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小娥

这些天谢昭玉在府中养伤,一步都没有踏出公主府的大门,也没再见过裴雁君。不过偶尔听见围墙那头传来兵械的声音,就知道是裴雁君在练武了。她也曾偷偷爬上墙头想要偷看,裴雁君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她一出现,他便立刻收枪回房,眼神也不曾投来一个。

谢昭玉咂咂嘴,暗道无趣,在肚子里怨他小气,不就是想看他练枪嘛,至于这么藏着掖着的。前两天还同骑一匹马,如今却装的像是陌生人一样,他的态度还真是变幻莫测。

这日,宫里派了人来,说是宫中要办宫宴为谢昭玉接风洗尘。按理说这宴早就该办了,只是谢昭玉这段日子一直在养伤一直推辞,所以搁置了下来,如今伤好的差不多了,自然没有理由再拖下去。

谢昭玉听了,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这宴会都有谁去?”

太监恭敬道:“太子说殿下不喜欢朝堂上的老臣,只请一些住在宫外的皇家亲友入内一聚。说这话时,正巧德妃娘娘也在,顺嘴把隔壁裴世子也提上了,奴才过一会儿也要去那边传信呢。”

德妃是裴雁君的姨母,借机见见自己的外甥也是应当的。谢昭玉看着传信的太监笑了:“多谢公公来一趟,告诉太子,我一定准时赴宴。”

那太监行过礼正要离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又折返回来,“瞧奴才这记性,差点把要事忘了。五年前殿下离开长安之后,从前贴身服侍你的小娥就去了浣衣局。如今殿下回来了,又不许外人进公主府,太子始终惦念殿下身边无人服侍,回禀了皇后娘娘把小娥重新分到您身边服侍,想着彼此熟悉,也不必担心太多。估摸着今儿过了午饭,人就送来了。”

想到小娥,谢昭玉神情恍惚了一瞬。小娥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当年自己第一次出谷来长安时,在路边捡的小丫头,从那以后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小娥不会武功,冥王谷又不许外人随意进出,所以当年便没把她一同带走,只是给了她很多银子让她好好生活,没想到小娥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宫里。

这是谢昭玉在长安城内为数不多的故人,此刻听见小娥要来,她自然高兴,“自我回来,太子为我的事前后费心,想的这样周到,你回去替我先谢过,就说过两日宫宴,我必定带着厚礼登门道谢。”

小太监应下出了门。约么过了一两个时辰,谢昭玉正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折磨一只梅花,忽听见门口一阵吵闹,紧接着那扇朱红色的木门后便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探出了头来。

“昭玉姐姐!”

小娥笑得烂漫,张开手臂就扑了过来。谢昭玉一时躲闪不及,生生叫人撞进怀里,腰间的伤口在撕扯之下隐隐作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小娥听见,抬眼看了看她,“怎么了?姐姐身上不舒服吗?”

谢昭玉看了一眼她身后一堆宫中的侍从,自己出城的事情不能说给外人知道,尤其是宫里人,若是承认自己身上有伤口,一时又难以解释。思及此,她对着小娥摇了摇头,“小娥比从前长大了许多,还这样莽莽撞撞地扑过来,昭玉姐姐快要接不住你啦。”

五年不见,小娥的身量已经从只到谢昭玉腰间的长得和她差不多了。闻言,小娥也才反应过来,一边念叨着自己是个大人了,一边不好意思地从谢昭玉怀中退出来。

身后的小太监询问小娥东西放在哪里,小娥转身指挥他们把东西放到了地上,把人送走之后,满脸兴奋地给谢昭玉介绍。箱子里大多是别人赏赐的衣服首饰,还有一些小娥自己做的小玩意儿,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谢昭玉看她的样子,不忍扫了她的兴致,还是一一跟着看过去。

“对了,太子殿下听说我要来这儿服侍,特意叫我把这箱东西给您带过来。”说着,小娥打开了那个最大的箱子。箱子里乘着满满的绫罗绸缎,泛着端庄典雅的光泽。“太子说过几日就是宫宴了,昭玉姐姐才回长安来,想必还来不及置办新衣裳,就从东宫拿来了这些布匹来。”

谢昭玉看了箱子里的东西,四大名锦都有了不说,还有许多从西域进贡来的异域纱布,看这数量,都快比得上皇后一年的份例了。她挑了挑眉,轻笑一下。自从她回到长安,这位太子殿下里里外外的献殷勤,着实叫人感动。相比之下,周玄作为盟友则显得格外功利,谢昭玉本以为太子是身居其位高枕无忧的人,如今才发觉原来太子也知道卧榻之侧也不容他人安睡。

