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相认
到了沈怀瑜约定的五天之期,元瑾汐在服侍完齐宣后,就向他告假,“今日里该是兄长回来的日子,我想再去一次同?春楼。”
“那里不能再去了,第一次尚且可?以出人意料,现在再去,只会让沈家人察觉。”齐宣摇摇头,看向外?面,稍稍提高声音,“小七。”
“在。”小七从外?面走进来,“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告诉管家,备车,就说瑾汐姑娘要去水镜庄散心。”
“是。”
“今日里你就去那儿等着沈怀瑜,谈好?之后将人带回来。我得在留在城里,会会沈家那位大公?子。”
元瑾汐知道这是要着手为沈怀瑜翻供了,当下喜上眉梢,甜甜地道:“是,都听王爷吩咐。”
齐宣一时手痒,将她?的手拉过来,圈在自?己的掌中,“嗯,最近手上倒是不凉了。看来韵秋给你调理的不错。”
这时韵秋站在一旁,适时插言道:“瑾汐姑娘只是在少?年时,亏了底气和气血,但?胜在年轻,只要注意保养,不出一年,这手脚畏寒之症,就能去根。”
“嗯,那你要多注意她?一些。”
“是,奴婢必当尽心竭力。”
元瑾汐脸色微红,一双手被齐宣握着,有些留恋,又?有些想抽开。他对?她?这么好?,以后她?的眼?里,还能容得下谁呢。
很快马车备好?,小七走了进来,元瑾汐顺势抽出手,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韵秋,坐上马车。
马车外?,除了小七、刘胜,还有二十?骑黑骑护卫。
元瑾汐心里暗暗咋舌,这阵势,说她?是颖王妃,大概都有人信。
不过,这也就是她?心里对?自?己的调侃,因为稍微一想就知道,这阵势肯定是为了把沈怀瑜安全地带回来。
才不是为了她?。
对?,一定不是。
马车里,元瑾汐看着与她?同?坐在车里的韵秋,“姑姑可?去过这水镜庄?”
韵秋点点头,“多年前有幸随当时还未登基的陛下去过,那时的池塘是活水,水质清澈,远远看去,水上的亭台楼阁全都倒映在水中,因此得意水镜庄。”
元瑾汐点点头,不再言语。目前移向车窗外?,心里想着,此时沈怀瑜是不是已?经接到消息,赶出城与他见面了。
就是不知这消息,会是齐宣传递给他,还是他手下人打听到的。
不过,想到她?进城第一天,沈怀瑜就把传信的目标锁定在她?身上,第二天,刚一出门,在同?春楼里还没?坐稳,他就能带着信找上门来,可?见此人能力不凡。
如今他手里握有玉佩,更不可?能找不到她?。
除非他没?挖到玉佩……不过,那样的话,大概率为找自?己算账吧。
元瑾汐自?嘲一笑。
其实她?当时,也不是十?分肯定,那玉佩还在那里。虽然她?当时埋好?玉佩后,又?在上面压了石头,防止野猫野狗什么地刨出来。
但?毕竟时间过去这么久,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发生,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马车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就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庄子。
门口,管家带了几个杂役婢女相迎。齐宣并没?有跟来,一行人隐隐以元瑾汐为首,她?也不客气,与管家客套几句,就带人进了庄子。
庄子里除了日常起居的屋子,就是一个很大的湖泊,上面曲水游廊,中间还有一处凉亭。
远远望去,果然水面倒映着水上的景色,呈对?称状态。水镜庄,果然庄如其名。
凉亭的四周,还挂了一些薄纱,微风吹过,轻轻飘动。
元瑾汐一看到这景色,就喜欢上了,带着韵秋小七踏上游廊,向中心走去。
游廊上铺着木板,踩上去咯吱作?响,水下的红白金鱼似乎常听这声音,全都围聚过来。
一位跟着过来的府中婢女,适时地递过一小盒鱼食,示意元瑾汐撒一些。
果然,鱼食一入水,鱼群就聚得更欢。
元瑾汐好?奇地看着鱼儿吃食,这才明白,怪不得她?一踩上来,这些鱼儿就聚了过来,想来是这些鱼儿每次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就以为是喂食的来了,是以全都聚了过来。
“姑娘来得稍早了一些,若是能待到六七月,待这池塘里的荷花开了,这一处的景色会更美。”说话的是之前递鱼食的婢女。
元瑾汐嘴里道着可?惜,心里却不如何贪恋。
此处再好?、再美,也终究是他人的地方?,怀安的清溪、小河、大堤,才是她?最想见到的景色,最想去的地方?。
不过,思乡归思思乡,并不妨碍她?欣赏美景的兴致,尤其水境庄的景色特别,元瑾汐觉得自?己像是走在画中一样。
一路走走看看,绕了半天,才算回到凉亭中坐定。
此时管家已?经让人将碳火、茶具、点心等物送上来了,元瑾汐见猎心喜,便动手烧水,泡起茶来。
“姑姑尝尝,我这泡茶手艺可?算过得去?”
