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重回春景院

大殿之中,琉璃语出惊人,江月白雪容乍绯,不由得重重咳了几声。

琉璃睨了他一眼,眉梢弯弯道:“公子不是说,要请您的双亲收我为义女,我们二人情同兄妹吗?”

叫一声爹娘不过分吧?

江月白品味这一番话,心叹这小丫头怎还如此记仇。且不说当众唤爹娘多惹人遐想,他又并非真的想与她结为兄妹……

试问谁不知成了兄妹之后,便不能……

江月白收回心神,朝江父江母恭敬行礼,温声道:“父亲,母亲,孩儿不孝,才来看望。”

江父察觉他言语中的几分客气,不由得一涩,叹息道:“我们一家人,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江母亦是感伤,暗暗垂眸抹泪。

自从江月白伤了双腿,江家立江月翡为少掌门,苏月娥与江月翡定亲……诸多变故纷涌而来,一夜之间,年少的江月白就变得缄默无比。本就内敛的他从此便远居落雪山庄,很少回过江家。

也曾鲜衣怒马,又怎能忍陷于泥垢。

正因如此,江湖中不少势力才觉得江月白势单力薄,对落雪山庄中的宝器虎视眈眈。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何况江月白还是个有腿疾的世家公子。

江月白只是笑了笑,不见喜怒哀乐,每年回江府,便是这么个光景,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

不过今年似乎还是有些不同。

江月白想起琉璃,与父母道:“这是琉璃,与我一起住在落雪山庄,已有半年有余。”

“原来她叫琉璃……”

江母露出欣喜之意,亲切地握住琉璃的手,感伤之余又道:“已有半年,怎又不见你写信提起过?真是位好姑娘,长得俊俏又机灵,多大了?家在何方?可曾婚嫁……”

话说着说着,便不对劲了。

江月白无奈摇了摇首,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母亲,您不要吓着她。”

苏浪:“我看她嚣张得很,不吓着别人就不错了。”

江月翡闻言亦默默颌了颌首。

“……”

苏月娥忽然笑了笑,温婉道:“母亲问得是,琉璃是个女儿家,留在落雪山庄难免惹人非议,日后耽误了姻缘便不美了。”

她指了指苏浪,半真半假道:“说来我这个弟弟亦不曾娶妻,不知琉璃姑觉得他如何?”

苏浪面色乍变,连连摇首:“我又不是嫌命长,可不敢娶这么个……”

苏月娥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

琉璃闻言抚了抚下颌,竟仿佛在认真思量苏月娥的话。

在她思量时,众人均是沉默,怀着各异的心思,不约而同地望来。

琉璃终于摇了摇头,叹息道:“多谢苏姑娘美意,苏公子年少英才,是难得的好儿郎……”

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

众人的心缓缓回落。

“可是什么?”

琉璃柔情似水地瞧了江月白一眼,娇羞地拍了他一掌,叹道:“可是我若是离开落雪山庄,公子和孩子怎么办啊?”

众人的心一瞬间冲破云霄。

公子他们知道,是江月白,但是孩子……什么孩子?谁的孩子??!

向来沉稳的江父最先绷不住,问江月白:“……孩子一事,是真的?”

江月白被琉璃那一掌拍得恍然,以琉璃的思维去想了片刻,缓声道:“孩子是有……”

众人震惊,心中掀起滔天大浪。

江母语气颤抖,喜从中来,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回落雪山庄了,留下来娘亲照顾你们。”

“……咳。”

江月白无奈咳了咳,笑道:“母亲想必是误会了,落雪山庄还是要回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

江母睨了江月白一眼,不再像从前那般小心翼翼维护二人的关系,而是说教道:“你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还不为了琉璃和孩子着想吗?好了,不必多说,你们快去春景院歇着吧,这刀光剑影的,多不好……”

江月白:“……”

