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选择
翌日,叶蓁蓁与叶夭夭一同进宫。各怀鬼胎的两人仅仅是点点头打了声招呼便不再说话,马车里一丝儿声音也没有。
若换成别家姐妹这般,定要尴尬。但这姐妹俩半年中明里暗里交锋了无数次,早就摸清了对方的战术路线和战斗策略,心知肚明此刻不说话是最好的选择。
直到到了宫门口,姐妹两人又客客气气地道了别,分头向不同的目的地走去。叶蓁蓁望着叶夭夭的背影叹了口去,只觉得今日分别,便是从此分道扬镳了。叶夭夭利用过她,她也算计过叶夭夭,希望从此便两清了。往后自己山长水阔自在挥洒,也祝她在这深宫中能够长袖善舞得偿所愿。
到了皇后住的椒房殿,叶蓁蓁忽然有些感慨。其实她应该算是个好婆婆,原书里刚开始也是支持叶蓁蓁这个正房儿媳的,明里暗里给了她不少帮助和告诫,否则以原主那个智力不可能顺顺当当生下一儿一女。
只可惜原主愚蠢又跋扈,始终没能领会到她的一番苦心,最后落到那个下场也可以说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了。不过也是嘛,否则啥都好好的,人家重生来干嘛?
整理了一下脑中乱糟糟的思绪,叶蓁蓁莲步轻移向殿中走去。她知道,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蓁蓁啊,快坐下。”皇后微笑着招呼道,保养得宜的鹅蛋脸十分细腻,找不到一丝细纹与斑点。虽然她的长相不如淑妃云氏那样顾盼神飞,宜喜宜嗔,却是十分端庄大气,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皇后娘娘,臣女不敢。”叶蓁蓁“咚”地跪下,哽咽着说道:“臣女有负娘娘厚爱,往后恐怕没有机会再入宫服侍娘娘了。”
叶蓁蓁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故上来就直奔主题,丝毫不拖泥带水。
皇后也是在风浪中浮沉过好几次的人,自不会被小小臣女先声夺人的气势吓到,只是微笑着说道:“蓁蓁有何难处?尽可说来与本宫听。”
叶蓁蓁跪在那里,双手将纸笺与蓝珀高高举过头顶。皇后身边的嬷嬷接过,将纸笺展开后,与蓝珀一并递给皇后。
“这是……天音大师?”皇后奇道:“没想到已有多年未曾露面的大师,竟然亲自为蓁蓁批命,还将此贴身物件相赠。”
叶蓁蓁慢慢抬起头来,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大眼睛中水光潋滟,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好颜色。她强忍泪珠,声音不稳却异常坚定:“皇后娘娘对臣女的抬爱,臣女虽日夜惶恐却也深感荣幸。只因身子时常三灾八难的常常误事,多亏了娘娘大度不与臣女计较。”
说着一颗泪珠晃晃悠悠从眼角滑下,从腮边一直滚落到下巴。她膝行了几步到皇后面前,情真意切地说道:“臣女去灵音寺祝祷,未曾想竟遇到了久未出关的天音大师。大师许是见臣女孱弱懵懂,生了怜惜之心,便将臣女命运系数告知。自此臣女才知自己竟是如此不祥,断断不可再以此身侍奉娘娘。”
“臣女即将启程去远方清修,今日特来与娘娘告别。自此天涯海角,臣女必将日日为娘娘祝祷,愿娘娘凤体安康、顺心遂愿!”叶蓁蓁伏下身子,以一个及其谦卑恭敬的姿势跪在皇后脚边。
此时此刻,叶蓁蓁倍感真实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椒房殿内一篇寂静,彼此之间呼吸可闻。叶蓁蓁是一个背部极其敏感的姑娘,此时只觉得腰背之间的那一块皮肤又麻又痒,就好像有人拿手指头在轻轻地戳。她知道皇后的目光肯定落在自己背上,再想跳起来也只能绷紧每一块肌肉,按捺住不动。
殿内空气仿佛黏成了浆糊,让人呼吸都困难。
“可怜见的,怎么是这样的命运?”皇后轻叹了口气,示意嬷嬷把叶蓁蓁扶起来,“我本是极喜欢你的,可惜了,没有缘分。”
做戏做全套的叶蓁蓁被掺起来的的时候,小脸上梨花带雨、碧水含烟,一副伤心惶恐不知所措的样子,怯怯地望着皇后。
“既大师说了破解之法,你便好好静心修行。”皇后温婉地说道:“待两年后回京来,本宫还邀你进宫说话。”
“谢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女。”叶蓁蓁谦恭而感激地说道,“皇后娘娘的宽容和恩德,臣女永世不敢忘。”
恭谨地退出椒房殿后,叶蓁蓁脸上一副遗憾伤心的模样,心里却有如当年考完了期末考试地最后一科。天空是蓝的,花儿是香的,微风是甜的,叶蓁蓁是自由的!
