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九九归一

楼上的陶九九砸了一个茶盏之后,心情平复了不?少。

她静坐着,在?想?琴仰止的事。

之前发?生了什么已然?清楚,虽然?因为她是变数,导致溯洄中有些细节与原情不?大一样,但走向是不?会错的。

所以之后琴仰止忘记了琴初的存在?,也忘记了自己在?各个世界之间穿梭的经?历,更忘记了陶九九这个人,只以为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委员长。

陶九九则一帆风顺,入学、读书、升学、毕业、就业。对铃这个人的存在?,毫无印象。

一切被抹去?。

接下来,原本?应该是她太太平平的生活,直到沉睡的神魂消化了那些力量完全恢复。将最后一个世界中的她也吸纳,九九归一。哦不?对,应该说七十二亿归一才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铃当时棋差一着,没让琴仰止完全失忆,琴仰止保存着《三更月》,后来也一直在?关注着太渊君与魔君。

便有了数年后,感应到太渊君复生,让陶九九这名干员被选中前往‘绝地’的任务。

当时却不?知?道,突破的根本?不?是什么绝地,而是菩提境中的人,突破了界限,来到了真实世界………

是这样吗?

陶九九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初来这世界,也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来的,是琴仰止的法器把她送来的。嘴上说是借三族之力……

后来琴仰止自己也来了。

明明他身为影子,没有了琴初之后应该更虚弱才对。可似乎反而像是失去?了束缚那样,更厉害了。

为什么?

他在?越过界壁之前,进行了溯洄。在?溯洄中,他想?起了被铃抹去?的一切——这几?乎是可以确定的。

但会不?会还想?起了别?的事?

而琴仰止他越过界壁之后,到底成了谁。

真的是殷灼月?

可殷灼月不?是苏吴归的再世吗?

啊,苏吴归死后,殷灼月出生前,确实有一段漫长的空档期。

那段时间他在?哪里?如果是进了菩提境,那也能说得通。

更能解释他与其它人的力量悬殊。

菩提境中除了有待修复的神魂外?,不?可能产生超过它本?身力量的人与物,所以整个菩提境中其他人都能力平平,只有琴仰止,完全的力量压制让他成为三族之首,虽然?受到了一些规则的左右,却还是强大如斯,甚至能来去?自如。

因为他压根就不?是土著。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

苏吴归怎么发?现的菩提境,为什么要进去?,是意外?还是他故意的,有什么目的?

还有,那个还在?沉睡等?待恢复的神魂,必然?和菩提境这个法器一起,真实存在?于这世界的某处。

会在?哪里呢?仙冢里面?

自己只是它的一缕神魂碎片,就能让铃用尽手?段差点无法压制,那已经?吸纳了七十多亿世界的它本?身会是多么强大?……

那自己和‘它’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从始自终,从小到大,陶九九从来没有感受到自己与什么不?可知?的力量有所羁绊,那‘它’也同样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吗?

那可未必吧。也许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对方却对她了如指掌,甚至也可能像身体与影子一样‘感同身受’。

自己与自己。是敌是友?这他玛是不?是哲学问题?

陶九九烦得脑仁痛。

回顾了一圈之后,她甚至突然?觉得,连自己这名字都显得颇为讽刺。

九九。

九九归一是个美好的愿景。

是对等?待重?生的神魂最好的祝愿。

但做为名字来说,显得过于敷衍。与渴望生儿子家庭中名叫‘带弟’‘招弟’‘来弟’的姐姐们没有什么差别?。

烦。

烦死了。

-

两个侍女奉了药与魏拾骨一道上楼去?,就发?现榻上的小娘子果然?心平气和并没有要发?怒的样子。

看到几?个人上来,陶九九说:“手?里没拿稳,却把茶盏摔了。”还一脸委屈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呢。”仿佛是茶盏的不?对,吓着她了。

可她那副子,谁又能生她的气。

侍女都忍不?住连声安慰:“小娘子没伤着吧?”

“我也不?知?道。”烦。

魏拾骨过去?查看她手?,她便乖乖伸着,任他翻来覆去?地看。

“并没有伤到哪里。”魏拾骨说。

“可我手?疼。”陶九九耷拉着眉眼嘀咕。

这便有些不?讲道理了。

魏拾骨抬眸看看她,俯身对着她手?上吹了吹,问:“好些吗?”

