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月朗池清
云州大捷,同一时间的不易宫中,各家新贵的府内堂外同样在弹冠相和。
度至使加官,闻人家燕妃封后,以及近来民间如新笋般兴起的众多拥护门客。
此刻就连北凉王黎虹意图莫测的入朝谈判,都显得不那么可恶了起来。
“小奴叩见皇后娘娘。”
深夜的微泽府中倒还算安静,野柳儿沉默跪地朝一身金袍的闻人燕大拜,接过对方笑意盈盈递过来的清茶捧在手心。
“娘娘若是想来找主子,他此刻已是抱恙歇下了。”
“大人的病还没个着落啊?
唉罢了,我看这几日流月姑娘那流水似的珍稀药材进了府中,就真真跟打水漂似的。”
闻人燕颇为同情地摆摆手,拿着罗扇掩在唇边叹气,“本宫今日来呢,就是想来告诉他一声。
那位元逐少将军,如今已是进了城。他如今在朝上人心里什么地位,自是不用我一个后宫之人多说。
息诚那老家伙别看平日一副名门风流样,拉拢起人来倒是动的飞快。还没等少将军昨日在府里站稳脚跟,他后脚就来了。
息茗太皇太后亲自入府接见,送来的金银珠宝和息诚手下举荐的门客们便携着成堆的恭维话在他府外围了个遍。
那阵势,别说元将军没见过,连本宫都在后宫拉拢靖嫔时都没见过。
当真是不要脸。”
“那…元将军是怎么回的?”野柳儿就算不怎么懂这些事,也深感不妙,皱了皱眉问。
“他没拒绝,但也没回应。”
闻人燕坐在了一旁的椅上,烦闷地扇着手里那把翠绿罗扇,“你说放别人身上也就罢了,息家送去的那堆人脉和金钱玩意儿价值不菲,给本宫本宫都心动。
更何况息家本就与元家是故交,我怕离大人再不出手,到时候息诚又搬出他和元稹将军,还有息茗太皇太后那堆陈年琐事来玩什么感情牌。
将军那性子你家大人也不是不知道。平日看着挺无谓桀骜一人,一碰到私事就跟火筒似的,不是炸人就是被炸。
我看这次太皇太后打着故人的名号亲自出手,怕是见卫家有了卫将军,息家身边还缺一个能出手的武将,此次抢人抢得势在必得。”
“明白了,小奴会转告主子的。”
野柳儿连忙点头,“前几日云州快报传来时,主子就已经考虑到此事。但如今身子实在吃不消,已经一连两日在床上歇息了。”
“他明白便好。”女子点点头,“若是元家其他人,我也不会如此急着让他出手。
那位元少将军与你家大人是多年的故友,如今压着息家不表态,想必也是在等大人这里的筹码。
黎虹入都,黎九公主已被陛下解了府中禁令。
北疆的修罗主归位,她手里握着的是千万条修罗奴隶的性命。
若是元将军对此物感兴趣,那大人的机会还是不小。”
——
炉上的沸水已经咕噜冒了泡,野柳儿紧了紧身上的单衣,端了药出来。
“白日里热得吓人,晚上又如此风静瑟冷,今年的扬州恐怕是要有一场大雪了。”
女孩仰头望着愈发紧迫的风,身后炉子里的暖意化成了薄雾袅袅上升。
“元逐将军已经回来了,不知道宫鹂姐姐还在不在营里,那地方可经不住这么诡异的天气。”
府中一旁持枪站岗的赤甲守卫猛咳了一声,她下意识扭头去看,只见对方挺了挺精瘦的脊背,继续沉默地伫立着。
她还未将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又见府中素白葵裙的宫女脚步安静轻巧地端起汤药,朝府内萧世离的寝殿走去。
“今日可是姐妹当值?”
女孩扭过头去问,看见那挽了盛月鬓的女子默然顿住,点了点头悄然抬足。
野柳儿刚放下心来,却看见身畔红梅被寒风吹落。
红艳的梅花顺着风划过她的眼前,落在了女子素白长绢束起在腰间的长发上。她脸侧垂下的墨色长发被夜风吹起,露出轮廓明艳绝尘的鬓眉红唇来。
她是…她是?!
