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偏心

“姑娘,这都掌灯了,再说头发还是湿的,出去会着了凉气。”洋洋忧心忡忡地制止道。

“哪那么容易着凉,你姑娘我身体好着呢。”叶蓁蓁拿布斤将长发从后往前包住,在额前扭了几圈,又往后一折塞进了脖颈处的布斤边缘。

她想起当年在私立初中寄宿的时候,下午下课到晚自习开始只有四十五分钟。这期间减去第四节课老师拖堂的时间,从教室跑到食堂/宿舍的时间,再跑回教室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半个小时。

男生动作快些倒还好,女生们就只能在吃饭、洗澡和洗衣服中选择一样。要命的是,那时候一层宿舍只有六个热水龙头,她们有时候同寝室三个女孩一起挤在一个水龙头下。在这种艰难困苦中,能够把洗发水弄干净就谢天谢地了,根本不可能还有时间吹干头发。

当年学校的浪漫林荫道上,没有一对恩恩爱爱的小情侣,有的只是捏着秒表倒计时的教导主任和披着湿发狂奔的疯婆子们。

余晓妤有一次冲刺的时候,只见正前方的教导主任凶神恶煞地喊着“五、四……”。而斜前方一个男生闷头狂奔,一不小心撞在一棵树上。正当余晓妤以为他要继续跑的时候,那个男生竟然“咚”地一身跪在了树前,惊得见惯了大场面的教导主任都忘了读秒。于是机灵的余晓妤像一尾鱼儿般,悄无声息从他身边溜了过去。

只是余晓妤这人没什么大志向,纵使进了这样严格的私立学校,也只是凭着自己的小聪明混了个中游荡荡。后来高中是公立的,她便更加普普通通,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成了一名婚纱设计师。说的好听些是婚纱设计师,其实就是在网上到处找那些国外大牌的婚纱秀,然后熬夜模仿的打版师。这一行拼的就是速度,谁能最先推出又快又像的仿版,谁就能占尽市场先机。

叶蓁蓁摇摇头,不知怎的竟然忆苦思甜起来。她随意拿了件带兜帽的披风,起身向叶祥的书房走去。一路上总感觉有个影子远远地坠着自己,叶蓁蓁甚至还故意放慢了脚步,叫人家不要跟丢了。直到她走到灯火通明的院子里,身后之人才没有继续跟着。

“爹爹,这么晚了还在批公文吗?”叶蓁蓁走到叶祥身后,乖巧地捶着他的肩。

初时她的确只把叶祥当作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一方能够遮风避雨的屋檐。但这半年的相处下来,她能感觉得到这位爹爹对自己这个嫡女与众不同的宠爱,说是溺爱也不为过。

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叶麟沣,也没有自己这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怪不得原主是那样一个跋扈而又天真的性子。要是自己从小没有娘亲教导,却有这样宠溺的爹爹,只怕是骄横得要上天去了。

“蓁蓁啊,这么晚了来做什么?你看着头发也没擦干。”叶祥明显疲惫的声音中依旧带着浓浓的宠溺,“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还任性胡闹。”

叶蓁蓁听得心口暖暖的,娇声说道:“还不是让爹爹惯的,如今倒来说女儿。”

“你这个丫头,小时候多病多灾的,我生怕一个不好可怎么对得起你娘?”叶祥叹了一口气,“好在终于养大了,出落得花容月貌,可脾气又实在大了些。那时候听闻你动了进宫的心思,爹着实忧心得很,只担心将来护不住你。好在你后来与爹交心,爹爹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

叶蓁蓁听着他的肺腑之言,一片拳拳舐犊之心真诚热切,心口顿时又酸又涩。说起来她这穿书,最大的好处就是得了个好爹爹,有权有势又疼爱自己,才能让自己这半年横冲直撞,连宫中娘娘的邀约都敢找借口不去。要没有这样的爹爹,再不情愿不也得小心翼翼地陪笑脸吗?

“爹,女儿明白的~”她两只小手捏着叶祥的肩,用了十分的心。

“可现在看来,宫里那两位似是不打算放过你了。”叶祥拧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蓁蓁,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告诉爹爹,爹好为你谋划一番。”

“这世上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地道理?”叶蓁蓁骄傲地说道:“更何况女儿真的找到了办法。”说罢把那天音大师手书的纸笺和那块剔透的蓝珀放在叶祥的书案上。

“天音大师?”叶祥大吃一惊,“大师将这随身不离的蓝珀赠与你了?”

“是啊,那位大师说蓝珀可以凝神静气,还说希望我不忘初心,超然物外,莫为无端执念所扰。”叶蓁蓁点点头。

“如此说来,我们蓁蓁竟然是大师的有缘人。”叶祥喜出望外地展开纸笺,“不知大师给蓁蓁判了……什么,克夫?”

叶蓁蓁望着爹爹骤变的脸色,淘气地那手指戳了戳那皱成“川”字的眉头,“怎么啦爹爹,经常皱眉头老得快。”

“这是什么命数,竟然说我的宝贝女儿克夫。”叶祥嫌恶地把那纸笺扔到一边,“可见这人人称颂的大师也未必灵光。蓁蓁不必烦扰,改日爹爹再为你请一位世外高人来看看。”

“哈哈哈。”叶蓁蓁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觉得自己亲爹实在是个妙人。刚刚还一脸迷弟星星眼搓手手,这会儿一秒就翻脸,嫌弃得一塌糊涂。她打开纸笺对叶祥撒娇道:“爹你都没看完~”

“不看不看,说你克夫还有什么好看的。”叶祥挥挥手,转过头去瞄都不想瞄那纸笺一眼。

“别生气啦,好爹爹,听女儿给你解释嘛。”叶蓁蓁坐在叶祥对面的椅子上,一本正经地说道:“爹爹嫌弃克夫不好,女儿却恰恰觉得是破除目前困境的好法子。试问两位殿下和他们的母家,怎会愿意娶一个克夫的女子进门呢?万一败了他们的鸿运怎么办?”