她便忍不?住‘噗嗤’笑了:“你好傻啊。你吹出来的又不?是仙气。怎么会好。”

侍女们也偷偷笑。

魏拾骨表情如常,扭头?叫侍女打扫碎片。自己在?榻沿坐下,慢条斯理地喂她喝药。

陶九九喝完便困倦了,歪在?那里瞌睡起来。

魏拾骨没有要走的意思,静坐着替她理一理额边的碎发?,又见她似乎是有些热了,从袖中取了折扇出来,有一下没一下替她打扇。

可偏她还要发?脾气,半梦半醒地气道:“别?扇在?我脸上。最讨厌风吹我的脸。”翻个身拿背对着他。

魏拾骨看上去?这么矜贵的人,受了这种气也不?恼,将扇子换了个手?,给她扇后颈间的细汗。见她热得不?舒服,又微微捏起领子,往后背灌一灌风。只要他手?上略一停,原本?睡着的人便立刻拿脚蹬他一下。不?重?,但带着烦躁,嘀咕:“热。”

他便就这样一直扇到日头?西下。

侍女见魏拾骨嘴唇有些干,下去?给他拿茶的时候,忍不?住与同伴嘀咕:“小娘子脾气也太娇了些。龟先生多累呀。”服侍主人虽然?是天经?地意的,可,可龟先生那么好看。

同伴说:“我猜龟先生的名字也是小娘子取的,实在?有些揶揄他的意思。不?然?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叫龟。委实过分?。”

为美色愤愤不?平起来。

拿了茶上楼之前,抬头?看看天。

最后一缕日光已消失在?天际,今日天高气爽的明明天气并不?炎热。不?知?道那小娘子哪里来的那么多汗。

还没把茶端上去?,就听到楼上在?叫。

急忙上去?,便见那小娘子不?知?道怎么又冷起来。冻得全身都在?抖,嘴唇都是乌色。仿佛立刻就要冻死了一般。

魏拾骨拿被褥包着她,并将她整个拥在?怀里头?,从褥中露出来的脸,又小又弱,让她仿如一株蒲公英,风大些就要没了似的,需得身边的人小心呵护才不?至于散去?,连说话的声音大一些都不?行。

“去?拿些厚被子,再拿些炭火来。”魏拾骨急声厉色:“不?要有灵颂的东西。”

灵颂有什么不?好?

侍女搞不?懂了,被褥有了灵颂薄薄的便可以取暖。炭有了灵颂,一小块便可以烧好久。但这也不?是她能够质疑的。只应了声与同伴快步去?取来。

几?趟来去?,直到二楼摆上了三四盆炭火,陶九九的脸上才总算有了人色。

侍女上前帮她整理被褥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她颈间,那实在?是一点暖和气都没有,跟冰块似的。她开口说话也是慢了很多,大概是身体不?适,但又不?想?叫人听出来。

她这样不?好受,让人看得实在?心惊。

魏拾骨下楼去?配药的时候,侍女跟在?他身边却是忍不?住问:“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在?侍女看来,魏拾骨与自己一样,都是下仆。再加上他看上去?性格好,所以并不?十分?敬畏他了。

另一个待女不?必魏拾骨答,便对同伴说:“桃氏娘子先天不?足。举世皆知?。”

“知?是知?,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的呀。”别?人家先天不?足,顶多就是身体弱一点,可她倒好一见太阳便热化了,太阳一没了就冷成冰了。

“幸好是桃家女儿,要是寻常人家,哪里能养得大呀。”

“或者不?是桃家女,便不?会这样呢。”另一个侍女说。

这句话也没什么,大约讲的时候也不?曾深想?。

可话音才落,便见原本?正在?挑药的魏拾骨扭头?向自己过来。

那眼神,明明并没有什么情绪在?里面,甚至责备都没有,但却格外?地叫人发?悚。

侍女不?懂‘不?是桃家女便不?会这样’这句话哪里就值得这副样子。但还是下意识地住嘴,不?再多说了。但背过去?忍不?住跟同伴低声说:“龟先生怪吓人的。”