一家人告辞了殿中的来客,暂且离开。

江湖各人们看完戏,又乍然间想,如今江月白与江家有和解之势,那日后落雪山庄便不易觊觎了。

琉璃要的便是这个局面。

江月白沉敛,不会主动与江家亲近,她便推江月白一把,让他彻底远离前世被围攻至死,而江家迟迟才来的困局。

到了春景院,江月白与江家人在书阁说话。琉璃独自拥着金丝纹鱼暖炉,懒洋洋地坐在银狐裘毯上,惬意地饮上一盏龙井茶,看庭中草木珍稀,雪色融融。

她仰首瞥见檐下那渡了光华的银铃,抚了抚双棱锏,叹道:“有钱真好。”

即便偷个大半辈子,只怕也没有江家这么有钱。

“你说我要偷多少年,才能像江家这么有钱?”

江月白摒退侍从,独自回到庭中时,入耳便是这么一句话。

这丫头……给他惹出一个烂摊子,想的竟然还是偷东西?

江月白用着锦衣裘,不动声色地行到琉璃身前,在她对面坐定。

琉璃顿时直起身,讨好地朝江月白笑了笑,给他端茶递水:“公子,你们家的龙井真好喝,您也喝一口?”

江月白白皙似雪的长指沿着杯沿微转,道:“烫。”

琉璃立马端起茶盏,吹气道:“我给您吹一吹。”

吹罢,又觉得不够,道:“我再为您尝一口,看看还烫不烫。”

“……”

江月白无奈接过那盏她饮过的茶,置于案面之上,似笑非笑道:“你可知我为了同他们解释,花费了多少时间?”

琉璃虚咳一声,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语气低低:“我又没有说错,小尘也是孩子嘛……”

江月白悠悠瞥了她一眼,端起龙井想饮一口,察觉这是她喝过的,又无奈放下了。

虽然与母亲解释清楚了,但她似乎很是喜欢琉璃,势必要留琉璃在江家住一段时日。

江月白开始思量江家有哪些东西是琉璃不能偷的,哪些是能偷的。

别住着住着,家都被她偷光了。

琉璃却忽然捧着脸,盯着江月白瞧。

真好看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微微一皱,那惹人遐想的模样,真是令人心动不已。

江月白回过神,道:“……你瞧我做什么?”

琉璃:“你刚才说,人太少了,我不能亲你……”

“……咳。”

江月白咳了一声,心中纷乱,觉得口干舌燥,不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又忽然顿住。

这盏茶,琉璃喝过的。

“你……”

江月白心里乱糟糟的,语气也局促:“你为什么想亲我?”

琉璃被这一问,顿时也不禁红了红脸,道:“我……喜欢。”

江月白闻言一顿,唇畔翕动,却并未言语。春景院中飞雪忽落,沿着那道儿时的廊檐斜斜落在琉璃发间的玉簪上。

玉簪是江月白送她的,春景院是江月白年少时的住处,他曾在这里习剑练武,作诗抚琴,从未有其他女子跟他在这里共渡过黄昏,赏过冬雪,说出让他脸红心跳的话。

江月白忽然之间想将琉璃永远留下。

他微微俯身,替她仔细擦落发间的雪。琉璃仰了仰首,与他视线相撞,二人鼻息交融,目色朦胧。

“……”

江月白擦雪的那只手越来越慢,清眸凝敛,缓缓俯身。

琉璃心中悸动,直直地瞧着他清远的眉眼在眼前放大,令人眩晕。

“公子,我家小姐邀您一聚。”

庭外传来苏月娥侍女的声音。

江月白一顿,琉璃也一顿。

“哼。”

琉璃郁郁寡欢地敛了敛眉,神色极其不悦。看来这苏月娥对江月白真是旧情难忘,只是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在这个时候来?

就差一点点……

江月白忽然轻笑一声,俯身在她眉间落下缱绻的一吻,随即起身,语气低哑道:“等我回来。”

琉璃愣愣地抚了抚眉间,直到江月白清雅的身姿隐没在飞雪之中,才回过神来。

她捂了捂脸,在银狐毯上滚了两圈。

但是那一晚,江月白很久都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