大梁的茶道,是煎茶与散茶并重?的时期,因为夏雪鸢不喜散茶清淡、微苦的特点,是以比较喜欢煎茶。那时,元瑾汐也是煎茶做得多一些。
但?若是真论起来,她?觉得自?己更喜欢散茶,虽然微微的涩味,但?回甘清香,更让人尝之难忘。
韵秋啜了一口,“香而不涩,入口顺滑。除了茶好?,姑娘的手艺也是顶尖的。”
元瑾汐得意一笑,拈了一小块点心入口。
旁边的小七也在茶桌前坐了下来,端起倒给他那一杯喝了,咂了咂嘴,“我怎么没?觉得好?喝?而且这杯子也太小了,不够喝。”
两人对?视一眼?,噗嗤笑了出来,“你啊,只适合喝水。”
三人就这样有说有笑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踏上了游廊。
韵秋和小七同?时站起,向元瑾汐点点头,走出凉亭。
元瑾汐也有点紧张地站起身来,看向逐渐走近的沈怀瑜。
他的黑色长衫依旧,脸上的苍白也是依旧,只有那一双眼?睛与之前不同?。
之前的眼?睛,充满了死气,这一次元瑾汐却从中窥到一丝生机。
“兄……沈公?子,”元瑾汐压抑住自?己的心情,福身一礼,“一路辛苦,东西可?取到了?”
沈怀瑜没?有答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两块成对?的祥云纹玉佩。
“果然是……一样的。”元瑾汐仔细地看了看,随后准确无误地拿起属于?自?己那块,用拇指一点点摩挲着。
“当年怀安大水,我与父亲逃难至江州,路上不慎失散。当时的流民里,有许多恶人见东西就抢。我怕被人发现,万一抢了去,许是一辈子都找不回来。便趁着夜色,埋在了王母娘娘观的石碑下面。”
“这么多年,我生怕那道观动土重?修,又?或是被野兽发现,好?在王母娘娘保佑,终是完完整整地取了回来。多谢沈公?子。”
沈怀瑜认真地看着元瑾汐,对?于?母亲,他的记忆真的很模糊了,实在不能确定,眼?前人长得是不是像母亲。
“既然你时时担心,为何不亲自?去取?”
“大水过后,我先是被拐进杂耍班,后来又?被人伢子捉住,卖身做了婢女。若是贸然去取,一旦被人发现,怕还是保不住。”
沈怀瑜有些意外?,没?想到眼?前人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起,他就觉得她?很有明色见识,却没?想到,她?的命运多此多舛。
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话,“请问令堂尊姓大名。”
“姓许,闺名兰茉。”元瑾汐答得干脆利落,她?知道他需要验证,是以不需要他问,就接着说道:“据父亲说,他是在河边发现母亲的,身上穿的是寿衣,也因此,一路之上,所有人都躲着她?,反倒被她?从并州逃到了江州。后来,她?与我迭成亲,生我时,刚好?是而立之年。”
沈怀瑜快速地在心里盘算,从他了解到的信息,母亲是25岁出宫,刚回到家乡不久,就被舅舅送进沈园,随后不久就怀孕,26岁时生了他,在他两岁时“病故”,即28岁。
算时间,30岁产女,正好?对?得上。
而且她?是被人扔到乱葬岗,可?能是当时假死,被换上了寿衣,又?半路苏醒,这才一跑逃走。
当然,最重?要的是名字相同?,又?有信物。
沈怀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她?,过得好?么?”
“论吃食衣着,自?然比不上沈家,但?若论夫君的关心爱护,我娘称得上是怀安县最幸福的人。”
元瑾汐说这话时,底气十?足,从小她?见到过许多婶子、大娘挨丈夫的打骂、喝斥,但?却从未见过父亲对?母亲说过重?话。就连她?惹了她?娘生气,她?爹都是无条件维护她?娘的。
“好?,很好?。”沈怀瑜声音颤抖,仿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抓起桌上的茶怀,也不管是谁的,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水,直直灌了进去。
来的时候,明明有一肚子问题,但?这个时候却是一句也问不出来。
一切的问题,在看到元瑾汐说她?娘是最幸福的人的时候,就都烟消云散了。
只要他娘在最后几年过得好?、过得开心,他想不想着他又?有什么要紧。
良久,他才称住心神,长身站起,向着元瑾汐一躬到底,吓得她?赶紧躲开,“沈公?子这是何意?”