府中…竟有如此的宫女吗?
还未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便听见府内突然传来了一阵杯盏碎落的声音,连忙拔足朝萧世离寝房奔去。
“别去。”
她的手腕忽然被那个一旁持枪守卫的赤甲军士拉住,语气肃然的军士朝她低声道。
“相信我,你家主子此刻不会希望你出现的。”
“你又是什么人…!”野柳儿被对方冷漠沙哑的声音惊吓到了,忍不住抬头,想要奋力挣脱他的束缚。
“小丫头,眼力不行啊。”
那军士摘了头盔抱在腰间,靠着府墙笑了起来。
“怎么着,勾搭我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家奴勾搭的挺欢,倒是不认识她主子了?
现在记好了,我是赤锦府尉元右将军,元逐。”
月光朗朗,眉眼冷厉肆意的少将军在风中笑得如同往日舞真城墙上被人叫骂追赶后,不屑奔跃如猫的混世少年,亮如灿星的眼眶中还未消去那抹通红。
——
萧世离的寝房外竹帘被夜风吹得微扬,那白裙宫女安静看了一阵帘内和衣而卧的消瘦身影,垂首放在桌边了汤药。
“…今日,还是那些吗?”
她站立在帘外不语,微微点头,清明的杏眸垂下。
又侧头,看着房外那池入冬之后却依旧盛开成片的无数白蘋绿荷。
“是扬州的玉暖泉。”
帘内的男子在低咳着轻笑,撑坐起身,回忆时的语气里满是凉意。
“我记得曾经有个女孩告诉过我,她最喜欢看云州舞真层层叠叠的细雪,一点点积落在温泉上的样子。
然后她会在池上放满染成翠绿的荷叶做舟,骑上烈马追着小舟一路奔至下游,带回二两清酒半个戏说回来…
可是扬州不下雪,我只好在引来的泉中种满了白蘋。
江都白蘋细如发雪,近来照料下终于是开了。
咳咳…真希望她能看到。”
“会看到的。”
白裙墨发的女子闻言端立在原地,低声自言自语,“那时候真的很漂亮…”
“药放那里便好,你可以出去了。”
萧世离踉跄着下床,将放至床头的墨色外衫披在肩上,“…对了,出去时记得转告野柳儿。
我今早已写了给元逐将军的信函,就放在正堂上左侧的第二个抽屉里。
那里面,除了还残留在江都,当年与元家亲近的旧部世族名单,多是些我手中门客从小族手里直接买来充军的精良奴仆与武器必需。
他若是懒得与元老将军的旧部再有关系便罢了。但是如今北疆战事未平,军中下层士兵和军械早已供不应求。
那些东西…元将军会很需要。”
“就这些?”宫女问。
“就这些。”
萧世离掀开帘子,脸色苍白地垂眸道,“我这病再歇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不如早点做好打算,也…”
他抬起头。
池中千百白蘋在晚风中低垂,身着白衣襦裙的宫女转身飘然如鹤羽般抬起头,朝面前阴笃病弱的男子咧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阿离种的花我很喜欢。”
黎九把手背在身后,踮起脚轻飘飘地走近,仰着头去看他,“温泉喜欢菏舟喜欢,眼前的人也更是喜欢。”
她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捏愣在原地的萧世离侧脸,真掐上去之后却皱了眉,撅起嘴嘟囔,“喂,你瘦了好多,我辛辛苦苦才把你养圆一点的。”
“你…”他张了口,任由对方拿袖子擦着自己额角的冷汗,“你怎么会出现…”
“…府里解禁,没道理我不出现。
你看,我回来啦。”
黎九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低声道,“黎虹入都,李攸卿被迫赦了府里禁令,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北凉九公主。
