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勇
城西枯木林中,十二名身着武生服的青年执剑围住中间两人不停轮转环绕。
敌进一步阵退三步,敌上一分阵上三分。
只围不攻,适时而变。
十二人围拢中间两人忽分忽合的出招,进退间丝毫不乱,身法更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拉巴子数次出拳打在空处,只觉人影环绕如浮光似掠影,你进我退我退你进,根本辨不出虚实,打不到实处。
这十二人身法之快,饶是舞雩声也纵掠不出,最远时两人分开数十步欲各自分破,竟是下一瞬便见十二人急行穿插几步,便成六人一阵,分而围之,更难破出。
这便是孔家武宗闻名遐迩的重笼六合阵么?!
果然名不虚传。
拉巴子额发汗湿,臂上受伤之处更是沁出层层鲜血,眼见一身蛮力竟难使出,心下暴躁不已。只恨不能抓住其中一人一拳打在脑门上!
舞雩声更是被缠得寸步难行,掩在斗篷下的脸色青白冷郁,眉间紧皱,脚下渐乱。
忽听林外响起哨声,执剑的十二人目中更是一凛,步法身法更快,阵式时紧时松,散如莲开合如莲闭,默契非常,若无十数年磨合练习绝难成就。
舞雩声心中一沉,知是孔家之人即将赶到,再不破出绝难逃脱得了!
心中虽知却无办法,目中深恨。
却是这时,听得一声惨呼,一个娇小的身影从枯木林深处被人抛出,正砸向执剑而进的其中一名青年身上。
那名青年身法极快,挽剑而过轻易便能了结了这名突然而出的乱阵之人。
只是身法迅捷之余眼速亦快,抬剑之余一眼看清了这砸来的娇小身影竟是个满脸泪痕的小姑娘,手中之剑一顿,阵式立时就乱了。
拉巴子立觉时机,飞快欺身而上!
正朝接住小姑娘的青年脸门一拳挥去!
那名青年反应极快地飞身而退,仓促下已被拳风扫到,脑中一阵嗡鸣乱响。
他一咬牙将口中腥血咽下,迅速将小姑娘往身后一推,高声喝道:“合阵!”
与他一起合围拉巴子的五人于此突发异状下步伐身法竟无一丝错乱,顺势而掠迅速合阵围来,眼见便可将拉巴子再次围住。
却是下一刻先前推开小姑娘的那名青年身子一僵,猛地一阵踉跄。
大片鲜血迅速从他背后晕开,同伴见之无不惊震:“子栎!”
立在青年身后的正是那名被他推开的“小姑娘”,此时手中握有一把弯如月牙的匕首,寒光一闪,“她”眼也不眨地再次一刀扎在青年背心。
“还不走!”
拉巴子听得冷喝,也是一怔回神,下时从背后一拳挥中围困舞雩声的一人,听得脊断骨碎声,那人砰的一声飞砸而出,重笼六合阵立破。
余下十人再来围攻,全不是拉巴子对手,不消半刻,血染枯林。
最后一人被拉巴子一拳打碎颈骨,死前狠狠瞪着的却是那个身形娇小的“小姑娘”。
三人迅速往枯木林深处奔离。
未行三步,一把寒铁扇飞转驰来,劲风如浪,半月形的扇面展开如薄刃,从最前的舞雩声面门前轮转飞回,深色的斗篷立时被它削断一截,露出了遮掩在阴影中的青白面容。
瘦削似无骨,灰白如厉鬼,一脸病色。
孔嘉面无表情、步履如风地从满地尸首、血污中踏过,直向三人大步掠来。
拉巴子眸色一肃:“我挡住他,你们先走!”
话音未落扇风迎面,刃气吹发即断,在拉巴子额头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皮肤粗糙的蜷发少女面色一凛,冷哼一记扬声道:“我已经在盛乐城里逃了数日,历经几战,否则凭你一个人根本伤不到我!”
一言罢立时冲迎上去,拳脚生风重重挥向面前黑色锦衣之人。
舞雩声未有一丝迟疑,转身便欲纵离。
却是下一刻,又一道黑影从上方飞掠而落,泛着寒光的冷剑径直缠上他的颈项。
深色斗篷之人看清面前之人,目中一震,“少主人……”
黑衣少年眸色极清,也极厉。
挥剑断颈,无有迟疑。“叛义父者,唯死而已。”
舞雩声惊震回神,险险用小臂格开了少年的剑,剑身嵌入小臂中,皮开肉绽溅血。
舞雩声踉跄后退,捂着小臂狞声看他:“你迟早也会背叛他的,你会比我更恨他。”
黑衣少年眸中一铮,厉色更重,“恨他,我也不会背叛他。”
言罢出剑如风,寒光铄掠。
舞雩声紧咬牙关一面急掠后退一面躲避少年的剑:“你知道什么?我只是怪他不让我报仇,而你,根本就是认贼作父!”
少年冷目挽剑一扬,长剑从舞雩声胸口横削而上,顿时鲜血飞溅。
突然一枚袖针从暗处吹来,其速破空,黑衣少年一凛,急急翻身避开。眼角余光冷冷瞥了一眼远处逃离的“小姑娘”。
正于此时,那跑向枯木林深处的“小姑娘”身后冲出四道魁梧身影,大喝出声:“九殿下!我们四兄弟来迟了!”
声如洪钟,一传数里,四人近身便攻!
