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偏逢夜雨

周策这么一倒,整个周府也就垮了,官府把周府搜刮得一点儿不剩,周家这些年生意赚了些银两,这县上府衙估计早就盯上了。

若是没有这档子事,恐怕也免不了招人眼红。

周策倒下,大夫人带着周往卷了些细软就跑了,唯有周寻和他娘还留在这个人去楼空的周府。

周策暮时叫他去见,周寻的娘拍一拍他的手,声音缓慢:“去吧,这可能就是最后一眼了。”

周寻点点头去了。

从周家出事到现在,他始终是最冷静自持的那个,方寸大乱就更需要有人来撑着整个家。

他来到周策榻前握着他的手:“爹。”

周策颤颤巍巍着声音:“阿寻,周府没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只有你和你娘留下来。”

他声音中满是悲戚,周寻默了默没有说话,周策让他凑近些撑着那一口气:“你和你娘,好……好好活……”

说完,手就垂了下去。

周寻握着他手的动作还在那里保持着,人愣在那里,他娘走上前来掩面而泣。

周家没有多余的银两来给周策下葬了,周寻和娘亲变卖了两人身上的首饰衣物勉强让周策好好的入土为安。

周寻的娘在墓碑前看着少年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瘦削了许多的侧脸心里突然就有了决断。

三日后,周寻整个人披头散发,单衣薄衫,蓬头垢面的走在街上时,经过的人不禁指着他窃窃私语:“哎,也是可怜,好好的富家少爷,一下子就把自己搞的这么落魄。爹突然死了,娘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哎……”

周寻现在街道中央,握紧拳头,硬生生将流到眼眶的泪憋回去:才不是,母亲是为了,是为了不拖累活着的他才……

周寻不知道就这么在街上似游魂一般游荡了多久,有一日忽然见得大夫人和周往衣着光鲜的行于街上,他以为自己瞧错了,过了片刻,有两个女子在他们身后指点:“听说这周家败落都是因为这大夫人和她儿子,两个人伙同外人和那县官才害得周家如此。”

“啧,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谁说不是呢?”

谈话声渐渐远了,只剩仍旧周寻愣怔在原地。

日暮时,一阵擂鼓声响彻了整个长街。

少年坚毅清瘦,却抽出了鸣冤的木棒用尽全身力气砸在鼓上鸣冤叫屈,似乎满腔的愤愤不平都发泄于此。

县官甩了甩袖子,打着哈欠从里堂出来了,起因便是有位少年郎在门外击鼓鸣冤说是要申冤。

他这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显然没个正经儿,落座后师爷站在他旁侧凑近他耳边简单说了说情况。

堂门外已经一众百姓聚起来打算看场好戏。

县官一手扯着袖子一手拿起桌上的惊堂木重重拍了那么一下:“堂下何人?”

周寻站在那里,背脊挺的笔直,看起来虽落魄,尤不失少年风骨。

“回大人,草民是周氏二公子周寻。”

县官听完不禁对着旁边的师爷笑出了声:“他说什么?哪来的周氏?周氏不就早就破落了吗,还敢自称公子?”

师爷轻咳两下提醒一番。他这才正了形。

“你说,你击鼓鸣冤是为何?”

周寻将他调笑之意吞咽于心,只是而今境况如此也怪不得旁人看轻。

周寻作揖道:“草民要状告的,正是那嫡母王氏,她勾结外人谋夺我周家财产,害得我周家,家破人亡……”

少年的声音坚定有力,家破人亡四个字轻飘飘的出口又无人轻易能知他因此受了多少冷眼嘲笑。

县官摸了摸额头看向一旁的师爷,师爷轻轻提醒:“证据。”

县官才才反应过来:“那你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周寻迟疑一瞬,“这,我暂时还未找到,等我……”

“没有证据击什么鼓,鸣什么冤呐?”

周寻动了动嘴,想要说什么但想到自己确实没有证据,只是听了让人三言两语怎能作为呈堂证供?