修罗殿的奴隶我已亲自整顿过,本宫现今握着的,是修罗殿万条精锐战奴的性命,和岭南十九军府的财货道口…
再没有人敢像之前在朝中那样随意欺负你了,阿离。”
“九儿你不需为我做到如此地步的。”
萧世离低声叹气,“你本该快快乐乐地在活在北疆…是我,是我为了一己私利将你牵扯进这场乱局中。
元逐生母因我父王而死,你的父王我明明有救的机会,到最后却还是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他死去。
黎九…我对不起任何人。”
“萧世离,这些事不是你该独自承担的。
况且,元逐他告诉了我一件事。”
她忽然开口,目光清亮而悲切笑了笑,“是关于我大哥的死。”
“世子殿下?”他问。
“黎锦在狱中曾告诉他,她在胤然城的战俘营中,找到了一名宁拂将军手下的亲信副尉。
卫家与宁家同为皇室大族,历来府中士卒都有都有互相流通借调的习惯。
据那名副尉所说,他借调当日,碰巧是大哥黎晟在入城那晚。他作为守卫,曾亲眼见了世子殿下拜见身居城府退隐朝中多年的卫家前家主,天祐帝长姐明虞公主之夫,卫宫卫将军。
两人当夜所谈,多与卫宫将军受命参与镇压乌兰华之乱一事有关。
随后,他在江都巡守的兄弟便看见居住在萧家旧府址上的宁家少将军宁拂,在保障湖附近出没。”
“是宁拂将军…杀了黎晟?”
萧世离拧眉震惊得几乎失语,“为何…他几年前还忙于南疆平乱,就算是受封了萧家的宅子那也是皇家的旨意。
那时先帝年幼,宫中除了担任摄政王的黎钰,就只有息宰相与长公主两党尚还如日中天。
可为何…他最后会死在当时还未奉赏,常年征战默默无闻的宁拂手下?”
“你也明白我大哥的死,与萧家被灭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黎九幽幽叹气,“乌兰华一事时萧家曾力推乌兰华王妃之子景亲王取代天祐帝继位,之后景亲王被远逐西疆几十年,他们便又从宫中救了你。
阿离,这些事你不该想不明白吧?”
“皇室复辟…他们想要推举我来称帝。”
沉默了良久,萧世离垂下双手,只觉得眼底一阵苦涩。
他苍白着脸色惨笑,“竟然会是宁氏…想要杀了他,当年也想要杀了我。
卫宫将军掌控卞唐军队将近半生,且无心参与此事,卫家无人敢动。但黎晟…北凉的世子死了,北凉还会有下一个新的世子。
她是天祐帝的皇后,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当年之事不被泄露。”
“我还是无法相信,太皇太后刺杀世子,那就是与整个北疆为敌。”
黎锦摇了摇头,松开手,“阿离,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九儿你之前让我选,是想要继续当这萧家的大公子,还是成为卞唐皇子李祐承。”
萧世离轻轻地笑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女子垂下的长发,语气微冷,“九儿,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我对皇位与权斗便毫无兴趣。
可是事到如今,若我不扳倒息家,为萧家与镇左王平反,我永远无法心安理得拥抱你。
黎九,那些人意图杀死乌兰华党羽有关之人不假,但我也同样会让他们知道。
——如今朝堂混乱民不聊生,我会亲眼让所有人看着,究竟是谁做错了!”
——
“啊对了,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
黎九扶着萧世离在桌案旁的软塌上坐下,兴致勃勃去厨室煮了红菱汤圆,又端着小碗拿了些水果糕点来放在手边。
一身白裙的女子托着腮在桌案边蹲下,看着兀自轻笑着摇头吃饭的黑衣男子,皱眉咬着一块红果桃酥问。
“不会吧,我煮的还是那么难吃吗…你偷笑什么?”
