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回
“大爷,夫人她们到了。”仆人在陆旻身后轻声回话,他停下传杯弄盏之手,目光扫过座上几位客人,拱手谦恭道:“各位。”
几人停下看他,只见陆旻无奈地摇头苦笑,“内子携家里妹妹们来看新的画舫,给各位添麻烦了,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无妨。”
“博昭言重了。”
“何来麻烦一说,才子佳人,不是甚好?”
席间有一剑眉星目的俊美男子,头戴碧玉束髻冠,身着紫色盘领窄袖肩织祥云锦缎袍,腰配玉带,观之龙章凤姿,贵不可言,就是今日舫上最尊贵的客人,镇南王世子齐绍,齐容瑛是也,闻言不觉皱了眉头,眼刀子直朝身侧的年轻男子飞去。
接眼刀的男子姓季名昀,一对笑眼狭长飞扬,眉目之间自有一股风流之态,摊手耸肩道:“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
“欲盖弥彰。”齐绍移目斜着瞧他。
季昀面露委屈,“容瑛冤枉我了。”
陆旻起身前去迎接李氏她们,其他人亦是随他起身换到视野更开阔的大间,齐绍掉头却是要走,季昀一把拉住他,“看在我的面上你也不能就这么走掉吧。”
“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陆旻的用心。”齐绍把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冷声道:“还说什么值得一交。”
季昀与他并肩而立,卸下了玩世不恭,平静的眸光里隐隐有惋惜与怅然,“人多少都是会变的,但是,容瑛,你也莫要看轻了他,只不过陆家池浅,他不得施展罢了,而且运气到底差了些。”
“呵呵……”齐绍不屑地轻笑几声,“我看轻他并不是因为池浅或者运道,我讨厌惺惺作态的虚伪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上他陆家的画舫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可他陆旻呼朋引伴,招蜂引蝶,我齐容瑛又不是任人观赏的物件。”
齐绍口气十分不爽,也不怪他多想,谁让他美名在外,有的是想观瞻他容貌的人,特别是年轻女子。
“容瑛说的是。”季昀正点头应付着,忽然从进来的几个女子中认出了某人,立马做恍然大悟状,“误会,误会,看来起因还真的在我,怪我无意中和博昭提了一嘴想唐家那个小丫头了。”
“唐家小丫头又是谁?”齐绍愈发不耐烦起来。
“就是唐乔的那个唐家,他有个亲妹妹。”
“那和陆旻什么关系?”齐绍贵人多忘事,季昀只得再理上一遍关系,“唐夫人姓陆,是陆旻的姑姑,陆旻是这兄妹二人的表哥。”
“好像听你说过。”唐乔文章做得好,为人又低调,齐绍对他倒是另眼相看,因而爱屋及乌气消了大半下去。
“我猜博昭也是为了照顾唐家小妹,怕她自己害羞,所以才把陆家的其他姑娘一起叫上。”季昀鬼话连篇,信手拈来。
齐绍态度软了下来,“今日就看在你和唐乔的面上算了,不过下不为例。”
“是,是,下不为例。”季昀马上应下,又指着道:“你看,那就是唐家小妹。”
齐绍好奇地看过去,要知道千金难求的天蚕丝纺成的绫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在身上的,更别提还是如烈火炎炎的红色,非但不能喧宾夺主,还衬得她一派容光绚丽。虽然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光是侧面就已经是说不出的精致了,而那小姑娘似乎感受了他的目光,扭头对上他眼里的惊艳,随即款款一笑,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齐绍步履微缓,到她面前敛袖拱手,举止彬彬有礼,“我是齐绍。”
清贵出尘,公子无双,傲气的眉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欣赏。
“小女唐宁。”她笑靥如花,眼里只有俊美非凡的镇南王世子。无论在哪里只要他一出现就是光芒夺目,盖过周围一众陪衬,如鹤立鸡群,连一向出类拔萃的季昀都被他压得黯淡了许多。
季昀左看右看,自顾自收起折扇,斯斯文文道:“唐家小妹,可还记得季昀哥哥。”
“怎么会不记得。”唐宁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一位翩翩公子,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他一番,“季家二哥倒是没什么变化。”
季二郎正经时清风朗月,“没想到你如今已经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季二哥也是俊逸潇洒,气宇不凡。”甜甜的赞美谁能不受用,季昀含笑看她转而盯着齐绍问:“齐公子是第一次来金州吗?”
