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烽火燃尽

枯月池畔星幕低垂,十三披了星云黛袍站在玄塔空无一人的观星阑上,手持一柄幽幽红烛。

“大人。”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钦天监的年轻男官,垂首而问,“大人在看什么?”

“你看。”

曼妙妖娆的女人微笑起来,染了青黛的指尖划过夜幕向着北方轻点,“贪狼,亮了。”

男星官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只见漆黑如墨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已经星斗易转,由西至北三耀大亮。

“贪狼星起,三耀归位。大人说的是如今的北凉王黎虹吗?”他半是斟酌半是推测地开口,“他此次来与陛下和谈,不知是何居心。”

“黎虹是王星。”十三扭过头,“陛下也是王星。

双王相见,必有一伤。陛下与他对上,恐怕其中一人要有□□烦了。”

“…那贪狼呢?”

男官又问,“大人上回上书说天煞将近,是否和这颗星耀有关?”

“他啊?”

女子忍不住吃吃笑了。她随即伸了个懒腰,半趴半靠在观星阑上媚眼如丝,指尖把玩着算筹,“他你就别想了,那家伙还在忙着找人算账呢。”

——

未过晌午,衔首原上猎玉阁外玄甲森森,北凉军的苍狼三爪旗浓云般飘荡在皇城之中。

黎虹与李攸卿的谈判已经从清晨进行到了午后,双方各执己见仍未谈出个结果。一直驻守在猎玉阁外等候凉王归来的霍少将军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拎着缰绳,在马上来回踱步起来。

“霍骅将军!”

一身赤衫流苏侍衣的元姜策马朝他喊,勒缰停在了他身边,低头拜道,“将军,宫中有客…想要求见殿下。”

“什么人?”

霍骅停下来看她,内心对这位战前投靠黎虹的元家庶女早已鄙夷了个七七八八,“殿下他还没回来,若是不要紧的客人,便打发那人走吧。”

“是…朝里吏部的靖大人。”元姜犹豫着开口,“说是有事要告诉殿下。”

“吏部尚书?”

这回倒是轮到霍骅震惊了,“吏部所属与北凉毫无关系可言,他来找黎虹干什么?”

“奴婢也不懂。”元姜正摇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震地的隆声,连忙转头望去。

皇城方向处车骑滚滚,领头的一匹黑色长鬓马冲在最前面,朝着猎玉阁直奔过来。

“凉王殿下!”霍骅眼见马上身着黑甲狼纹战袍的男人脸色阴沉不善,吓得连忙下马,跪在地上抱拳。

“一群酒囊饭袋!”

黎虹翻身下马,一脚踹翻了旁边低头跪着侍卫手里的换洗衣物,把配刀丢给元姜。

他抬手示意霍骅起身,冷笑着拿了酒朝猎玉阁走去,“皇帝傲横朝臣恭维,派来的判臣啰啰嗦嗦竟敢跟本王绕圈子,他们当北凉是什么?!

父王因息党与李攸卿而死,我不追究他们的项上人头已经够忍让了。

怎么,六百万两黄金马匹和北凉的两位公主换一个舞真和本王退兵不够,他们竟然还敢在那里绕来绕去?

不过是区区一个云州的元逐,就让那些愚笨不清的老臣们上了天。本王如今占的,是北疆整整十六州府!”

“凉王息怒凉王息怒…”霍骅心知他今日这谈判怕是泡了汤,也不敢再提,只得开口。

“属下听说朝中吏部的靖大人已经在阁里候了一些时间了,不如殿下先去听听他怎么说,再另寻考虑?”

“吏部的靖大人?有趣…我记得他在议上可并不是什么显眼角色。”

黎虹闻言饮了口酒,阴冷大笑了起来,“猎玉场上我带来的修罗殿奴隶们都已经开战了吧?

靖大人既然那么想见本王,那就让他和我一同去看赛吧!”

“我的殿下啊,都已经打了小半场了。”

霍骅想想那群厮杀起来根本不要命的疯子们,再想想江都那些文文弱弱的书生臣子,顿时感到满头冷汗。

“那群战奴们为了一口吃的打起来根本是血肉纷飞,殿下就算再生气,总得顾及下江都世族的面子吧?

