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暗室
杨文卿再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双手被捆在铁架上,脚踝也被铁链完全困住。四周全是石壁,连个小天窗都没有,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劣质蜡烛燃烧发出的气味弥漫着室内,两盏微弱烛光在离自己较远的角落聊胜于无的发亮。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话。
“他这是怎么回事?人都醒了,怎么还耷拉着脑袋?”老太监走进暗室,皱眉不爽道。
一旁的侍卫心虚道:“好像是刚才那一闷棍敲太重了,他身子虚,人是醒了,但还没缓过劲。”
“要不,泼个凉水把他浇醒?”侍卫急忙献计道,“这大冷天的,暗室之中也没搁炉子,一盆凉水下去,保证他倍儿清醒。”
还没说完,直接被老太监扇了一巴掌,侍卫吓得屁滚尿流,旋即跪在地上认错。
老太监咬牙道:“他那破败身子,一盆凉水下去,寒毒直接就被激出来了,还清醒,没直接归西就是大造化,届时还怎么问那东西的下落。”
侍卫跪在地上,疯狂磕头,说自己考虑不周。
老太监在他肩上踹了一下,冷哼道:“蠢东西,娘娘稍后便来,赶紧想办法让他给我清醒一下。”
老太监走后,侍卫就跑到杨文卿耳边,骂骂咧咧的开始叫他。
“死断袖,赶紧给我醒醒!”侍卫围着杨文卿转圈,但十来圈下来,杨文卿一点反应都没。
眼见辰妃马上过来,侍卫急的没办法,当场就要揪杨文卿的头发,还没碰到,杨文卿就冷冷骂了句:“滚。”
侍卫暴脾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抬手就要打。
杨文卿:“你要是对我动一下手,我保证,你主子想要的东西,一辈子都拿不到。”
虽然自己压根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第一次看见这么嚣张的人质,就是个妖精!侍卫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气冲冲端起水,送到了杨文卿面前。
杨文卿一脸嫌弃道:“罢了,我又不想喝了。”
这么会使唤人,皇帝怎么没被烦死?侍卫深吸了口气:“好,您说不喝就不喝,都听您的。”
不过,侍卫戒备的看着他:“这么能折腾人,现在是完全清醒了对吧?”
杨文卿沉默了,等侍卫急上头的时候,才缓缓说了句:“那可说不准。”
侍卫简直要炸,刚要指着杨文卿的鼻子大骂,暗室石门突然轰隆隆打开,老太监的声音传了过来。
“娘娘,里面黑,您慢些走。”
侍卫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叩拜行礼,恭迎辰妃。
黑暗之中,一名身穿浅青色华服,头上插了好几支步摇的女人走了进来。
“文卿,好久不见。”辰妃抱着一只手炉,暗室内光线很暗,外加自己如今头晕未退,杨文卿只能勉强辩清她的轮廓。
“真不知道,你这病恹恹的样子,皇上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辰妃没继续往里走,只是远远坐在了石门旁的软椅上。
语气刻薄,自带一股轻蔑。不论杨文卿当年如何风光无限,如今也不过一介奴籍,在她面前,只是个随手能捏死的蚂蚁。
抱怨之后,辰妃没说其他多余的废话,单刀直入:“当年陆右相死的时候,留下了……”
还没说完,杨文卿突然笑道:“兴许是我善解人意吧。”
辰妃一愣,皱眉:“你说什么?”
“方才辰妃娘娘不是好奇,我这幅样子,皇上为何会在我刚出天牢,便与我同寝么?”杨文卿抬眼,虚弱的脸色露出些许嘚瑟,“因为他老早就惦记我了。”
老太监怒喝道:“你胡说!皇上早先根本不喜欢男人,何曾惦记你?”
杨文卿啧了声:“严管家你也说皇上早先不喜欢男人,人都是会变的,指不定今天就喜欢的紧了呢。”
“而且,我听说,”杨文卿嗤笑道,“自皇上登基这三个月,辰妃娘娘连皇上寝宫半步都没踏足过,我那天可是在皇上床上躺了一晚上,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虽然看不清辰妃的脸色,但杨文卿明显能感觉到,她应该是生气了。
当年,也就是辰妃未出阁之前,杨文卿跟她多少有些交集。
辰妃这个人,有点脑子,但也只是有点,脾气大的离谱,且善妒,哪怕是自己不喜欢的,只要挂在自己名下,也绝对不容许别人动一下。
说起来,并不适合入宫。只是张夷除了她,没别的女儿罢了。
“而且,”杨文卿一副有些羞涩,但又忍不住的样子,“娘娘兴许不知道,其实我在天牢这两年,皇上日常便装来看我,我与皇上的感情,说起来可比娘娘深厚了不少。”
“杨燃你胡说八道!”老太监见辰妃一直在抖,怕自己被牵连,连忙上千训斥杨文卿,“皇上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去看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皇上一时沉迷你的身子,也不过是把你当玩物!”