“算是吧。”齐绍不冷不热地开口答复。
“打算在金州待多久呢?”
齐绍看季昀,季昀心里翻了翻白眼,笑着代劳答道:“我们要在梅雨之前回去,不然山路湿滑不大好走。”
唐宁心下一算也就剩个把月的时间,竟自作主张道:“说起来我也要回京州,可哥哥忙着读书根本就不记得来接我这个妹妹。”
少女的心思太好懂,季昀委婉道:“延礼醉心治学可以理解,若是时间合得上,倒是可以同我们一起回京州。”
“可以吗?”唐宁问的是季昀,亮晶晶的眸子却是定在齐绍脸上,他应和季二郎应肯定是不一样的。
齐绍却迟迟不应,气氛一时冷了下来,季二郎怜惜自己打圆场的命,扇骨一下敲在手心里,“哦,对了,我记得你表哥不只你一个表妹,可惜我却一直无缘相见,不知她今日来了没有?”
“你的记性倒是好。”陆旻笑着走过来。
“那是当然。”季昀瞥见唐宁失落的小脸,“博昭,我们一路过来并不算太平,特别是荆州、襄州一带盗匪日渐增多,回京途经两地一段,若是唐家妹妹要回京州,最好加派护卫。”
陆旻略一思忖便想到了唐宁的心思,他故作为难道:“这种情形的话,那普通的看家护院便不顶用了,我看,还是请镖局稳妥些。”
季昀摇头,“镖局怎么行,唐家妹妹金枝玉叶怎么能让江湖人士来做护卫,不妥。”
说来说去不就是逼他同意,齐绍淡淡无情地开口:“那就与我们同行吧。”
唐宁多云转晴瞬间眉开眼笑,那明艳如霞的笑靥晃得观者心神荡漾。
看他们言笑晏晏,她却无人问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甚至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放。那就是她融入不了的圈子,每个人都以嫡出为荣,他们才有资格继承家族的财富和权力,而她,一个小小的庶女一旦从陆家嫁出去从此泯然众人,再无出头之日。
被嫉妒扭曲了面庞的陆之琪看得之芸心惊肉跳,扯着她的袖口哀求:“之琪,我们难得出来一趟。”
“我知道,这么难得的世面怎么能不好好见识一下呢。”陆之琪冷冷讥诮,眼里满是恨意。
“大嫂本不必带我们来的,你这般不领情,以后谁还会对我们好?”之芸没了好气。
陆之琪反唇相讥,“你还感激她?若是真心为我们好,至少为我们引见一下吧,两眼一抹黑,我们认识谁?谁又知道我们?要我们来当木桩做陪衬吗?”
这般怨念脱口而出,之琪之芸俱是一惊,一个眼神阴沉,里面写满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另一个像不认识了面前人一般心沉了下去……
陆之芸头疼得厉害,彻底失了耐心,“求你别钻牛角尖了,再怎么不甘心也回去再说好吗?若今日在这丢了脸面,你知道不只是你,我也会被你害惨的。”
陆之琪完全听不进去之芸的话,走火入魔一般四下张望寻找李氏的身影,机会难得,就算求也要求她替自己打开局面。
李氏独自一人站在雕栏旁,陆旻心细如发之人,随手抓了把鱼食不动声色地走到李氏边上。
“大爷怎么过来了?”李氏辨认脚步声是一绝。
他不答先问:“阿漾怎么样了”
陆旻指间漏下些许鱼食,神色恬淡和人前春风得意侃侃而谈的他恍若两人。
“阿漾来的时候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脸色就变了,”李氏垂眸,水下有循香味而来的几条争食的鱼,它们扭动着滑腻腻的身体抢来抢去的样子让她一阵反胃,“刘衡这人大爷也是有耳闻的吧。”
陆旻挑眉看她,“你什么意思?”