属下可是听说那靖家最初是靠先朝宠妃上位,一直都是以文见长,手无缚鸡之力的。

殿下让他去猎玉场上观赛,恐怕不太好吧…”

“给本王一字不落地传话下去。”

黎虹回首,眸色无动于衷地看他,拿着酒壶冷声道,“他若是想见本王,就即刻来猎玉场上见我;若是不愿,便原路回宫算了!”

——

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场上早已积满了厚厚一层鲜血,黎虹脱去战甲坐在高处的台上,一旁站立的元姜接过阁中侍女递来的清酒,就想往他的酒杯里倒。

“等等。”

场上捆绑着锁链的两名奴隶正摔下马,滚在地上用牙齿撕咬在一起。

女子吓得一抖,黎虹并未看她,不屑地开口,“元家之前就是这么教你侍候人的?

江都皇室的梅果酿,你是不知本王不碰这东西?给我换烈酒来!”

“回禀殿下。”

元姜撇了撇嘴,垂眉低头,“您带来的北都红已经被您喝完了,奴婢一时没找到替换的酒来。

况且,元姜是元家的长女,从小住在府里…并未学过侍候男人。”

“府里?”黎虹勾起唇去看她,“可本王怎么一直听说的是…

你和元逐将军的娘亲,是舞真花楼上的名魁明画夫人。

你既然和他在勾栏长大,为何不会侍候男人?”

“元姜与那个贱婢,还有元逐那个混世子毫无关系!”

她被对方愈发森冷的语气吓得跪倒在地,心中顿时涌出无数恨意,辩解道,“是她…是她先勾引我爹爹的!

殿下英明,还望殿下不要将奴婢的出身强附到他们身上!”

“哈哈…”

黎虹突然狞笑起来,他转着酒杯俯身去看跪地的貌美女子,语气轻佻。

“元姜,你知道军中的所有人为什么都看不起你吗?”

“为什么…”她颤声问。

“因为你太自负愚蠢了!”

黎虹猛的伸手,五指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拖在自己膝上,“巧了,元姜姑娘。刚才的这个问题,本王碰巧也问过元逐将军。

…他是你兄长,你想知道他怎么回的吗?”

“他是…怎么回的…”元姜被掐得气短,双手摔了盘子,拼命抓住黎虹的五指。

“元将军说,他确实出身低贱,因此少时在元家受尽冷落。”

黎虹想起那日摔帐走人后,抱着长刀靠在帐外假寐的冷漠男子,轻微挑眉,“但元老将军和明画夫人终究是生养他的人。

他既然受了两位的恩,此刻出战对上本王,便是有着国仇家恨,无法置身事外。

哪怕是捕获黎锦后,也只能做到尽力相护,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所以殿下是想说,错的人是我了?”

元姜凄惨地笑着,满脸是泪,“凭什么啊?他是庶长子,就算再受众人鄙夷打骂,那也是元家的长子!

论武艺论智谋,元宁根本比不上他…他受点委屈欺侮怎么了?!

可我是女子,我不去讨好元宁和元大夫人谁会来管我?

你们这群军人只管骂我投敌叛徒好了。我不像元宁那个蠢货,到最后一刻还遵从爹爹的军令,死守城门不开…奴婢只是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活下去有错吗?!”

“想活下去没错。”

黎虹依旧在狞笑,手下分量未减,凑近她的耳边低语,“那你就好好活下去吧,像条好狗一样,趴在本王的身边别乱咬人。

元姜,我可是听说你自从进了江都,就有意靠着元逐将军的面子,勾引户部的尚书大人。

至于阿离…那位大人是什么身份,本王比你要熟悉的多。他之前是黎九的贴身家奴,可不是你这身份就能轻易勾引到的。

懂了吗?乖一点…本王心情好了,还是会很珍惜你的。”

他说完,猛的松开五指将元姜摔在地上,大笑起来。

——

“第四轮,执刀者胜!”

