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月色又朦胧

赏月阁中,月色朦胧,有素雪蒙蒙落下。阁中炭盆里的银炭蹦出火光,噼啪地一声响。

苏月娥沉默着拨弄了好一会儿炭火,才低眉道:“你真的不怪我吗?”

“……”

江月白端坐在她对面,闻言一顿,缓缓摇了摇首。

这并不是苏月娥想要的答案。

江月白骂她也好,冷落她也罢,都好过如此云淡风轻地摇头,仿佛对往事已经释怀,也不在意她这个人了。

苏月娥恍若隔梦,垂泪道:“世家联姻,苏家要我与江家少主成亲,有什么不对?你或许觉得我爱慕虚荣,贪恋权势,可自古以来,就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她话及此处,潸然泪下,好不可怜。

江月白唇畔微动,终于轻声道:“我不介怀。”

“可……我介怀。”

苏月娥容色微白,心有不甘道:“你可还记得从前你在春景院埋下过一坛酒?那时你许诺于我,等我待嫁之日,便与我一起开坛对饮……”

提到这酒,便不得不说起云霞城的一个习俗。少年郎在庭中埋下清酿,待及冠之日取出,赠予心爱的姑娘,二人对饮,便能白头偕老。

可是如今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苏月娥已经要嫁给江月翡,又如何能赠她清酒?

江月白眉间不露痕迹地皱了皱,语气平缓道:“你若喜欢喝酒,来日我备上几坛,送给你做嫁妆。”

他起身道:“夜深了,我该回了。”

“你回哪?”

苏月娥眼眸浸满苦涩,忽然上前拥住江月白,喃喃道:“你不要走,不要去那位琉璃姑娘身边……”

江月白一顿,眉目沉凝:“……”

春景院中,月色弥漫,悄然无声。

琉璃拥着厚重的斗篷,坐在廊下等江月白回来。

可江月白很久都没有回来。

想想也是,他们两个人青梅竹马,情深谊厚,只是因为变故才错过了彼此。如今重逢,难免忆起往昔,互诉衷肠……

“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

琉璃遥望无边夜色,沉默一瞬,掀案而起。

去他的海阔天空!退一步越想越气!

“江月白怎么还不回来?难道说……”

琉璃忍无可忍,起身行到庭院中,焦躁地走来走去,恍神之际脚边忽然绊到什么东西,险些摔倒。

定睛一看,却是半截埋在土里的酒坛子。

“……”

琉璃扒开黄土,落寞地坐在庭中树下,叹息一声,拔开酒坛封口,举起豪饮。

“……好安静。”

没有江月白的春景院,又冷又安静,只有烈酒,才能使她暖和一些。

江月白匆匆回到春景院时,已是夜深时分。一入庭中,便闻得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在四周。

他一愣,沿着月色摸索,在廊下瞧见一手扶着酒坛,一手撑着下颌的琉璃。她双颊绯红,眼眸迷离,秀气地打了个嗝,显然是醉得深了。

春景院哪来的酒?

江月白目光落在那酒坛上。

巧了,不正是他曾埋在院中那坛吗。

“……”

无奈叹息一声,江月白将身上的大氅取下,俯身披在琉璃身上,温声道:“怎么喝酒了?”

琉璃抬了抬眸,目色迷茫,泛着细碎的光,问:“来者何人?”

江月白笑了笑,轻声:“在下,江家月白。”

“江月白……”

琉璃喃喃重复一遍,恍然间清醒几分:“就是那个我一直在等的人。”

江月白心中愧疚,眉眼低垂:“我……”

琉璃却忽然晃了晃脑袋,揪住他的衣襟,凶巴巴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其实凭心而论,她真正想说的是“你怎么才回来”,但酒劲上头,话到嘴边,就变了个味。

江月白被她凶得一怔,便想解释几句。他本想早早回来,可苏月娥一时想不开,竟说要轻生。他不得已留下劝说,从佛法讲到轮回,引经据典,一番训诫,总算镇下了苏月娥。

虽不知那些话苏月娥听进去多少,但一说完,江月白便匆匆回春景院了。

他知道,琉璃还在等自己。

但他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一个喝醉了的琉璃。

琉璃捂着眼睛:“你不要解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江月白唇畔不禁弯了弯,替她捂住耳朵,道:“不想听应该挡住这里才对。”

琉璃却忽然皱了皱鼻翼。

她神色凝重,捻起江月白披在她身上的大氅,嗅了嗅,抬首瞪着江月白:“你的衣裳上有其他人的味道!”