杨文卿轻笑道:“玩物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也需要天赋,例如娘娘和公公,就没有。”
“你——”老太监一时语塞,骂咧了句,吼道,“你真以为你在皇上面前很红?别忘了,当年可是皇上亲手把你押回来,也是他亲手把你送进天牢的!”
辰妃深吸了口气,咬牙道:“岂止是他把你送进的大牢,就连你最后的谋逆罪名,都是他上书先帝参的。皇上若是真对你有意,怎么可能会主动求先帝定你的罪!还多次上书先帝,让他赐你死罪,并要求株连九族,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杨文卿一愣。
辰妃得意的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看来皇上宠幸你的时候,没跟你说这些啊,那本宫还真是多嘴了。”
“你确定这些都是他做的?”许久,杨文卿才幽幽道。
辰妃挑眉:“句句属实。若不是先帝念在你父亲杨老将军生前开疆拓土,战功赫赫,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可天牢里,他明明跟我说,是他努力保我,才留下了我一命。”杨文卿说着,突然咳了起来,一副感觉自己被背叛,气火攻心的样子。
“他骗你的。”说着,辰妃慵懒撩了下头发,叹气道:“前段时间,父亲还好奇,皇上为什么明明知道那名舞姬是你派去的刺客,却还执意把你放出来,原来是先前在天牢里就被你这个狐狸精迷住了。”
杨文卿不解:“你说什么刺客,我不知道。”
辰妃咋舌:“你知不知道没关系,你是否清白也无妨,旁人若是不信,事实如何并不重要。”
“说起来,其实也不难想,皇上为何会愿意去天牢与你一介罪臣行苟且之事。”辰妃看着杨文卿,自认为毫不留情地揭穿道,“皇上与你未婚夫燕景成一直都有过节,当年燕景成与我家关系破裂,皇上又主动与我父亲和源光右相合作之后,两人更是势同水火。皇上这个人,手段辣的很,他去找你,本宫觉得只是想借你羞辱燕景成罢了。”
刚说完,杨文卿直接咳出了一口血。
“你莫不是真觉得皇上对你有意,你也对他动了真心吧?”简直可笑,燕景涵那种人,谁对他动心谁就是找死,好在自己深谙此理,没招惹过他。辰妃皱了下眉,冲旁边的侍卫道:“给他点水压压,别咳死了。”
侍卫连忙照办,水端到杨文卿面前。
杨文卿直接别过脸,恶心道:“我不用别人用过的碗喝水。”
说完,继续咳嗽,听起来比方才还要严重,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辰妃瞪了那侍卫一眼:“你赶紧换一个碗!”
侍卫哆嗦了一下,连忙去换了个碗,怕杨文卿挑刺儿,还专门用水把那个碗给洗了一下。
原以为万无一失,端过来的时候,杨文卿稍稍尝了一口,嫌弃道:“太凉了,我体弱,喝了会风寒。”
杨文卿说话慢的让人心急。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老太监都看不下去了,震惊道,“这水一直在炉子上热着,娘娘方才喝的茶水都是那里边的,娘娘都不嫌凉,你难不成比娘娘还矜贵?”
杨文卿一副随时都能晕的病弱样子:“我体弱,娘娘自然不能与我相提并论。”
老太监又要呵斥杨文卿,还没开口,辰妃不耐烦道:“给他热一下,赶紧!”
侍卫没办法,只好重新给杨文卿热了一下,然后,杨文卿又嫌水太热,还是没喝。
辰妃忍无可忍:“你耍本宫?”
杨文卿眼圈通红,别过脸:“并没有,只是皇上喂我喝水的时候,都是刚好的温度,从不会如此过冷或者过热,他知道我身子弱,受不了。”
辰妃就不明白了:“是本宫刚才没说清楚吗?你怎么还惦记着皇上?他只是在羞辱你利用你,你没见他这两天都不理你了么?”
