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分析

大梁朝道教要?昌盛于佛教,因为同时宣扬儒家的孝道思想,因此道观之中?,为母祈福的王母娘娘观,总是比别处更热闹些。

江州城东的王母娘娘观也是不例外,白日里香火很是鼎盛,前来?上香祈福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但今天走进观里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一些些许的惧色。

因为在那观门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年青人。

年青人脸色很白,面无生气,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大殿的方向?,仿佛他站在门口,就能透过重重殿门,直接对上王母娘娘像上的眼睛。

若不是光天白日,甚至会让人觉得,这是黑白无常要?来?锁人了。

不少人对此颇有怨言,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驱赶,但不论怎么吆喝,只要?被他看上一眼,就觉得身后?发凉,渐渐地,也就无人再敢理他。

观里的接引道人也觉得他碍眼,但见他虽然吓人,可也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实在没什么理由?去将人赶走,最终也就由?他去了。

就这样,这位着黑色长衫的人,就在观门口一直站到夕阳西下?,方才离开。

此人正是沈怀瑜。

他一向?不信神,都说王母娘娘保佑天下?母亲,可他母亲却命苦至极,没受到半分保佑。是以,他不肯进观。

可在今天,当他看到东墙外确实有一块石碑时,他动摇了。如果那里埋着母亲的另一块玉佩,就说明她没死,不但没死,还嫁了人,有了女儿。

“这是亡母遗物。”那位姑娘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既然称母亲,必是正妻。还有那声音里的怀念与眷恋,做不得假。

入夜,道观不远的树林中?,沈怀瑜蹭地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一钩新月悬在夜这之中?,清冷的月光洒下?,将周围映得如梦如幻。

刚刚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园子里东找西找,终于找到了一朵最最漂亮的茉莉花,可是当他摘下?想要?交给?母亲时,母亲却消失不见了。只留一块玉佩,放在一块襁褓之中?。

沈怀瑜迅速地来?到观墙的东侧,石碑上刻着的是道家经典《禳灾度厄真经》。

白天时他就恨不得拿出铲子把四?周都挖上一遍,但那时游人很多,不少人特意到这块碑前来?跪拜、供奉。

此时,碑前还放有几块糕点和水果。

但此时能挖时,他却不急了。

“如果……一切是真的,希望您在离开之后?,过得平平安安、禳灾度厄。”沈怀瑜对着碑文?跪拜了一下?,又在心中?把《禳灾度厄真经》念了一遍,这才从腰上解下?早已准备好的铲子。

石碑与观墙之前,有一处不大的缝隙,只有一人宽的位置。对一个想藏东西的小女孩来?说,埋在后?面,比前面更保险一些。

因此沈怀瑜的第?一铲子,就是挖在了石碑后?面。

果然,没挖几下?,铲子就碰到了碍物。他不敢再用力,生怕将东西铲断,便用双手扒土。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只是一块石头,并?不是玉佩。

虽然心里失望,但他还是用铲子将石头撬开,石头刚一挪开,他就借着晦暗不明的月光,看到一抹白色。

伸手一摸,像是手帕样的东西,再往里一探,果然有一块圆扁扁的硬物。

沈怀瑜的心跳一下?子就加速了好几倍。

母亲留下?的那块玉佩,他日夜摩挲,无论样式还是触感?,都极为熟悉。如今东西虽然还没看到,但仅凭这一触,他的心里就信了七八分。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他小心翼翼把东西从土里掏了出来?。白色的素帕早已腐烂不堪,上面满是虫豸啃要?的小洞。

迫不及待地打开,果然一块玉俩映入眼帘。虽然月光昏暗,但只一眼,沈怀瑜就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没错,和他那块的确是一对。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自己那块,对着月光比对起来?。

无论是材质还是祥云纹的对应,都分毫不差。

唯一的区别,就是一块圆润光亮,一块暗淡无光。这也正常,毕竟他手里那块可是近二十年如一日地被他摩挲把玩。

看来?母亲当年,真的没死。沈家人狼心够肺,只用了麻席一卷,就扔在了乱葬岗之上,没想到却是让她因此得救。

在那之儿,她应该是嫁了人,那她过得幸福快乐么,后?来?的夫君对她好不好?

那个姓元的婢女是她后?来?生的孩子么?

她当时说的是“亡母遗物”,那母亲是怎么死的?又是什么时候死的,死之前她是否还记着自己,是不是怕被人嫌弃不敢说出自己生过孩子的事情?

她一直没来?看自己,是不是为对方不许?

还有,当年沈家人不肯好好好安葬她,害他这么多年,只能对一个衣冠冢祭拜。

如今她已去世,那后?来?的夫家可有好好安葬她,有没有将她供入祠堂,年年都享香火?

还有,如果有坟有牌位,他是不是可以去真正的祭拜一下??

无数的问题像千万只蚂蚁一样,啃咬着他的心,让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回平阳,冲到那位姓元的婢女面前,好好的问上一问。

该死,他基本没去问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姓元。

元,就是母亲后?来?夫家的姓么?

若有族谱,是不是该写上元许氏?