真是有趣,谢昭玉此番回宫本是作为搅局之人,没想到她还没开始搅,宫里的人就自己乱起来了,倒让她有些期待下面的好戏了。

小娥见她笑而不语,低头在箱子里翻了翻,“真是可惜,这样多的料子竟没有一匹是红色的。我记得昭玉姐姐最喜欢红色的衣裳了。”

谢昭玉不喜欢处处论及位份尊卑,因此小娥在她身边一直就叫昭玉姐姐,她叫声甜甜的,不似扭捏作态,让人生不出任何厌烦的情绪。谢昭玉同以前一样捏捏她的脸道,“既然没有,就不用它。改日咱俩上街逛逛,找一家好铺子选一匹上好的红料子,给咱俩都做一身新衣裳。”

小娥点了头,叫来下人把东西都安置好。晚上与谢昭玉喝了点小酒,说了许多从前的事,又说了这五年都发生了什么,直到入夜时分方才睡下。

几日后的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二人出了公主府。小娥早已打听好城中如今最有名的裁缝铺子是芊月阁,听说他家的老板和绣娘都是从江南那边来的,不仅裁剪的手艺是一绝,这刺绣的手艺更是其他铺子比不上的。兴许是因为有几分本事,芊月阁的经营方式也很奇怪,每日只接待十位客人,无论家世门第好坏,一律按照预定的先后顺序排列,十分公平。

不仅如此,量尺寸,选料子,定样式,制衣裳,四个环节下来,做一件成衣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寻常人家穿衣服是为了御寒,哪里肯等这样长的时间。因而这规矩被人口口相传之后,反倒成了一种象征,都觉得能买到芊月阁的衣裳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长安城中权贵众多,都是要面子的人,只要手艺好样式新,就算他家的价格昂贵,也有不少找上门儿来的。小娥前日来预定,排到今日才能来量尺寸选料子,芊月阁的生意有多好,可见一斑。

二人走进铺子时,屋内只有一个一男一女两个伙计。确认了小娥的预订后,女伙计便带着谢昭玉到里屋了。因为量尺寸为了确保合适,需得脱去身上繁重的衣物,只留一件单衣,因此裁缝铺总会留出小房间来回避外人。

刚脱下外袍的谢昭玉忽然问道:“你们这铺子里接缝补的生意么?”

“接的。”那女伙计接过她的衣裳,拿出软尺,一边测量一边答复:“不过我们店里有规矩,缝补衣裳的价格与制作一套同样料子的衣裳价格相等,许多人觉得贵,都不来我们这儿缝补衣裳,开店到现在只接过两次缝补的生意。”

谢昭玉点点头,言语间颇为洒脱,“既然价高,自然是缝补的手艺好。世间万事,最难得的是破镜重圆。我有一件袍子在山路上不小心刮破了,改日预约了拿来,若是真能补的别人看不出,多少银子我都肯出的。”

“小姐肯照顾生意,小店一定尽心尽力的。”女伙计轻轻转过她的身子,量起身前的尺寸来。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地屋外忽然吵闹起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屋中叫嚷着,“表哥,你来看看这个样子合不合你的心意?伙计,把那件挂着的取下来叫我表哥试一下。”一听这声音,谢昭玉眼前几乎立刻浮现出一个刁蛮的小姐模样。

给她量尺寸的女伙计无奈一笑,摇摇头。谢昭玉看在眼中,好奇问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对这小姐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难道是认识的旧顾客?”

女伙计撩开门帘往外瞧了一眼,确定了就是自己想的那个人才笑道:“是了,此人乃是德妃娘娘之女,宫里的十公主。去年出宫来玩的时候到我家铺子买过衣裳,从那往后便经常来关顾,不时还会带来几位亲朋,也算是照顾了我们不少的生意。德妃娘娘只有这一个女儿,固然养的骄纵了些,虽然十公主脾气有些不好,我们这些做伙计的也不敢轻易怠慢。”

谢昭玉五年前走的时候,德妃还只是一个小妃嫔,她也没关注过这个人。仅生了一个女儿就能爬到四妃之一的位置,想来也是个有手段的。她默默听着屋外的声音,错落的脚步声纷纷杂杂,被十公主的吵闹声盖过,却仍能听出有一个沉沉的脚步声,不似寻常之人。

默默思索片刻,谢昭玉倏尔笑了。

能让十公主叫表哥的人,全长安城大概只有一个。尺寸量好了,谢昭玉穿好衣裳,掀起门帘一角朝外看去,果然见到了裴雁君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