江月白挑了挑眉:鼻子倒真灵。

下一瞬,琉璃愤愤地扔掉了大氅,又凑到江月白衣襟前嗅了嗅。

江月白忽然感到不妙。

果然,琉璃气道:“这件衣裳也有!扔了!”

话不多说,伸手就来扒江月白的衣裳。

江月白不禁重重一咳,容色微绯,无奈去捉她的手腕,低哑道:“琉璃,别闹……”

奈何琉璃手腕灵活,已然将魔爪探到江月白腰间的锦带上。

江月白腰身一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压制住她。情急之下,一手扣住琉璃的双腕,俯身覆下,以修长的身体禁锢住了她。

琉璃被逼迫得不能动弹,挣扎了两下。

“你放开我!”

江月白语气低沉,目色深深道:“别动。”

琉璃挣扎累了,醉意袭来,渐渐也不再动了。长睫一垂一垂,嘤嘤道:“……垃圾江月白。”

说罢,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挣扎,恹恹欲睡。

江月白无奈一笑,想起什么,却又轻轻唤她:“你方才喝的那坛酒还有剩吗?”

“……什么?”

琉璃语气渐低。

“方才那坛酒,可还有剩?”

“没有啦!全都进了我的肚子!我厉害吧?嘿嘿嘿……”

江月白沉吟一声:“这样……”

可按云霞城的习俗,少年要与心爱的姑娘一起喝下清酿,方可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江月白思量一瞬,目光落在琉嫣红的唇上。

他顿了顿,俯身吻住她的唇,轻轻抵开她的皓齿,汲取她嘴中那清冽的酒香。

琉璃半梦半醒,呢喃一声:“……公子。”

良久,江月白才堪堪起身,按捺住心中的燥热,抿了抿薄唇。

如此,也算是与她共饮了。

……

翌日,晴空初霁。

琉璃在头疼欲裂中醒来,昨夜的记忆断断续续,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唯一能确认的是……

琉璃抬眸望了望纹竹青纱帐,这里,是江月白的卧室。

惊然起身,回首瞧见江月白端坐在榻前,递来一盏汤,淡笑道:“……醒了,喝碗醒酒汤。”

“……公子。”

琉璃心虚地接过汤,心想着昨夜没有酒后乱性,对江月白做了什么吧?

“昨夜,琉璃没有做错事吧?”

“……没有。”

“那就好……”

江月白如玉的清眸微微一垂,却又道:“只是险些扒了我的衣裳罢了。”

“噗——”

琉璃一口醒酒汤险些喷出来。

“不过……”

江月白面不改色,淡淡道:“我也亲了你,我们扯平了。”

琉璃顿时觉得方才的汤喷早了。

江月白亲了她?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亏大发了。

“……哪里扯平了!”

琉璃语结良久,才憋出几个字道:“我不记得了,不作数!”

她拽住江月白的衣襟,委屈道:“再来一次。”

江月白一恍,喉结滚了滚,目光落在她那红润的唇上,眼前不禁想起昨夜那旖旎的场面。

他垂了垂眸,缓缓俯身。

“月白,今日是小年,你与月翡他们一道,带着琉璃去城中逛逛……”

江母从阁外来,瞧见江月白与琉璃这一幕,话戛然而止。

不远处,江月翡与苏月娥并肩而立,亦将这一幕瞧在眼中。江月翡只是顿了顿,苏月娥容色微白,苦笑一下。

昨夜,江月白那守礼的举动还历历在目,今日,她瞧见的又是什么?

“……”

江母咳了咳,意味深长地掩上门:“娘亲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继续。”

“夫人……”

琉璃一窘,起身唤她。

江月白却忽然俯身靠近,不容置疑地在她唇畔亲了亲,然后起身,留下个清雅的背影,语气难辨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