“没有没有,很好吃的。”
萧世离连忙哭笑不得地摇头,将一个糯米汤圆放在白瓷勺朝她唇边递过去,“要不你亲自尝尝?我只是想起前几年时,你在胤然做圆子给我吃的样子。
我倒是没想到,我还能再尝一次。”
“准是你又在背后偷说我什么坏话。”
黎九笑起来,仰头把剩下那半块糕点放进嘴里,咬了汤圆拍了拍手,“不说闲话了,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此事,与息案公子大婚有关。”
她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放在案上,拿指尖点了点,“这是息案公子大婚时的宾客名列,你看看。”
萧世离细看了下去,眯眼道,“有意思…竟然还邀请了黎虹殿下。
新帝登基…看来这朝中,有人竟想再重演一次天祐年间的乌兰华之乱!”
——
“我听人说,息案不愿意娶倾珠公主。”黎九郁闷地皱眉,“可是我记得上次见他们,二位关系还都不错来着。”
“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三党同朝,联姻是为同盟。
如今的息卫大婚只是做给朝中被陛下冷落的旧党看的,意在笼络人心,只是苦了满心真挚的倾珠小公主。”
他顿了顿接着说,“息家近半年来的几次上书表态,无不冲撞到卫家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的利益。
再加上我作为宁家的新立党派在中间夺了不少好处,如今息宰相与长公主之间的隔阂已是不可愈合。
陛下一直刻意打压身为旧族后裔的万家,公子案如今不愿意娶倾珠公主,也在常理之中。”
“还是他们在东海国宴上风头太盛了啊…”
黎九扶额叹息,“万家不知道,卞唐能守得住这万里山河,靠的从来不是一族一世的倾力相助,而是无数在或雪原或田泽间苦苦求生的百姓奴隶。
更何况他们是如今陛下最为忌惮的旧族后裔。
身为旧族,无论是千年前的谥后苏衣然,抑或是天祐年间主导皇室政变的乌兰华王妃,到如今的万家与倾珠公主,都不该过多干涉朝中政事。”
“九儿。”
萧世离突然看着面前白裙盛月的女子,定定开口,“若我为李长誉,定不会负了那时的苏衣然。
就算她是帝王最为忌惮的旧族之女,我也绝不会动她一分一毫。”
“嗯,所以阿离不是李长誉。”黎九摇摇头,弯起眉眼认真地说,“阿离谁也不是,阿离是我的阿离。
你是萧家的大公子也好,苟活掖庭的卞唐皇子也罢,对我而言其实都不重要。
我始终记得的,是那个在雪夜里冷到浑身僵硬,却还要执著地问我为什么救他的小奴隶,是明明经历断腿裂骨之痛,却依旧决心替萧家与黎钰要一个公道的清俊少年。
我是公主,你是朝臣,我们都身处朝中无处可逃。阿离你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也许我终其一生都无法感同身受。
但我只要记得你冒雨而归时,还是如我初见时的那个人,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说着,笑嘻嘻地朝萧世离伸出手,“阿离,天下那么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就是家了。”
一瞬间,男子的眸中闪过无数种情绪,最终穆地探过身,将额头抵在女子的肩头。
“好。”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只是探起枯瘦的双臂用力向上死死锢住黎九的后背,一点都不敢松开。男子哑着嗓子低咳起来,埋着额头像是重获珍宝的孩子一般拼命点头。
“…好。我们在一起,我们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了。
阿离永远,都会和九儿在一起。”
——
烛火将尽的时候,一直紧闭的窗栏忽地大开,元逐依枪站在窗边去看恋恋不舍分开的两人,一身赤甲如火。
“聊完了?”
他啪地合了窗子,抬脚跨过书阁,毫不客气地从正堂左侧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那封信函,塞在腰间的军甲里。
“元将军好兴致。”萧世离抬头,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刚才在外面就约摸着,你们差不多该腻歪完了。”
他从盘子里拿出了一块糕点,完全没理他,叼着含混不清道,“没去庆功宴我都快饿死了,你们就没剩点什么吃的?”
萧世离又挑眉冷笑了一声,把自己那碗还未怎么动过的红菱汤圆递到了他面前。
元逐:……
“萧世离你怎么如今愈发欠揍了?”
