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同宴
自那日之后,连着半月有余,陆渐离都宿在翰林院,一是确实公务繁忙,圣上下令编撰大庆建国100年国志,陆渐离负责修编自建国以来四位皇帝人物传,涉及前朝政事和后宫内务,需要整理的文料,史书浩如烟海,颇费心神;二是即已合离,不想回府后,虚与委蛇,徒增烦恼。
忙完手里的最后一卷书,陆渐离准备回厢房休息,行至半路,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已经18天没归家了。”
“难为杜大人,对我一家人都如此关心。”他声音冷的似冰,在寂静的夜里,铮铮入耳。
杜若邻诺诺几声辩解,复提高声量,“如因上次下官唐突,让陆大人产生了误会,在下愿意解释一二。”自上次逞了口舌之能,他就后悔不已,唯恐给灵云招了麻烦。
自那天后,他见陆渐离日日不归家,于私心他当然是觉得心里舒畅,可是对灵云来说,在婆家就难捱了,故思虑良久,他找来想解释一番。
本打算下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听他要解释,陆渐离突然来了兴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好,我听着。”
他出其不意的大度,让杜若邻一时语塞,仿若不说出个合情合理来,都辜负人家这态度。
“当日我太鲁莽,一时出言不逊,绝非君子所为,陆大人海量,不要与下官一般见识。”为表诚恳,还双手合抱,做了一揖。
“既然你没说那虚头巴脑的话糊弄我,念及同僚共事一场,不瞒你说,我和夫人已经合离,只是碍于圣上面前不好交代,暂未对外公布。”他虽说的很平静,脸上却写满了怅然若失。
杜若邻一时呆了,他瞪大眼睛,咽了一下口水,“什么,真...真的么?”
“是的,她已是自由之身。”扔下这句话,陆渐离抬腿便走。
及至陆渐离走远了,杜若邻才反应过来,他小跑着追上去,绕到前面拦住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他变得结结巴巴,“等一下,是...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不是,是我们有缘无份。”他说这句话,本是想安慰对方,自己的心却被刺了一下。
“那...”踌躇良久,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可以和她见面么?”自觉要求过分,又讪讪的干咳两下。
呼吸微微顿了一下,“可以。”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
李涯哭丧着脸坐在陆渐离对面,“二爷,你就跟我回府一趟吧,你再不回去,老夫人就亲自来接了。”
“那就让她亲自来看看,我面前还有多少籍册要翻阅。”说话间,他手里仍在奋笔疾书。
看了一眼,书案上堆起的小山,李涯只觉头皮发麻,“二爷,虽说你才高八斗,精力旺盛,可这羊毛也不能紧着一个薅啊。”
陆渐离掀起眼皮子,瞪了他一眼,见状,他立刻嬉皮笑脸的打哈哈,“那个...二爷我不是说你是羊。”感觉好像解释不清,他转回话题道:“老夫人下了死命令,说许久没有三个人一起吃饭了,定要你回去,你就别难为我了。”
执笔的手顿了一下,思绪翻飞,那就回去一趟吧,正好有事同她讲。
还没跨进陆府门槛,李涯就冲里面喊一声,“二爷回来了!”还耀武扬威般高高挺着胸膛。
听闻二爷回来了,彩月仍下手里的活计,跑进内堂,“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屋里的这位显然没她兴奋,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你去问李涯一声,祖母要我们什么时辰过去,咱们好提前准备。”
彩月应了声好,杵着没走,林灵儿抬眼看了她一下,“还有事?”
“二奶奶,您...真的不出去迎二爷?”彩月诺诺的问。
“不去,没见我忙着么。”
话音刚落,李涯快活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二爷回来了。”后面跟着的二爷倒不自在了,烦躁的说了声,“好了,好了。”李涯立刻闭嘴。
俩人在外堂站了半晌,内室的人还没有出来的意思,见二爷的脸色一点点变深,李涯悄悄溜到内室门口,探身冲里面招招手,把彩月唤了出来。
“怎么回事?”李涯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问。
“哎呀,二奶奶不出来,说等时辰到了一起去祖母院里。”这位比他还急呢,“二奶奶不出来,二爷自己进去呗,好不容易回来还摆什么架子呢。”
“嗨,你说是不是二爷太久没回来,二奶奶生他的气了?”