魏拾骨配好药,便叫侍女们把浴桶抬上去?。

侍女摆好了桶,向榻上偷看了几?眼。

那位大小姐大概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不?耐烦已经?摆到脸上来。

她这个人,实在?有些阴晴不?定,娇起来叫人心都软得化成水,一生气便叫人大气不?敢喘。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魏拾骨却好像定海神针,不?论她娇也好,恼也好,脸上都是一样的波澜不?惊。

此时边在?浴桶中加水,边应声:“你这样是因为用了溯洄,再加来你大概是做了什么让溯洄崩塌的事,仗着自己的灵息强盛强行全身而退才出来的。以至于身体吃不?消。我跟你说过不?要施用颂法。你却不?肯听。”

“是呀。都怪我自己。”小娘子只是这么说。语气还是娇,但怎么听都有些阴阳怪气。

魏拾骨这次没接话。手?上舀水的动作也停了一下。

侍女们觉得气氛不?对,头?垂得更低,生怕波及自己。

“你们下去?吧。”魏拾骨突然?开口。

两个侍女正要起身,榻上的那位却说:“你只是个侍人。侍人就是狗的意思,我让你叫你就要叫,我不?让你叫你就不?能开口。既然?和她们一样,都不?能算和我平起平坐的人。那这里有你发?号施令的余地吗?”这话已经?难听到了极致。

侍女听得背上的冷汗都冒起来。不?晓得这小娘子又是怎么了。讲话突然?这么刻薄。

在?她们眼中,魏拾骨看上去?和贵公子似的,哪受得这种斥责,即便是下仆也该好生尊重?,更何况还骂他是狗。即便是连带着她们也受辱了,可心里都知?道,这压根就不?关她们的事。桃家娘子就是在?和魏拾骨过不?去?。

这就怪了,之前明明没有看到魏拾骨的时候那么担心,现在?又突然?这副嘴脸。

两人一时觉得两人即便不?吵起来,魏拾骨也多少要翻个脸,他看上去?不?像是厚脸皮的人。

哪知?魏拾骨没有反应。

甚至他手?中原本?停顿的水勺,都继续重?新动起来。平平稳稳地舀完了最后一勺热水,施施起身说:“好了。快来泡一泡吧。”转身去?扶榻上的人入浴。

榻上的人却不?为所动。

因她坐得低,魏拾骨和她说话便微微躬着身,以免得自己身形太高,低声劝:“我加了些药材,多少能舒缓一些身上的不?好。你气我归气我,可就这样僵着,自己也不?好受。”

榻上的人却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多少还像个人呢,后来几?经?转变,到了现在?。我都不?敢信,与我起先见到的那个是同一个人。”

魏拾骨不?说话,只垂眸站着。

她又说:“我在?心里把事情捋了一遍,你大变样是从赶到浮畔桃氏老宅的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以为我是谁。这卑躬屈膝的样子到现在?,比那时又更胜一筹了。这也是好笑了,我身份尚未明晳,你未必就是我的狗。倒也不?必急着如此低贱。万一表错了情卖错了意,岂不?是自讨没趣。说不?好,还要与你主人一道合谋来杀我,又往人家那里去?如此这般地献忠心。”笑眯眯的。

侍女额上的冷汗都留下来。

这里头?有一些话她们是听不?懂,可是……啊呀,这个龟先生原来还有旧主的。

侍人最忌讳就是不?忠心。难怪小娘子要生气了。眼巴巴地望着魏拾骨,心里为他着急。

可怕说些好听的话吧。

魏拾骨曲身站在?那里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没说,回头?向两个侍女看了一眼。

两个侍女交换眼色,想?无声无息退下去?,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可她们一动,榻上的目光就瞟过来。

那目光轻飘飘像是没什么重?量,但却让两人一步也抬不?起来了。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继续侍立着。

“小娘子喜欢我哪个样子,我照做便是,又不?是什么难事。”魏拾骨温声细语。

榻上的人反而更不?高兴了。笑容虽然?还在?,眼睛也像月牙一样弯,但难以掩藏的怒意连站得远远的侍女都能感觉得到。

她明明对什么都在?笑,但对什么都在?生气。

随便回答她什么,都不?会高兴。

侍女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对方已经?如此低声下气说话。

不?一会儿便听到那小娘子开口了:“几?时去?仙冢?你不?是说世人只能靠舍利,但你别?有它法,能带我去?吗?”语气又心平气和起来。

魏拾骨回头?看了一眼两名侍女,口中只说:“等?你身体稍微缓……”