猎玉场中赤血飞溅,数十具或断腿或断手的奴隶尸体横倒在地上,随即便被看守场子的士兵们拖了下去。

铺满华贵金玉的场中央单膝跪立着一个腕带锁链的男孩,手持两柄七尺长刀撑在地上,野兽般嘶吼着。

“下一轮!十四死囚对冲马战!”身披军甲的老者手执一柄鸣铁箭喊道,随即拉满弓向上方射出。

“那个孩子坚持多久了?”

长箭呼啸,元姜低头跪在一旁不敢说话,黎虹饮了半口浑酒,满不在乎地侧头去问同样卸去军甲的霍骅。

“回殿下,今日的赛多是双方厮杀,属下记得他是第二场时被带上去的。”

霍骅垂头,看着那个满身是伤的孩子被守卫们死死拖着锁链栓在马上,心里估计了一下,“大约杀了有二十来人吧?都是之前没什么训练的死囚和场上已经残废的战奴。”

“他身子被修罗殿的看守养得太弱,此战到此为止了。”

黎虹皱了皱眉,抬手不满地去看那杯品质不佳的残酒,“昨日黎九执意要整顿修罗殿,我手下不该贸然去拦。

黎见文治尚可,但不通武艺,这修罗殿在他手里几乎要被养废,确实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惊风那种好苗子也不是随处可见的。”

霍骅同样惋惜,“他如今能替九公主打理十九军府,那府几乎成了岭南大多世族的专用道口,而且据说其中并没有那位离大人帮衬。

虽说殿下您之前跟她有矛盾,但不得不说,您小妹训练奴隶的能力确实不可小觑。”

“小八之死错多在于我。”

黎虹闻言,垂眸给自己倒了杯酒,“她当时虽莽撞,但毕竟年少经验不足。

况且我那时树敌太多,之后被软禁府中后本该吃不少苦头,传到她那里后…小九暗地里替我挡了不少冷枪。”

两人正谈着,只闻场中擂鼓声响起,十三名黑衣鬼面的奴隶拖着马上带倒刺的锁链,在场中骑着马互相试探。

“厮杀战,杀到场上只剩一人为止。”霍骅看着手持缨枪和长刀的死囚低声开口。

“凉王觉得哪位会赢?属下押那个孩子。”

“还赌?”

黎虹想起之前惊风的旧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别仗着我与黎铛交好,就在本王面前放肆。之前抚城被破的罪我还记在你账上呢!”

“属下有罪,属下该死。”

霍骅连忙低头,“小赌怡情嘛…但元少将军确实武谋甚佳,不仅破了北凉的刀法,那日还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而且殿下,不也确实欣赏他吗?

恕属下冒昧,元少将军与黎锦公主是旧相好,若殿下当真有意,以后说不定他还可能…”

“够了!”

黎虹只觉得愈发听不下去了,头痛欲裂地黑着脸,随意瞟了一眼猎玉场内,“厮杀战胜率极低,我看这场上没人能撑到最后。

输也是输,本王便选拿枪的那名女囚吧。”

“凉王殿下。”

一旁不敢开口的元姜突然说道,小心翼翼看了眼身后遮下的厚厚金帘,“吏部尚书靖则卿求见。”

——

催战的战鼓再度响起,场中战马带着兵刃劈杀之声嘶鸣成了一团。

手持双柄长刀的男孩首先被剩下的奴隶群起而攻之。男孩手中长刀呈十字向上大开挥出,拼死挡住了身前朝自己纷纷落下的兵刃,

身后,一名男奴的缨枪擦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脊背划过,他大吼着嘶喊起来,猛地直踢马腹调转方向,突然向后倒下。

刀光尽落,战马带着他朝还没来得及封住的包围圈拔足狂奔,男孩手中两柄长刀从身侧如暴雷般划过,已经反应过来的奴隶们见状催马,急急向后退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刀影之下仍有尚未反应过来的死囚腹部挨了刀子,痛苦□□着跌落马下。

“啧,看来霍将军你要赢了。”

黎虹坐在席上饮酒,恨恨道,“黎九她说要整顿我还当是小题大做,但本王没想到,今年新收的这批死囚质量如此之差。”

“多数修罗殿的奴隶在殿下您攻打舞真时,就已战死在城下了。”

霍骅有心补充,又朝着一旁一袭儒雅素袍的靖则卿拜道,“靖大人,不如您也押一局?”