“阿离别涮他了。”黎九脸色微红,在旁边看着对方出糗,替元逐打了个圆场。
“今夜是逐哥带我混进府的,他之前刚从黎锦那里回来,心情不太好。”
“多谢。”萧世离闻言低头,朝元逐拜道,“还有…
之前云州的事,真的抱歉。”
“你要是真觉得愧疚,现在开始就好好给老子还账。”
他抱着枪把一个单子丢在他面前,“我把息宰相那里送来的客卿给散了,这是后来宫鹂算出的损失。
…我可是整整赔掉了几年的军饷和人脉啊!老子从小到大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富一回却只有六个时辰!六个时辰!
不把我损失的东西补回来,就等着我去陛下面前把你暗地里干的那点事给抖出来算了。”
“你现在去李攸卿那里告状也来不及了。”
他神色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元逐一眼,“这么久过去,我早就处理好了。而且他现在还沉浸在你打败黎虹的喜悦中昏头,根本不会调查出什么的。”
“你…!”他气得差点想拿枪捅死这妖孽,“我说你当时怎么走的那么利落…你早知道我不会去说对不对?”
“嗯,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会赢。”
萧世离起身,沉眸向元逐敬了一杯茶,“我知道我的兄弟一定会赢。你是我朋友,这一点上我绝不会看错人。
微臣恭贺元将军云州大胜,凯旋而归。
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欠你的事我会好好背着,元将军且看吧。”
“突然这么客气干什么…”
他倒是有点讪讪,接过茶径直饮了,“你有什么事直接给我说,我定尽全力相助。
哦对了,刚才抽屉里那封信别想要回去,我是不会给你的!”
“哈哈哈哈…”
萧世离穆地大笑,垂袖干了桌上的茶,“小气!你如今都是将军了,怎的还如此小气!
放心吧,你那点军饷还不够我手下看的,过几日我便让你赚回来!”
——
“九儿,天色不早了,你先去府里歇息吧。”萧世离又沏了一壶茶,对着正无聊到手持元逐那柄缨枪比划的黎九道。
黎九正出腰将枪身横甩出去,闻言堪堪急停,一个扫腿将剩下的余劲卸去,枪头直刺一旁烛台上的烛花。
烛芯被径直割断,原本就将熄的烛火瞬灭,她把那枚已经见底的白烛丢了,随手换了个红烛点燃。
女子朝元逐扔过去枪,“接着!”
“得!”他打了个呼哨,一把将枪拦在怀里,“九公主枪术不错,下回考虑去军营露一手?”
“我才不呢。”黎九冲着面前的一官一将吐舌头,“上次我去军营跟你大闹一通,差点被父王把皮给抽掉。
我这次…”
她忽的愣了一下,像是记起来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出神。
“走了,反正我不去!”她随即恢复如常,匆匆忙忙地跑了。
“镇左王离世已经一年了。”
萧世离替元逐倒茶,垂眸,“这是我欠她的,待到此局完成,假以时日,我终究要还。”
“你就是心思太重,什么事情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元逐接过茶,“敬帝是被息诚手下宫女所杀,又嫁祸给白盛叛党,你我和黎九皆知。你又做错什么?拦着她不让见她父王吗?
你和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为何要自苦若此?”
男子沉默地喝了很久的茶,突然如释重负般笑了。
“因为,我就要死了。”
萧世离仰起头看着摇摇欲坠的红烛,挽起黑色宽袖,向着烛光方向抬起枯瘦如柴的小臂轻笑,“…没骗你,我是真的要死了。
前几日野柳儿对外宣称,说我身体抱恙不见宾客,实际那几日我已生生昏死在府中,几次来的外医和流月都诊断为脉厥之象,连最轻微的脉搏都察觉不到。
再好的药也已无用了,疾入心脉,我如今随时可能死去。”
“…混账。”
元逐暗暗垂下头骂着,“为什么,你和黎九明明才刚刚和好,九公主她还盼着和你在一起…你没告诉她对不对?”
“我没办法和她一直在一起了。”
萧世离凄冷地笑着摇头,看着他的眼神里竟带着罕见的迷茫与无助,“元逐,怎么办啊,我究竟该拿她怎么办啊。
我又…骗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