撂下这一句话后县官也不管旁的直接起身道:“退堂。”

堂中霎时就又只剩了周寻一个人,形单影只。

看热闹的叹息两声过指指点点一番也就离开了。

周寻握紧拳头走出了府衙。

“二公子……”他甫一出衙门便撞上侍女欢儿开口唤他。

欢儿是她娘亲生前服侍在身畔的姑娘,周家败落后娘亲便遣散了她。

周寻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欢儿看着他如今模样抹了抹泪:“二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周寻看了看自身,反而宽慰起她来:“无妨。”

“我是来告诉你,那大夫人同大公子说怎么弄垮周府时我恰好听了一耳朵,只是听的不全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而今想来,应当是他们不仅勾结了外人,还收买了县官。你这般就算是击鼓鸣冤也未必能申冤。”

周寻默了默:“那我便再想其他的法子。”

欢儿:“二公子,日后多珍重。”

周寻与她行了一礼便走了。

那少年背影,看起来竟如此孤傲与冷清,莫名惹人心疼。

既然县官坐视不理,周寻没了法子本欲去京城郧都报官,但如此以来仍旧需要证据。

于是他便抱着赌一赌的运气回了周府。

那些人还没急着将周府转出去,周寻便从后门那里翻墙而入。

不过几日,周府已然是与从前大相径庭的模样,四处打的打,砸的砸,也蒙上了灰尘。

周寻没再看下去,径直向着大夫人和周往平日里住的院子去了。

在周往房里半天也未搜寻到什么,去了大夫人房里仔细看了一圈也并未有什么收获。

正欲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一旁的床榻,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实在荒谬之极脚却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过去。

枕头旁有一封信,不过被撕成了几份,周寻将它们一一捡拾起来,仔细瞧了瞧还能拼起来便小心翼翼带在身上。

他揣着那信便匆匆离开,这应当是大夫人那一日做戏仓皇而逃没来得及毁掉也没想到会有人回来寻见被留下的。

他往怀中看了一眼,若是当真如此,这便有可能是唯一的证据。

娘亲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他凡事多忍耐切勿太过冒尖,可如今为了申冤,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已不是从前锦衣玉食的公子了,摸遍身上各处就连买粘和拼凑这一封信的鱼胶都买不起。

于是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带着这唯一的证物上京申冤。

只是路途遥远,又时值初冬越来越冷,这一路若不是靠着仅有的好心人和自己强撑着,估计还未到京城,光是凭着这一身单衣薄衫都要冻死在路上。

可饶是如此,意志终于在倒下去这一刻濒临崩溃。

撑着摇晃的身子站起来,继续往前走,马上……马上就快要到衙门了……

等到他终于到了衙门,正好是晨起,他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缩手冻得紫红还是用尽力气擂鼓。

“吵死了,这一大清早的。”

周寻见有人出来,恭敬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官爷,我有莫大的冤情,还烦请向里面通传一声。”

那衙役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咧了咧嘴伸出一只手到他面前。

周寻愣了愣,随后道:“烦请通传一声,通融通融。”

衙役嗤笑一声收回手:“这点儿银两也不肯出,来申什么冤,一看你就是个穷鬼,拿不出银两还想申冤?”

随后将他推搡着赶下衙门前的台阶又探头向他啐了一口:“赶紧走吧,真是瞧着都晦气得紧,快走远些。”

衙役说完进去了,还顺势拉上了门,他的口水沾到一星半点在周寻衣服上,周寻站在那里看着衙门的大门,从没有一次觉得这门那么高不可攀又冷漠无情。

可他别无退路,又去擂鼓,一而再再而三。

终于惹得人不耐烦出来,就连衙门老爷也被惊动了。

周寻本以为见着希望,还没开口就见那人指着他:“你这毛头小子,快些走远了去!若是再胡闹就将你抓进牢里头去。”

好不容易来这一趟,纵是千万般不愿,周寻终究开口,弯了脊背低了语气:“还望老爷为草民申冤。”

那大老爷甩袖而去:“不可理喻。”

“若是您不理,我便在这里跪着求您为我做主。”

但无人应他。

他于是在正对着衙门口的街上掀衣跪下,不顾往来行人的目光言谈与指点,穷途末路,现在于他唯有申冤是重要的。

可他也曾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如今却鹑衣鹄面竟何成。

毕竟是冬日,天寒地冻,天黑得也早,街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来,行人渐无。

他跪在那里,腿都快没有知觉,感觉不到冷和痛了。

渐渐的,人便有些模糊,有些渴睡。

这时候,远远的却传来小姑娘娇俏的笑声,天真娇憨。

“小姐,你慢些走,这天儿路可滑着。”

姑娘咬了一口手上的糖葫芦:“今日好不容易出来。”

觉浅眼尖,指着跪在地上的周寻:“小姐,你瞧那儿是不是有个人跪着,怎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