“小官对赌赛尚无涉猎,还是不打扰二位兴致了。”他拿起酒杯朝二人笑拜,“在下先自罚一杯。”

“尚书大人的酒不错。”

黎虹被元姜挑酒的能力折磨得不轻,此句倒是夸赞得真情实意,“劲而不浑,烈而不散,确实是算是上品。”

“是江都的墨玉酒。”

靖则卿开口,“凉王殿下,我们江都不仅有唇齿留香的清酒佳酿,同样也有秉承军中豪情的烈酒入喉,还望殿下不要有意偏见。”

“哦?那靖大人算是哪种酒。”

黎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本王倒是没想到,大人您真的会来此地。”

“回禀殿下,小官什么酒也不是。”

他低头,沉沉看向场中鲜血飞溅的战局,“小官身处朝中,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战场上的血肉横飞,但朝中多年的暗潮汹涌风风雨雨…

也是杀人不吐骨头的。”

“那靖大人就算是烈酒了。”

黎虹仰脖将杯中残酒倒尽,“本王喜欢烈酒,说说看。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小官是受离大人所托前来。”

“小九的家奴阿离?”黎虹拧眉。

靖则卿低声道,“是,离大人让小官前来问您一事。

息家的大公子息案大婚,霍将军和凉王殿下是否收到了息宰相的邀请?”

黎虹脸色穆地微动,抬眸看了一眼霍骅。

“他倒是有这个胆子请了。”

霍骅不屑,“那我们还不定去不去呢。”

——

“起——!”

猎玉场中忽听马嘶长鸣,女子响亮的驭马声在一群腥云血意中喝出。霍骅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黎虹随手指的那名女囚此刻正单手握缰,以侧身倒挂之姿,将身子紧紧贴在四蹄腾空的战马身上。

战马如电,带着黑衣女囚朝男孩疾冲,场上还来不及填补的包围圈,瞬间被她以这样一种方式在瞬间合拢。

“吁!”

女囚身上的黑衣衣角被腰间麻绳绑住,在疾风中抖动。她急收缰绳,挺直如花杆般的腰肢,小步调整着骑下马步漠然抬首,溅满鲜血的鬼面上泛着隐隐赤色。

她手中八尺红缨枪高举横握,直挡在满身是血的男孩面前,纤长的指尖竟像是染了大红豆蔻。

原本尚还怀着希望的男孩见状,同样急收了马步,喘着粗气将左手长刀平举,右手直立在身前,死死盯着面前气息猎猎的女子。

“马术?”霍骅惊奇道,“那个女囚学过马术?”

“…不像是马术。”黎虹摇了摇头,“北凉的马术没这么简单。

这女子兴许是学过,但看她的路数,又像是自行改了一般,八成是碰巧。”

“殿下,您刚才是…随意选的吧?”他忍不住问。

“本王真是随意选的…”

黎虹看了眼一旁同样狐疑的靖则卿,也无奈,“霍将军你就跟我赌了听雨楼的一场酒席,本王又不是输不起。”

——

鼓声愈发急促,黑衣女囚依旧小步策马,上身横枪没有动作。

男孩见身后头戴鬼面的奴隶们越聚越近,顾不得再考虑什么,大喝一声拖着双刀朝她冲了过来。

女子同样也策马向他狂奔而来。男孩强自撑着身子紧贴在马上,抡圆了双刀全力刺去。

兵刃摩擦的火光在两人之间闪过,女囚侧身与他擦肩而错,左手穆地松开缰绳。

她顷刻反手将枪柄回握,抵在双刀上一路向下。随后双手挽枪向上大划,直接将对方手中的刀劲卸去。

一旁包围的奴隶此刻也涌了上来,她突然蹬开脚踏向上跃起,踩着一旁意欲砍向自己的奴隶肩膀,在空中扭转腰部。

下一瞬间,女囚抬起长腿,持枪将同样被围拢在包围圈中的男孩从马背上挑起,狠踢了出去。

她足下用了十足十的力度,那一下直接踢得对方肋骨断了两根,咳着血沫倒在远处的空地上缩起了身子。

一直围着暴烈如野兽般的男孩打转的奴隶们,到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刚才忽略了怎样一个对手。