她一直觉得杨文卿脑子还行,没想到竟然是个如此蠢货!也活该被坑在北疆。
“就算他羞辱我,我也甘愿,再者,皇上日理万机,自然并非日日都有时间陪我。”杨文卿固执道,“每每情动之时,皇上都对我尤其温柔,他怎会不理我,他还说,让我每日沐浴焚香之后,切莫乱跑,他一闲下来就来找我。”
杨文卿看着辰妃:“指不定待会儿皇上回去见我不在,就找到娘娘这里来了,我劝娘娘还是尽早把我放了,否则皇上找来,娘娘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本宫是皇上的嫔妃,整个后宫本宫最大,你不过一介贱奴,就算皇上找来,你以为你会占便宜?”辰妃冷笑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皇上已经好些天没搭理你了,就连你送去的东西也直接扔给了下人,你管这叫宠你?”辰妃鄙夷道,“别怪本宫说话难听,你今日死在这儿,他都不一定皱个眉!”
说实话,燕景涵把他做的东西给别人,杨文卿多少不爽,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杨文卿一副祸国妖妃的样子:“娘娘莫要再自欺欺人,娘娘是皇上的嫔妃,但却不是宠妃,而我不同,我可是皇上床上的人,若我记得没错,好像如今只有我在皇上寝殿留宿过吧?而且你看我手臂上的痕迹,都是皇上弄的,云雨之欢会让人上瘾,皇上已经离不开我了。”
辰妃气冲冲走过去,撩开杨文卿的袖子,看着上面那些虽然已经快完全消退,但还若隐若现的红痕,整个人趔趄后退了半步。
“杨文卿,你还要不要……”辰妃指着杨文卿的鼻子,刚爆发骂道一半,突然停住,好像察觉了哪里不太对。
老太监以为辰妃是腌臜之词羞于启齿,自己直接接替道:“你还要不要脸?在外人面前大肆谈论你与皇上的那种事儿,真是个下贱坯子!”
还没骂完,辰妃直接把老太监拽到一边,恶狠狠看着杨文卿:“你耍我?”
侍卫连忙道:“没错,我看他就是在耍娘娘,娘娘姿容貌美,皇上怎么会看上他?”
“你闭嘴!”辰妃吼了一句,侍卫连忙耷拉着脑袋站到一边。
还没反应过来,腰侧佩剑突然被辰妃拔出,横在了杨文卿颈侧。
老太监和侍卫都吓了一跳,不明情况,但又不敢阻拦。
“你方才是故意那么说的,你想拖延时间,对吗?”辰妃微一用力,剑锋割破杨文卿的皮肉,血顺着锋刃缓缓溢开。
杨文卿眼神一凛,冷冷道:“娘娘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装。”辰妃忍怒道,“每日鸡鸣之后,元福那老东西就会找你,届时便会发现你不见,然后来救你,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杨文卿淡淡道:“不是。”
辰妃讥笑:“还在拖延,很好,本宫就彻底断了你的念头,本宫今日就没打算放你出去,而且这里也不是宫内,就算元福那老东西发现你不见,也找不到你。”
“再者,”辰妃挑眉高傲道,“你以为你能撑到鸡鸣?”
杨文卿平静道:“不能。”
他越是这种平静的态度,辰妃心里越毛。
这种感觉,让她不由得想起想起三年前,和张夷结党的所有人都以为业陵孤城一座,只要断了后路,不出两个月便能城破,可就在大家坐等杨文卿死讯时,第三个月,第四个月,第十个月,整整一年,业陵还稳稳的立在大周边界。
当年下了那么大一盘棋,几乎所有人都豁出去了老底,偏偏让杨文卿一个人搅了局。
今日绝不能重蹈覆辙。
辰妃整了下心绪,言归正传:“当年陆右相死的时候,留下了一只箱子,乃大周第一偃师所造,说出那东西的下落,本宫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剑锋又深了一寸,杨文卿看着辰妃,毫不在意道:“我说了你也不会放过我,反倒是不说,还能保一条命,毕竟那里面的东西对你很重要,而且,下落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辰妃阴声道。
杨文卿浅笑道:“我劝娘娘还是不要给我吃罚酒,刚才我胡说的,下落不止我一个人知道,若是我死的消息一传出去,我的人会保证在一日之内,将那东西昭告天下。”
“杨燃,你真当我不敢杀你?!”辰妃怒道。
话音刚落,辰妃身后的石门突然扭转,刀剑入肉的声音从门后的黑暗中传来,一道男人的闷哼之后,一名宫人被扔到了辰妃脚边,胸口被人用剑豁开了一个口子,血淋淋一片。
“说了让你乖乖在宫里待着,别乱跑,你怎么还是出来了?这犄角旮旯的地方,真是让朕一阵好找。”
燕景涵笑着从阴影中走出,接过元福手里的帕子,轻轻擦了下溅在手上的血:“杨文卿,你若是再不听话,朕下一个砍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