“让阿漾变了脸色的就是刘衡船上的人。”李氏掩住口鼻轻声道,湖上有股莫名的土腥味儿。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阿宁有唐家护着没人敢说什么,可阿漾不一样,我不知道大爷今日是让谁相看的阿漾,但凡那人不是个嘴紧的,不仅是阿漾的名声会坏,连大爷,都会一起被卷入流言蜚语里面。”她心有怨气,以为会一吐而快。
“那你到底是担心我的名声还是阿漾的名声?”
李氏愣住,“这有区别吗?”
“有,我的名声你不必担心,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若是担心阿漾的名声,我倒要反问你一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无耻的人,不坏妹妹的名声就做不成事?既然此等行径在你眼里如此不堪,你又为何把她们带过来呢?”
一阵难堪的静默中李氏哀怨无力地开口:“大爷的名声就是陆家的名声,也是我的名声,我自然最看重。”
“哦。”
“阿漾,除了替她惋惜,其他的我也爱莫能助,至于两个妹妹,之琪什么样的人大爷不了解?她非要人前露脸我不可能次次都拦下来,至于她们打的什么算盘,大爷也心知肚明,质问我?我可都是听彩络传的话办的事。”
“嗯。”陆旻眼神愈发深沉。
“你我二人夫妻一体……”李氏欲言又止,她迷恋地望进陆旻的这双眼,可惜啊,沾染了太多的世故,唉,世事难料,乱花渐欲迷人眼,他终究是不同了。
“你变了。”说这话的却是陆旻。
李氏脸色惨白如纸,胸口似有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惨然一笑,“罢了,大爷就当我做不到吧。”
陆旻讪讪一笑,那些夜半呢喃,那些含笑低语,似镜花水月似大梦一场,曾许诺相守一生一世,到头来也会如烟湮灭,归于沉寂。
陆旻随手一扬手里的鱼食,随即拍了拍手上的残屑,轻描淡写道:“你做不到,自有人做得到。”
李氏僵在原地,心中是又惊又怒,脑中眼前皆是一片空白,若不是抓紧了栏杆可能就一头栽进湖里了。当年自己怎么会觉着这男人持重沉稳不似其他少年郎轻浮,却不知受伤的独狼何其可怕!
湖上风起,腥臭味儿好似更重,李氏忍不住一阵干呕,她抚上胸口大口喘气。
彩络这个时候不唤自来,语气谦卑道:“夫人,栏杆到底不比人高,您还是抓紧些。”
李氏握着栏杆的手不由一紧,泛白的指节似在颤抖,紧闭的眼皮缓缓睁开,“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彩络不敢。”她迎着风,斜睨的神态清高又自负。
李氏有极好的养气功夫,只是歪头似笑非笑地看她,慢悠悠地柔声道:“我拿大爷没辙,那是因为我是他的发妻,你真以为我拿你没辙?你信不信我今夜就让人绑了你卖到烟花之地,嗯?”
彩络不为所动,平静道:“夫人的教诲彩络记下了,也会把夫人的原话转述给大爷听。”
“是啊,我怎么能忘了你是陆旻养大的狼崽子。”李氏心下疲惫不堪,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随你。”
争食的鱼终于意识到没东西可吃便四下散去没了踪影……
“夫人。”彩络伸手拦住李氏,李氏低声冷喝一声:“你要干什么!”
李氏等她放言挑衅自己,彩络却放下手臂,不慌不忙道:“夫人您误会大爷了,今日来相看二表小姐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她有婚约的吏部侍郎。”
“你说什么!”李氏乍听之下耳际嗡嗡作响,等她神智恢复清明才发现彩络换了扶她站稳的姿势,她按上彩络的手背怔然半晌,“真的?”
“真的。”
角落里听到二人谈话的陆之琪目眦欲裂,全身的血气涌上头顶,她狠狠捂住嘴巴才没有嘶吼出:“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