——便是长时跟随拉巴子身后的羌族勇士玛西、蝉西、扎西、日麦牟西。
其中一人将手中拎着的一根长槊扔向了拉巴子。
眉形飞扬有威的蜷发少女见得,眼中倏然亮起,纵身一跃一把接住了半空中抛来的那把颀长铁槊。
此时跟随孔嘉身后赶来的众多武宗弟子也已赶到。
黑色锦衣之人一眼见到拉巴子转槊横执的动作,心猛地一沉,掌中寒铁扇紧握,一把拉住了欲要冲上前去的一名弟子。
舞雩声按紧伤口转身就离。
墨夷然却欲要追,重似千斤的铁槊迎面,其间力道雄浑霸道之极,慑人不已。
即便躲过,竟也让人本能地发怵。“?!”
拉巴子横槊而立,领玛西、蝉西、扎西、日麦牟西挡在了孔嘉几人面前。“你们听说过‘虎公主’——西羌第一勇士拉巴子之名吗?”
.
枕书楼内,墨然在数位女婢簇拥下伸手再看了看孔懿的脉。
察觉到婢女们的紧张,墨然微微一笑,看罢脉相便收回了手。“你等不必紧张,我若要害他,又何必救他。”
婢子们尴尬一笑,稍退了两步。
“先生见谅,少爷不在,懿少爷若生差池,奴婢们担待不起。”
墨然便未再多言,温然颔首。眼角余光瞥过众婢子的手,手背皆宽,虎口皆厚,隐约可见指尖厚茧,已知她们都是武功不低的高手。
果然,下一瞬屋外扑翅之声忽起,窗前一物径直掠入屋内,速度极快,却甫一靠近,便被临窗的一名女婢飞身而起一把扣住,吓得尖叫:“呱——”
众婢子正如临大敌,墨然眉眼轻弯和声道:“它是来找我的。”
那抓着手中白颈黑鸦的女婢立时一怔,下一刻将其送至了墨然面前。
白颈黑鸦被松开,立时一窜,逃到了墨然手臂上。
墨然朝众婢子微微一笑示意过,便低头取下了黑鸦腿上的竹筒。
扫眼看罢,面色已肃。
——朝廷于朱提郡绥江畔首败,十四万大军损耗四万;凌王将从军库图所得财宝尽散行伍中,以此为引,使八万州郡兵扩充至十二万。
墨然拧眉沉忖道:此前皆连败绩,凌王十万州郡兵不过去了两万,如今更扩充至十二万,先前几败果然皆为退守之计。
如今朝廷中军乏力,凌王以逸待劳、开始反扑,巫亚停云守势严峻,隐隐已是危矣。
墨然眉间更蹙。
果然传书往下观,便见郭小钰写道:朝廷就增兵西援一事争议未止。民心忧。
墨衣之人思及北疆悍强之匈奴、鲜卑二族,东之夫余、高句骊,正西乌孙氏便知叶征不会增兵。
再往下,见传书最末所写乃为:文墨染不日至盛乐。
羽鸦传书需数日,如今传书已达手中,文墨染多半已至。
墨然正思,便听门外步声纷踏,仆从匆匆行至,于枕书楼外压低了嗓音呼道:“请出文首!左相文墨染大人莅临!”
墨然眸中淡淡,面色便又复了一惯的温然柔和。
.
日西沉,孔嘉领武宗弟子回。
至府门见左右排列颀长之府兵衙役,手中寒铁扇一顿,下瞬面容未改,脚步亦未停。
径直入府。
文墨染一袭浅墨色绒羽锦麾覆肩,笔直立于文宗孔府正厅内,听见脚步声,缓缓回首望向厅外。
“孔家文首,弋之先生?”
孔嘉颔首入厅,屈身行礼:“是。”
与此同时墨夷然却纵身掠至枕书楼内,于屋外大步踏入行至墨然身侧,静立。
屋中婢子看了他一眼,知其此前便随同墨然前来,一直静立在侧,便未阻拦。
墨然鼻间闻了血腥味,眸中微愕。“竟能伤你,来人不容小觑。”
墨夷然却冷然应声:“号称西羌第一勇士,有‘虎公主’之名,我与孔嘉联手未能胜她。”
“奇谋录没能夺回?”
墨夷然却点头。“来助她之人中有一小姑娘极为刁钻毒辣,挟人质放血以胁,孔嘉收了手。”
墨然轻叹一口气,“如此,便不用执意了……许是塞外孔家当历之劫……”
言罢回看少年,转而柔声:“让义父看看你的伤。”
黑衣少年摇头:“只是小伤,数日便会自行痊愈。”
墨然牵过他的腕诊了诊脉,之后拉起长袖,看见了他小臂上的剑伤。
指尖一顿,墨然便又道:“舞雩声……在助?”
墨夷然却“嗯”了一声。
默声一刻,墨然敛声道:“无论何时何境,却儿不应轻敌。”
墨夷然却眼露厉色,垂目低声:“义父教训的是。”
墨然转面望向楼内空落之处,缓缓道:“幼时始,赫连有心要为之事,只要不涉及师妹,便未曾失过手……奇谋录终究还是落到了他手中。”
墨夷然却不言,只是心中凛然。
墨衣之人抬眸而静,面上又浮现嘲讽冷意。“就算我不动手,叶家皇氏也当历劫数,原可说是天意难为,却也难说可是报应不爽……呵。”
黑衣少年看着他,眸光波动了一下,下一刻见男子目光垂落,便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墨然的腕。“义父。”
墨然随即噤声,转首已静。
作者有话要说:“小姑娘”是谁?还有人记得吗
反正是个狠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