“此一礼,乃是感谢令尊对?母亲的照顾。在下还有要事,改日再来探望……”妹妹,两个字,沈怀瑜犹豫了半天,终究是没?叫出口。
眼?下,他可?不是半年前百姓口中的大才子、举人老爷,而是一个调戏父亲房中婢女的下贱胚子。虽然他自?己知道什么也没?做,但?这个身份,实在不好?相认。
想到这儿,他更觉难受,转身便走。
元瑾汐赶紧拉住,他是问完了,她?可?还是有事呢,“沈公?子,请留步。我们王爷想要见你,还有我父亲如今也在平阳,他也想见你。”
沈怀瑜站住,对?于?颖王,他是打算见一见,但?没?想过这么急。
至于?母亲的第二任夫君,他却是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既想知道关于?母亲更多的事,见母亲见过的人,又?觉得心情复杂、情形尴尬。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奔回元瑾汐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元瑾汐噗嗤一笑,“小妹姓元,名瑾汐。”
“瑾汐,瑾汐,好?名字。”沈怀瑜只觉鼻子发酸,瑜、瑾都是指美玉,或许这名字意味着母亲还记挂着他?
“其实,母亲一直都很挂念你的。”元瑾汐认真地看着沈怀瑜,“她?虽然没?有和我明说,但?时常望着窗外?的榆树出神,有时一望,就是小半个时辰。”
沈怀瑜紧紧地握了握拳,榆瑜同?音,这确是思念无疑。只是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不来看看自?己,不告诉自?己她?还活着呢。
“或许,你在想,母亲为什么不去看你吧?”元瑾汐仿佛能洞悉他的想法,坐回茶桌前,重?新烧水、换新茶,“父亲担心她?被抓回去,不许她?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抬眼?看了一眼?沈怀瑜,想起多年前她?目睹过的那场殴打。
“另一方?面,她?怕……”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沈怀瑜忽然间出声,打断元瑾汐的话,“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另一方?面……”
“不对?,不是这句,是我刚刚问你名字时的那句。”沈怀瑜有些急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我说的是……”元瑾汐顿了一下,也反应过来,笑意盈盈地道:“兄长是记不住妹妹的名字么?”
呼地一下,心里的那簇小火苗,一下子就熊熊燃烧起来。
“怎么会。”沈怀瑜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意,很想上去拥抱一下妹妹,但?伸了伸手,又?放下来,“你这就跟我走,我还有些积蓄,应该足够给你赎身。既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为奴为婢。”
嗯?元瑾汐瞪大眼?睛,不明白沈怀瑜的思维怎么就跳到这上面来了。
“怎么?你不愿意?难道说……你……”沈怀瑜目光扫向她?的发髻和肚子,若是她?被齐宣收了房,再谈赎身,可?就难办了。
“没?有,”元瑾汐一下了就明白沈怀瑜说的是什么,赶紧否认,“我当然愿意赎身。只是我的身契不在颖王手中,而是在江州知府夏家,身份文牒的备案也是在江州。”
“再就是我父亲在江州还属劳役,若不是颖王庇护,一旦被人发现,还是要被抓回去。所以,现在还不能妄谈赎身,只有等到颖王去了江州,帮我父亲除了劳役,再从夏家拿到身契,才能去想赎身的事情。”
“竟然这样……”一想到夏家,沈怀瑜冷笑一声,整个人也快速地冷静下来,他稳稳地坐在桌边,“你的身契为什么会在夏家?详细地说给我听,还有令尊为何会有劳役,一并讲来。”
元瑾汐看着沈怀瑜,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就是他这个样子,与父亲颇有些神似之处,明明两人毫无关联,但?是谈起正事时,总是能快速地冷静下来,而且一定要先听全貌再做判断。
这一讲,就讲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沈怀瑜一直沉默不语,良久,才感慨一句,“这些年,妹妹受苦了,不过日后有我在,不会再叫你受半分苦。等到这事了了,为兄多少?能拿到一些沈家的财产,到时都给你添作?嫁妆。”
元瑾汐心里暖暖的,“兄长不必如此,瑾汐想与你相见,更多的是想完成母亲的遗愿,想让你知道她?后来过得很好?,也想让你知道她?其实一直在惦念着你。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
沈怀瑜摇摇头,语带嘲讽,“我如今已?是个废人,若没?有你,沈家的钱财,我一分都不想要。他们害的人,可?不只是我娘。”
想到他无意之间掌握的东西,他的目光透露出坚决,“走吧,我这就跟你去见颖王殿下。有些事情,该见见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夏兴昌:最近怎么总觉得右眼皮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