此刻眼看着她稳稳落在对方刚刚空出的战马上,竟然一时都不敢上前。

“…太弱了。”

黑衣女囚低下头,她的声音清亮而不满,低声自言自语。

“来。”

黎虹站在台上喝着酒,似乎看见她做了一个勾指的手势,歪头笑了一下。

“一起上。”

——

“这是…枪对刀?”霍骅问。

黎虹沉默不语,又听见他继续细细看着底下局面开口,“确实是枪对刀。

如今的场上剩下的人数是三枪对九刀,以一敌三,和抚城当日的情形一模一样。

持枪者是那个女囚,刚才被打落下马的那个孩子,还有一个被对方抛弃的瘦弱年轻男奴。”

黎虹低下头,看着场中女子似乎对旁边两人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便看那个男孩默默低头,将一直栓在马上的长铁链连在了一起,策马朝反方向跑去。

原本零落的三匹马顿时组成了一道巨大的防线,铁锁上黝黑的倒刺此刻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渗人。

位于中央的黑衣女子大喝一声,率先挺枪拍马急冲,剩下两人也随即赶上,向着被此景震惊的奴隶们投出了缨枪。

红缨枪呼啸,瞬间有三名冲在最前方的奴隶中枪倒地,在一旁的两人见状,随即猛抽马背翻身下马,看着被剧痛激怒的战马带着铁链,直冲进了原本尚还算齐整的马上奴隶中。

“别愣着,打啊!”女子踩着马背跃起,一把夺过兵器架上的长弓,稳稳落在马背上朝两人大喊。

战马四蹄纷纷被铁链勾住,向前栽去。两人闻言一愣,随即提起缨枪,对着被迫陷入步战的奴隶们拼命挥砍了起来。

她见状,手持三箭将弯弓悉数拉满,对着眼前朝她挥刀,剩下的奴隶射去。

“元将军的铁锁连横局…”

霍骅之前在抚城被元逐的那一套夜袭带放火的打法给弄出了阴影,看着眼前这位女子此刻竟然使出了与他那晚开始时相似的战术,立时浑身一抖。

“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

黎虹却笑了起来,看着女子一跃下马,将场上最后一名奴隶拿红缨枪钉在地上,喝完了酒,“你输了,晚上记得请客。”

“殿下当真不认识这女囚?”

“不认识。”

黎虹黑了黑脸,低声嘀咕了一句,“…本王当年没教过马术如此乱七八糟的女孩。”

——

“哈哈…今日你这小娘们,可是给我们挣足了面子啊!”

头戴鬼面的黑衣女子被两个看守反剪手臂,押在前方没吭声。她静静看着一旁同样被锁链拖在地上,踉踉跄跄往前走去的剩余几名奴隶,鬼面下的眸子若有所思低了低。

“这是今日的吃食,不过你最后应该杀了他们的。”

那个看守塞给她一块冷馍,眼神顺路心怀不轨地偷瞄她黑衣下的身材,舔了舔嘴唇,一把将她推进牢里,“新来的吧?哥哥好心劝你一句,你在场上不动手…等下就有的受了!”

咔嚓一声,牢门在她的身后关闭。

女子慢悠悠地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锁链,绕着牢房踱步。

原本满身是伤的奴隶们正拖着残肢在地上争夺一块干硬到看不出模样的东西,见她手里还拿着一块吃食,顿时红着眼睛纷纷转向她面前。

“那些看守就是这么训练你们的?”

她把冷馍放在鼻间嗅了嗅,低语,“…没有吃喝和伤药,把你们放在笼子里互相残杀自生自灭,互相猜忌却又没学过半点训练。

难怪之前在场上,就是一盘散沙。

我不跟饿疯了的家伙打,这东西你们谁先抢到,便拿去吃吧!”

