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方无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听起来和煦，但内里却像软刀子一样不动声色的伤人。

沈乔大脑空白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

而唐棠夸张地睁大了眼，两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激动地差点在原地跳起来。

天呐！大师兄刚才说什么！

她又是高兴又是嗔怒地看向沈乔，思绪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压根顾不上此刻情形有多诡异，满脑子都是等下一定要好好审问一番沈乔。

——还说自己和大师兄没关系！

这关系不久摆在眼前吗？大师兄都亲口承认两人之间有私情了，沈乔还在否认什么？这是和大师兄闹别扭了吗？多好的一桩婚事呀，沈乔怎么就想不开不答应呢？

而站在沈乔身边的邓兰絮，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像是当头一棒，眼前发黑。

她一个踉跄，就差点摔倒，压根找不到自己身体的平衡点。

众人神色各异，七长老高兴极了，鼓起掌来：“好好好！我就说嘛，我徒弟弟这么好，怎么会钓不到金龟婿呢？师侄你这是刚从哪里回来？你辛苦了，快过来坐坐。”

他笑眯眯地挥挥手凭空变出了两把凳子，上去就把沈乔往其中一张凳子上按，接着又走向谢方无，推着他坐到沈乔身边。

沈乔正捂着脑门眨着眼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做梦，就毫无防备地被七长老按在了凳子上，她扭头一看，谢方无竟然坐在了自己身边，吓得跳了起来，三两步躲到了一旁。

七长老正帮谢方无整理好衣领，一抬头看见沈乔躲开那么远，不由得焦急一跺脚，喊道：“哎呀，你跑什么啊？不管你们之前为了什么闹别扭，现在你大师兄都亲自来找你了，你们马上就要成婚了，快点和好吧！”

“不……”沈乔下意识摇头，只觉得现在自己意识和身体是分离的，周围一切都如梦似幻。

她空白着头脑喃喃道：“大师兄事务繁忙，沈乔不敢叨扰……”

说到一半，她觉得自己手抖得厉害，便将手背过身后去，中途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一时乏力，长剑锵然落地，砸得脆响。

沈乔肩头一抖，茫然转头去看自己掉在地上的长剑。

……七长老终于看出哪里不对来，狐疑地看着沈乔，良久，才收回视线，又看了眼谢方无。

谢方无倒是还一片坦荡，他生得好看，眉目俊秀，白玉仙鹤一般的气度姿容，眉眼弯起就是春风拂过，仙门不知道有多少女修倾倒在这张舒朗温雅的面容下。

没有人知道他温雅面容下有藏着多可怕的一腔冷血。

他起了身，一颔首，算是谢过七长老拉扯他坐下的礼，上前两步，弯腰俯身拾起沈乔的剑，抬手递回给沈乔。

沈乔颤着手伸向剑鞘。

邓兰絮忍不住握紧了自己冰冷坚硬的剑鞘，紧紧地拧起了眉头，像打了个死结那样，整张脸都被刻满了深深的怨毒神色。

她咬牙切齿，像是想要用眼刀杀死沈乔一般，在背后恶狠狠地瞪着沈乔。

沈乔使不上力气，只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发飘。

谢方无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低下头来，温和问道：“怎么这样凉？初春料峭，你不要忘了多添些衣物。”

——这和衣物无关！全是被你吓出来的冷意！

沈乔下意识抬眼看向谢方无，他半低着眼睫掩住了眼底神色，沈乔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突然不知道哪里又生了勇气，抽回了自己被谢方无握住的手，换了另一只手扯回佩剑，后退两步，道：

“谢谢大师兄，大师兄真是爱护同门——沈乔犯了门规，现在要去戒律堂领罚，师兄再见。”

她说着，又退了一步，补充道：“我除了门派大比时从来没见过师兄，师兄肯定是认错了人或者记错了什么，沈乔告辞。”

沈乔转过身就想走，邓兰絮下意识一伸手，扯住了沈乔的衣袖，沈乔拽回手，邓兰絮抬起剑横在她脖子上，问道：

“你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了再走！”

她没有拔开剑鞘，但是唐棠和众长老还是在一旁看得怒不可遏。

“邓兰絮！”

五长老责问：“你无缘无故攻击同门是为何？”

唐棠则冲上前去想要扯开邓兰絮：“你疯了吗？快放开乔乔！”

邓兰絮根本连头都没回，手臂一抬，唐棠就被打到了另一边，沈乔心里一紧，想都不想就抬起自己的剑用剑柄击中了邓兰絮的腹部，邓兰絮霎时松开了制住沈乔的手，后退三步，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吃吃地喊痛。

沈乔压根没看她一眼，直接到一旁扶起了唐棠，担忧问道：“你没事吧，唐棠？”

唐棠目光则是直直地看着邓兰絮，然后呆呆地摇头，片刻后，她又呆呆地问道：“……乔乔，你怎么这么厉害？”

——邓兰絮还瘫坐在地上，捂着腹部哀哀地叫，脸色苍白，满头冷汗。

“……我不知道啊，”沈乔也转过了视线，看着邓兰絮，茫然地道，“我只是想推开她，没用力。”

邓兰絮留着冷汗，回过了头，求助似地看着五长老——五长老是丹修，精通医理。

谢方无就站在离五长老身前几步的地方，静静看着邓兰絮，目光沉沉，眉眼微微凝上了冷霜，不过片刻，他又垂下眼，掩去了眼底的寒意。

“不是吧……我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阳奉阴违的臭徒弟还真能打伤你？”七长老嚷嚷着上前来对邓兰絮施了灵力。

五长老也上前来探出了手——但还没等他动手，已经在观察邓兰絮情况的七长老神色陡然一变，换了探询的灵力，转而施压将邓兰絮按在原地。

“你才是魔修！竟然还诬陷沈乔勾结魔域！”

七长老暴怒，气得跳脚，邓兰絮却全然不顾他，吐出一口血，仍望着五长老的方向，眼里都是期盼的光。

五长老不忍面对这样期盼的目光，转过眼看着七长老问道：“真是魔修？”

七长老怒道：“这种事情我才不会说谎呢！我最讨厌魔修了！”

他们交谈的时候，邓兰絮仍在期盼地等待着什么。

沈乔转过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五长老身后，是谢方无。

……她突然想起来，谢方无在原书里，最后是当了魔君的。

那股刚压下去的心底的寒意，又无声地寸寸蔓延上来，沈乔无所适从地握紧了扶着唐棠的手，像是想要得到什么安慰。

大概察觉到了什么，谢方无回过头，看了沈乔一眼。

他的眼神很沉寂，唇边却还带着笑意，温柔又冷漠，可怕到有些蛊惑。

“原来此人才是魔域细作……”谢方无问道，“那沈师妹，也算将功抵过了吧？”

五长老站起身来，不再去看邓兰絮，长长叹了口气：“……唉，真没想到。”

每隔十年千把个弟子上山拜师，能进内门的寥寥无几，都是经过了百般查探，竟然还混进了一个细作。

年纪轻轻的姑娘，不管是魔还是人，死了总归是可惜的。

但是没办法，仙门规矩，遇到魔修格杀勿论。她也就只能这般了。

“既然如此的话，”五长老看向沈乔道，“你的责罚就免了吧。你和方无的婚事，还是要好好商议一下……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我看你们确实挺般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