就被她打断:“明日吧。这地方烦得很,我不?想?在?这里呆。我死就死,与你有什么相?干。”又不?耐烦地赶人:“走吧走吧,我要泡一泡了。难受得很。”

魏拾骨垂眸退下去?,对两个侍女说:“再烧些热水来。”

几?人下楼去?,陶九九便裹着被子下榻,跑到窗边向下看。

魏拾骨带着两人从楼里出来,那两侍女走在?前面,他略落后几?步,一拂袖便将两个人定住了。

随后念颂、拈诀一气呵成,两个被定住的侍女便像大梦初醒般回过了神,却似乎有些愣,迷迷糊糊。

他重?新吩咐了一句:“去?烧些热水送上去?。”这两人才像回了神似的连忙应声:“是。龟先生我们这就去?办。”

魏拾骨约莫是抹去?了她们的一段记忆,免得把两人说的话传出去?。

等?侍女走远,他因过渡耗费,吐了好大一口血。是因内宇不?稳而致。上次救陶九九时,确实让他吃了大亏。到现在?也没缓过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缓过来。

陶九九面无表情看在?眼里,随后无声退回榻上坐定,木着脸伸手?去?解衣带,却扯来扯去?,扯成了个死结,烦得蓦然?大声喊:“魏拾骨!给我拿剪子来!这是什么鬼东西!我以后再也不?要穿这种衣裳。”

魏拾骨上楼来,身上并没有血迹,只是脸色白了些。走过来半蹲下,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将那死结解开。

他睫毛垂着,又浓又密。乌鸦色的长发?垂在?脸侧。从这个角度看,眉眼显得更加秀窄。

陶九九气呼呼地伸手?摸摸他的手?顶,头?发?光滑得很,像缎子一样。似乎又让她心情好些了。

“我让你在?十字路口等?着淋雨,你生不?生气?”

魏拾骨摇摇头?,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那两条衣带理顺。

“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你主人,所以不?生气。还是因为喜欢我,所以不?生气?”

魏拾骨手?明显顿了一下,根本?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但还是回答:“自然?因为喜欢小娘子才不?生气。”

陶九九冷笑了一声,不?外?是挑她爱听的说。

她又随口问:“那……我嘴甜不?甜?”

魏拾骨拿着衣带的手?指头?蜷缩了一下:“琴初和琴仰止的联系并没有那么强烈。当时我只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情。那一刻两人的情绪是相?通的。”

陶九九瞪大眼:“哈?你在?说什么呀,我问你我讲话好不?好听,讨不?讨人喜欢。”

魏拾骨便又说:“小娘子讲话哪有不?妥帖的?”

“喔。”陶九九应了一声,突然?附身,在?他嘴唇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一触及散,嘴唇冰冷柔软。仿佛是个幻觉。

魏拾骨僵了一下,蓦然?抬头?看她。

“那现在?呢,我嘴甜不?甜?”坐在?榻上的人问,表情有些戏谑。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也许真的滑稽,因为陶九九看着他忍不?住‘噗嗤’大笑起来,前俯后仰,笑得欢快极了,边笑边说:“你太好笑了。”

随后,这些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坐得略高,垂眸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魏拾骨:“你还记不?记得,你讲的关于琴初和琴仰止的关系的那些话?”

她声音好听得很,有少女特?有的清脆:“你说,琴仰止对琴初没有恶意。说你在?春山的时候,也会和自己相?处。说影子和实体的关系,不?是同枝之橘那种相?互竞争,相?互倾轧的关系。问我懂不?懂。”

她说着,问:“你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你说,你不?懂。但你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我今天想?了一下,还是不?懂。我也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是……”陶九九停顿了一下,看着面前,仰视着自己的年轻好看的男子,表情温柔地伸手?摸摸他的头?顶:“你看,陶女士不?是我妈妈,贾宝贝不?是我好友,张氏桃氏夫妻不?是我父母。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的。都这样了,我只希望,有根枝子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应该不?算过分?吧?这根枝上,只能有我一颗橘子。不?管你的主人是谁,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狗。”

她要这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是属于她的。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至于他是不?是真心高兴也无所谓,她高兴就行了。

“你可千万别?让我伤心。我最讨厌别?人让我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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