“不像啊,最近二奶奶心情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做这一屋子的香囊做甚。”
陆渐离往这边憋了一眼,吓的彩月赶紧缩回去,李涯尴尬的看着二爷,摊了摊手。
脸色一沉,他抬腿进了内室,“你先出去,我有事和二奶奶说。”
闻言彩月快步走出去,折身轻轻的阖门,最后从门隙看一眼那二位,空气仿佛凝结了般,吓的她赶紧溜了。
“什么事?”她停下手中的活计,仰脸望着他。
“你在做什么?”一进门他就发现不对劲,屋内香气萦绕,浓的刺鼻,案上,几上堆满了各式花样的小香囊,她手里正拿着缝的锦缎布料,看样子也是要做成香囊。
“做香囊卖呀。”林灵儿回答的很自然,“我总得找个营生挣钱。”
陆渐离眸色一暗,“陆府还能缺你口吃的。”心里的烦乱止不住的涌到脸上,脸色乌青如玄铁。
“我总要离开陆府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这些布匹是用生母留给我的陪嫁买的,我可没用陆府的银子挣自己的银子,还有祖母赏的宝贝,都入了账房,我不会动的。”
“祖母赏的,就是你的了...”接下来他本想说,走的时候就一起带走,可喉头哽住,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淡淡的补了个,“不必推辞。”
神色一滞,眼波流转,林灵儿不愿再谈这个话题,复又问起,“找我什么事?”
把话题带偏的人,这才想起正事来,“杜若邻要见你。”
林灵儿睁大眼睛看向他,脸上虽然还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嘴角却已止不住的向上弯起,“我可以...见他么?”她小心翼翼的问,那满鼻子满眼的期冀,能让对方心态瞬间失衡。
幸好对面的人修养足够好,“明日卯时,御宴楼二楼右手最后一间厢房。”说完他就大踏步离开了。
顾不上想兀自离开的人怎么了,林灵儿心里舒畅极了,如果能联系上若邻表哥,很多事就容易多了。
祖母自那日回来,闭门参禅修佛几日,心里被抚慰几许,平日又有孙媳妇在旁边陪着说笑,总算缓了过来。
林灵儿进到膳厅的时候,祖母已经拉着孙子说了一会话了,见她进来,端着的脸立刻变的笑逐颜开,仿佛孙子冷落她一分,自己就必须对她好十倍似的,“灵云,快过来,到祖母身边来,我今天在御宴楼定了许多你爱吃的,快来看看都有什么。”
林灵儿轻快的应“是”,小跑着到祖母身边,亲昵的拉着她的手,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入了桌。
见小夫妻俩人各自默默吃菜,好不尽兴,祖母突然提议道,“今天定的荤食多,不就着酒喝可惜了。”又转脸对着孙子说,“这桌上我俩都是妇人,只你一个能喝酒的,你喝我们看着解解馋,怎么样?”
“听祖母的。”
祖母对郑嬷嬷使了个眼色,她领会了,转身到内屋拿了一个翠玉色瓷净瓶来,另拿一白玉酒盏,放至陆渐离面前,提瓶的手轻轻一扬,玉液倾泻而出。
“这是什么好酒,要用如此漂亮的酒器。”李涯在一旁犯嘀咕。
陆渐离把酒盏往林灵儿面前推了推,“我记得你喜饮酒,这杯先给你。”想到洞房花烛夜她连喝五杯合卺酒,宛若昨日,而...不知她以后会和谁对饮合卺酒。
许是伤感会传染,本来欢欢喜喜的林灵儿,看他推过来的酒盏,莫名的失落起来。她顺手端起酒盏,一口喝了,似乎还不消愁,又让郑嬷嬷倒上。郑嬷嬷犹疑的看向陆老夫人,却见她摆手示意她继续倒。郑嬷嬷颤巍巍的又斟了一杯。
这杯喝下肚,林灵儿仍未尽兴,只是碍于祖母,不好意思再讨着喝。
“离儿还没喝呢,给离儿倒一杯。”祖母笑盈盈的说,“你看灵云都喝了两杯,你也不能少。”
陆渐离心生疑问,素常祖母从不劝人饮酒的,今天怎的有如此兴致,劝起人来了,虽这样想,他还是利落的端起酒杯,刚要送入嘴边,一个葱白素手轻盈的从他手中夺过杯子,“这是我的杯子,你要饮酒,再拿一个。”
她的眼角已经微微发红,加上酒意上头后的娇嗔,没喝酒的人也感到醺晕。
看着她饮完第三杯,郑嬷嬷和祖母对视了一眼,俱都神色复杂,最后郑嬷嬷微微的摇了摇头,祖母见状,赶紧对孙子说,灵云喝多了,快扶她回去。
看着一行人,七七八八的走了,陆老夫人捂了捂心口,悄声问:
“药的剂量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