“可惜了……”皇后望着消失在殿门口的女孩,“她本是最合适的那个,胆大而有分寸,机敏却懂藏拙。”
“娘娘将她夸得花儿一般好,奴婢却觉得她有些拿大。”嬷嬷把小玉轮递给皇后,“之前三番两次推阻,如今做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
“这才是她聪明的地方。她知道我与淑妃的心思,不想将自己、将家族轻易卷进这滩子深水。可又不能抗旨,于是日日想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来推拒,一看就是小女孩家躲懒。”皇后拿玉轮沿着下颌线慢慢向上滚,轻笑着说道:“难道我们后妃还能拿这个去说嘴不成?叫人人都知道我们的心思?”
“那这小丫头是吃定了皇后娘娘?”嬷嬷撇撇嘴,“她也不怕给家里招来祸端。”
“不至于,嬷嬷。”皇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她可是叶相唯一的嫡女,也算是贵女中的贵女了。如果叶相拼着得罪人,去陛下跟前给女儿求段好姻缘,难道陛下还会不答应?”
“可是咱们太子殿下,难道还由她一个小小臣女挑拣?”嬷嬷十分生气,在她看来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好最尊贵的。
“暄儿心悦颜氏,这哪家姑娘都不愿意嫁个心中只有别人的夫君。”皇后倒是看得很开,微笑着安抚道:“人之常情,嬷嬷不必生气。咱们陛下偏宠怡华宫那位,我不也伤心了好一阵子?况且我那时候都有芷阳和暄儿了。”
“那个贱人,仗着几分姿色便来同娘娘争宠。”嬷嬷越说越生气,“居然还想与娘娘抢儿媳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们那么拼命拉拢权臣,怀的是什么心思?”
“怀的是什么心思,我与嬷嬷自然知晓,只可惜陛下不知罢了。”皇后叹了口气,拿小玉轮轻轻推着太阳穴。
“不过话说回来,叶家那个丫头不会是为了逃避赐婚,故意整了这些东西来蒙骗娘娘吧?”嬷嬷见勾动了主子的愁绪,忙故意把话题岔开。
“不会。”皇后摇了摇头,“她没那么大胆子。我仔仔细细看了,那纸笺上的墨是檀香墨,味道与藏经阁里那孤本一模一样。且我早就听说天音大师有一块蓝珀,乃早年游离天下时,在雪山边的一个小镇机缘所得。那琥珀上也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浸透在挂绳和穗子里,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熏出来的。”
“娘娘明察秋毫,是奴婢蠢钝了。”嬷嬷用钦佩的目光望着这个奶大的姑娘。娘娘性子温和仁厚,可在大事上从未看走过眼,从未走错过路。这才能这么多年在宫中屹立不倒,生了两儿一女地位稳如泰山,任凭怡华宫那贱人怎么闹腾都没有用。
“云家的初月郡主,马上要及笄了吧?”皇后慢悠悠地问道:“叶家姑娘不成了,总得再为暄儿找个合适的太子妃。”
“可初月郡主,终究是云家的人。”嬷嬷迟疑着说道:“万一与怡华宫那位里应外合,咱们岂不是腹背受敌?”