“你这丫头什么都敢说。”叶祥责怪道。

“女儿连让爹爹早早相看夫婿的话都说了,还怕这些吗?”叶蓁蓁满不在乎地说道:“不但如此,大师其实还给了破解的法子的。爹爹你看,大师说,只要去千里之外的佛门净地修行两年,此厄运便可破除。女儿今年十四,过两年也才十六,什么都不影响的。”

“可是女儿家的名声怎么容许如此玷污。”叶祥皱眉摇头道:“还是不妥,且待爹爹再想想别的法子。”

“不会有别的法子了。”叶蓁蓁认真地摇摇头,将下午被盛晹背上山之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那灵音寺这么多人来来往往,这事情怕是瞒不住的。我们不能等到处于被动局面再行动,必须先发制人,快刀斩乱麻才可以。”

“那蓁蓁你,可是对五殿下有什么……”叶祥隐晦地问道,眉宇间尽是忧愁。

叶蓁蓁很是感动,若是一般的封建大家长,此刻怕早已是巴掌板子跪祠堂地招呼上了,甚至一顶小轿进门做妾也是有的。但此刻叶祥不仅未责怪于她,而是真心地想要知道她的心事,为她的幸福着想。

“爹爹放心,我那时候晕过去了胡言乱语,实则什么都不知道。我心里只当五殿下是个普普通通的朋友,仅此而已。”叶蓁蓁头头是道地分析着:“今日我已想办法让大姐姐知道,明日她进宫一定会告诉蘅阳公主,这样淑妃娘娘也马上就会知道。就算五殿下再有什么心思,也必然不能成事。至于皇后娘娘那边,明日我会将实情和盘托出。我见娘娘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想来是会理解的,再说娘娘相中的姑娘也不只我一个。”

“夭夭她……”叶祥眼神有些复杂,“是我没有教好她,眼看着她的心一日日大起来,还连累了你,是爹爹对不起你。”

“爹说什么呢?”叶蓁蓁故意皱眉嘟嘴,“姐姐做了什么,与爹爹有什么关系,爹干嘛为了她向我道歉?再说是我让姐姐多多说些我不好的事情,别让宫里贵人们把我想得那么好,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觉得我好。”

“我家蓁蓁可不是最好的吗?”叶祥满意地看着既有美貌,又有智谋的女儿。

“哎。”叶蓁蓁长长地叹了口气,“爹爹啊,你可真是个女儿奴。我终于理解大姐姐为什么不喜欢我了,也就是四妹妹脾气好知足常乐,否则指不定怎么恨我呢。人家都说要一碗水端平,可爹爹这心也是在太偏了些。”说罢趴在叶祥膝头咯咯地娇笑起来。

“那蓁蓁当真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清修吗?”叶祥心中还是担忧。

“还是去吧,总要做做样子给他们看,说明我实在是尽心尽力想要改变自己这命的。”叶蓁蓁伏在叶祥膝头,懒洋洋地说道:“再说太子殿下今年都十八了,没有不立正妃的道理,断不可能为了等我一个臣女拖到二十,那还不被天下百姓嘲笑得体无完肤?再说了,说不定等我回来,五殿下也早已另觅所爱了。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叶蓁蓁一向信奉,一件事情解决不了的时候,就先拖着。这世间只是充满变数,说不定拖着拖着,它自己就悄无声息地黄了,也不用自己费心巴脑地去想解决对策。

“这么说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叶祥深思熟虑后点了点头,“就是于你名声实在不好,爹爹很是担心以后怎么办?”

“这有啥好担心的?”叶蓁蓁理所当然地说道:“两年过去,长安得发生多少事情,谁还记得一个被传克夫,离京修行的女子?再说了,那位天音大师正好两年后出关,我再去找他一找。如果他亲口承认我不克夫了,那岂不是皆大欢喜,这可是大师亲口认证的不克夫证明。如果他还说我克夫,那不也正好?”

“正好什么?”叶祥不解地问道。

“说明他之前是瞎说啊。”叶蓁蓁笑着说道:“我都按照他说的做了,他还说我克夫,那岂不是前后矛盾?说明他说的也不灵嘛,他说的不灵,自然就从反面说明我并不克夫呀。”

“小丫头惯会强词夺理。”叶祥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中带了一丝笑意。

叶蓁蓁松了一口气,知道爹爹这是默认同意了。忙打蛇随棍上地拍马屁道:“这都随爹爹,都是爹爹教得好。”父女俩笑作一团。

门外的叶夭夭紧紧攥着手帕,快要将嘴唇咬出了血,那一声声笑就像冰锥一般扎着她的心。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自小温良恭俭让,琴棋书画样样出色,女红理家事事勤奋,却从来不能得到父亲的重视?

而这个草包一般的叶蓁蓁,就因为嫡女的身份,长着副好皮囊,再加上会跳点风尘气十足的舞,就这般让爹爹喜爱。

自从成了公主伴读之后,爹爹对自己的态度更是冷淡,屡屡说教要守本分,连对叶灼灼那个木讷笨拙的丫头都比自己好些。

可凭什么要守本分?什么又是本分?为什么她叶蓁蓁轻而易举可得的东西,到了自己这里就是僭越,就是不守本分?

叶夭夭恨恨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