一前一后,慢慢走着。还算明亮的月光照出两道模糊交叠的人影。
安室小人儿的脑袋撞了下西九条小人儿的肩膀,西九条薰忍不住笑了下,忽然就想到——很久以前,辛苦训练了许久,回家时他一定也要这样趴在她肩膀上,纤长的睫毛合上,清浅的呼吸拂在耳畔,乖巧得像个不会说话的娃娃。
“西九条小姐,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吗?”身后忽然传来的问话声将她从回忆里惊醒。一阵风吹过。
远离了海边,吹来的风却仍有涩涩的味道,西九条薰仿佛才发现,春天早就过去了,盛夏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