“不会的,嬷嬷可曾见过那初月郡主无事进宫来?不过是面子情罢了。”皇后轻轻叹道:“自出了当年那档子事儿,恭王妃身故,恭王远走,云王与她这大妹子便已经极疏远了。况且历代云家美人进后宫的那么多,可看到哪代云王爷为女儿、为妹妹掺和进宫廷纷争的?”
“云家的确立身端正。”嬷嬷不得不承认,叹服地说道:“云王爷的确从不偏私,只是这么好的家族竟然出了那样一个狐狸精!”
“嬷嬷这么大年纪,就别火气太盛了。”皇后掩嘴笑道:“你该庆幸那狐狸精出自云家,还得自己去找帮手。如若是来自其他豪门世族,可就不好对付了。”
“可娘娘,饼得反面来煎,事得对面来看。”嬷嬷忧心忡忡地说道:“云家如此,太子娶初月郡主也无甚助力。难道娘娘只是想气气怡华宫那边?”
“本宫没有那么无聊。”皇后闲闲地说道:“初月郡主虽不及叶蓁蓁,却也是个豁达爽朗的好性子,不会将暄儿的后宫搞得乌烟瘴气。再说云家这样的地位在,颜氏和其他侧妃自然无话可说。太子妃背后能有为我所用的势力最好,但若背景与人不能两全,还是要选人更为重要些。”
“娘娘此话从何说起?难道镇国公家的三姑娘不好?”嬷嬷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是不好,只是性子怯懦了些,怕镇不住后宫啊。”皇后叹了口气,“嬷嬷看我这么多年,当知道这正室不是好做的。初月郡主性子里有股杀伐决断之气,也不像是十分看重情爱之人,品性也好,算是目前这太子妃的好人选了。”
“既然皇后娘娘这么说便算她好吧。”嬷嬷笑着附和道:“不过老奴最想看的,还是怡华宫那位气歪了的脸。”
“嬷嬷这张嘴呀。”皇后笑了笑,脑中已盘算起说辞来。
“你说那叶蓁蓁克夫?”淑妃望着自己亲生女儿一脸开心的样子,媚眼中一丝冰冷闪过,“该不会是你不喜欢她,所以故意说来蒙骗母妃的吧?”
“哪有啊?”蘅阳公主一边撒娇,一边拉出身后的叶夭夭说道:“是她亲眼看到的,那个天音大师给叶蓁蓁的字条。”
叶夭夭被淑妃凌厉的眼风一扫,立刻哆嗦着说道:“回,回娘娘,臣女的确看到了。”
“若你诓骗本宫,可知道后果吗?”淑妃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嘴角甚至还带着极美的笑容。
“臣女不敢欺瞒娘娘。”叶夭夭觉得背后滑腻腻一阵冷汗,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那你把发现的过程说来听听。”淑妃斜了叶夭夭一眼。
虽说她也并不十分喜欢叶蓁蓁,但鉴于她是儿子的心上人以及召见她能给皇后添堵,才频繁邀进宫来。但不得不说,嫡女一颦一笑,一行一坐就是有大家风范,丝毫不见扭捏之态。而眼前这个庶女,都已经入宫伴读那么多次了,见到自己还是畏畏缩缩,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叶夭夭忙讨好地把昨夜之事讲述了一遍,只不过那翻衣服的人从丫鬟变成了她自己,毕竟刚才说过是“亲眼所见”来着。她本以为淑妃会因为叶蓁蓁生气,没想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宠妃娘娘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叶夭夭不禁呆住了。
“如此说来,你一个大家小姐,相府千金,大晚上跑到你亲妹子房间,去翻她的衣裳?”淑妃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倒是为了我怡华宫,什么事情都可以做,连脸面廉耻也不要了。”
叶夭夭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涨红了脸表忠心道:“娘娘明鉴,臣女既是公主的伴读,自然一切为公主、为娘娘着想。”
“哟,今儿还只是个伴读呢,就可以把自己亲妹子卖了。这明日要是给你个侧妃当,你是不是连亲爹亲妈都能不要啊?”淑妃语气中满是鄙夷和嘲讽,“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点颜色便开染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