还有,若那个婢女真是母亲的女儿,他要?给?她赎身,就算她不认自己当哥哥,他最起码也要?让她脱离奴籍。

现在回想她的面容,他甚至觉得能从她的脸上,看到母亲的影子。

沈怀瑜猛地摇了摇头,不能再想了,再想下?,不等他回到平阳,问题就会将他淹没。

他将手帕上的泥土抖落干净,虽然已经腐烂不堪,但这很可能是母亲的东西,他舍不得丢下?。

随后?又掏出自己的手帕,小心地将东西包好,贴身放置,又用铲子将挖开的土恢复原样,然后?回到碑前,郑重地拜了三拜,这才转身离开。

平阳这边,齐宣将沈怀瑜的秘信交给?卫一后?,对沈家的调查很快就有了眉目。甚至连那个半年前受了沈怀瑜“调戏”,跳井自杀的水莲的尸体都被找了出来?。

验尸结果显示,她是被人从后?面用绳子勒死,然后?投入井中?的。

可当时府衙的案卷却记着:水莲不堪受辱,边哭边跑向?后?院,跳井而?亡。

元瑾汐很高兴,她不怕有证据,因为有齐宣在,只要?事实如此,昭雪是迟早的事。她怕的是沈怀瑜真的看上人家姑娘,无论是出于强迫,还是出于误会,真的把人害死了。

好在,被勒死这一条,就足以证明,是有人暗下?杀手,与沈怀瑜无关。

因为案卷上清清楚楚写着,沈家大公子沈怀理亲自作证,看到沈怀瑜调戏水莲,水莲羞愧跑开,而?后?直接跳了井。

而?这期间沈家的大公子正好可以做不在场证明。

其实,这件事说有多曲折,根本就谈不上,只要?验尸结果一出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偏偏水莲的家人不同意验尸,一口咬定?是沈怀瑜逼死了他们?的女儿。

待到从水莲房里搜出一些银锭时,就更加断定?,这是沈怀瑜给?的,是调戏的证明。

再加上沈怀瑜一言不发,这事也就被认为是他默认,成?了定?论。

元瑾汐此时正和齐宣一同坐在熙和园的书房里,齐宣在主位,她在一旁边,齐宣看一页,她就看一页。

“奇怪,”她伸手压处一页案卷,“这里写兄长面对指责时,竟然承认他喜欢水莲。可就算如此,他是府里的三公子,喜欢一个婢女,只要?水莲愿意,收了房也没人能说什么。虽然是沈家大老爷房里的,好说不好听,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偏偏沈府就闹大了,闹大后?,兄长还完全不加辩驳,甚至是承担下?来?。这又是为什么?”

齐宣扭头,注视着元瑾汐苦苦思索的神情,一又好看的眉毛挤在一起,中?间甚至有了皱痕。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抹她的眉心,似乎想要?将那个微小的川字抹平。

只是抬手到一半,元瑾汐明亮的又眼就疑惑地看着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咳,没有,只是头有些痒。”齐宣顺势将手放在头上,装模作样的挠了两下?。

“其实这事,或许不难理解。沈怀瑜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心有愧疚。他虽没有调戏水莲,但水莲很可能是因他而?死。”

“啊,怎么会?”元瑾汐有些急,她不希望沈怀瑜身上有任何的污点。

“别急。因他而?死,未必是被他所杀。你想想他在信中?透露给?我们?的消息,我想很多时候未必是他亲自打听到的,而?是假手于人。”

元瑾汐吸了一口气,“王爷的意思是,水莲听从兄长的吩咐,去帮他打探消息,结果在传递消息的时候被沈家大公子撞见。之所以说他们?幽会,是因为地处偏僻。”

“兄长承认喜欢,只是不想让水连暴露。但沈家已经起了疑心,当晚便杀人灭口,哥哥心有愧疚,这才一言不发。”

“不错,”齐宣点点头,“甚至,在水莲死后?,他意识到沈家并?非善地,借此事脱离逃命。”

说到这儿,两人的脸色同时凝重起来?,最后?还是元瑾汐沉不住气,说道:“他是沈家三公子,就算再不受待见,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若是沈府的情形已经到了需要?逃命的境地……”

她的目光扫向?放在桌上的信,“那岂不是说,沈家还有更惊人的秘密?”

齐宣也玩味地拿起那封“尸横遍野”的信,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居然还给?本王来?了个投石问路。”

元瑾汐赶忙解释,“兄长他……”

“无妨,”齐宣一摆手,“我没那么小心眼,我与他素不相识,他有戒心,是正常。而?且他只是托你转信,谁知你又是什么情况。如果他鲁莽到上来?就和盘托出,我倒是要?小看他。”

“举贤不避亲。若是他有真才实学,本王倒是不介意向?皇兄举荐一下?。”

元瑾汐听了大喜,“瑾汐代兄长多谢王爷。”

“你别高兴得太早。看你兄长都叫上了,人家认不认你还不一。”

“这倒也是。”元瑾汐脸上没了笑?容。

在当下?这个讲究血统、宗族礼法?的环境中?,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基本上是不相认的。

更何况,按礼法?,沈怀瑜的母亲是沈家大夫人,与她娘在礼法?上并?无关系,甚至连声娘亲都不能叫。

她与沈怀瑜之间,实在是多有尴尬,对方不愿意认她,也无哥厚非。

看到元瑾汐低落,齐宣微微有些后?悔,好端端的,何必说这些,让她没来?由?的不高兴。

可是,想到刚刚她那眉飞色舞,代沈怀瑜道谢的场景,他又心里微微不舒服。

不过就见了一面,她就替他又是忧心、又是高兴,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却成?了外人。

冥冥中?,他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似乎这沈怀瑜,会将元瑾汐从他身边夺走。

即便他明知他们?是兄妹,这种?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入夜,元瑾汐忽然反应过来,“举贤不避亲”?

哈?

元瑾汐:我和你有亲?

齐宣:当然,必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