女子将吃食向前抛去,奴隶们被她诡异的举动给愣住了,盯着地上那块沾满灰尘的馍互相试探了好久,突然嘶喊着纷纷扑了过去。

一个身影瘦小的男奴瞬间挤过人群抢到了吃食,但随即便被身边那个场上分外勇猛的男孩夺了去。

男孩还未将那块馍放进嘴里,突然只觉得腕骨处一阵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大声惨叫了起来。

“现在,我来教你们第一件事。”

她拿靴鞋狠狠踩着对方的腕骨,竖起食指。

她看着他在地上痛得满头大汗,似乎有些不忍,但随即清亮地冷声喝道,“给我听清楚命令者说的每一句话!

我说的是‘谁先抢到,便拿去吃’,你们是聋了还是瞎了?”

“我…给他…”

被她踩着腕骨的孩子终于痛得忍不住了,松了手,抱着之前因为争夺而被不知何人狠狠撕开皮肉的肩头嘶声开口。

“好,现在我教你们第二件事。”

她蹲了下去,看着战战兢兢拿起冷馍的瘦小奴隶吃完,松了嗓子开口,“你们是修罗殿的战奴,别的人虐杀打骂你们,那是他们的过失,有人会亲自惩罚他们。

至于你们自己,无论身处战场还是私下,永远都不可以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奴隶们都是一阵沉默,茫然无措地盯着她看。

“喂…好歹回个话啊,不说话我很尴尬的好吗?”

“哎呦你这小娘们,究竟在捣乱什么呢?”

原本已经走远的守卫听见响动,又赶了回来,看着牢笼里的场景气得七窍生烟。

“给他们包扎。”

她说着撕开衣角,把布条绑在面前那位乖顺低着头,抱膝坐着的奴隶男孩肩头,回头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熟练的包扎手法啊?

你们扣的伤药呢,还不赶紧拿过来!”

“这…”

看守被女囚身上突然升起的威严吓得一顿,随即怒气冲冲辩解,“你这死娘们乱说什么呢,我们哪里有私扣东西?

再多说一句,小心你小命不保…”

“唰——”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柄玄铁打造的匕首紧紧贴在自己喉咙上。

女囚隔着牢笼手握刀柄,单手将面具后的细绳解开。

“我答应了阿离,今日来这里时一定要收敛,因为他担心我会被修罗殿的奴隶们伤到。

黎九甩开盘好的墨色长发,丢了面具满脸清怒,将狼吻重新收回袖间。

她低头深呼一口气,“但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没想到刚才这里唯一可能会伤到我的人…竟然会是你们这群废物!”

“主子,是主子…”

他吓得倒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饶命,小人未能认出主子面貌,当真是罪该万死…主子饶命啊!”

“之前我便明面查过一次,谁料你们竟敢框我。

若是这次再让你们认出来,那这趟私下突击也就没有意义了。”

黎九喃喃,左手持令,向四周朝她纷纷跪拜的手下奴隶们清喝,“传我令来——自此日始,给我从上到下彻查修罗殿,所有上报文件我要亲自询问审阅。

再有克扣饷粮军备,贪污枉法违抗我令者,斩!”

——

“凉王殿下,可听说过乌兰华此人?”

元姜已经被黎虹示意退去了,靖则卿看着猎玉场中,忽的低声问道。

“记得,她是天祐帝长兄平王的王妃。”

黎虹开口,“最后手握西疆军队死在了江都,她手下的军队也被朝中收编。

不过,大人忽的谈起此女是何意?”

“小臣只是突然想起,据说乌兰华王妃去世时,是因为在其子景亲王与宁家小女成婚的宴会上误食毒果,最后在下榻的寝殿而亡。”

靖则卿看着原本懒散的凉王闻言,脸色忽的一变,轻飘飘地继续说道,“不过也只是传闻,殿下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小臣此次前来,是因为听说殿下因镇左王之死,对陛下怀恨在心,便特意找您开解一下。

怎么样…凉王殿下还想继续听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