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星月不同

周寻回身不见人的那一刻,一颗心都乱了。

脑海中想的装的已经不仅仅是如何向程家交代,而是怎么对得起程章的信任和小姑娘对他的依赖。

偌大的闹市之中唯有他一个人来来回回行迹匆匆不管是身形或者背影瞧着像的统统都拉住人慌不择路的唤一声“锦书”却被无数个姑娘连声呵斥着疯子。

他又将整条长街来回四处走了个遍这才又瞥见个不止身形甚至连那一身衣裳都是一模一样的一个身影。

她被两个男子捂着嘴巴紧紧拽着进了巷弄中,街上游人虽多但因为他们动作迅速利落一时竟也无人注意到这边。

周寻没有出声,而是一路紧紧跟在二人身后,他毕竟也只是不曾习过武的少年,单枪匹马一人对上这两人并无打算,只能先跟着两人看看他二人真正目的再从长计议。

何况他也没有这二人并无其他同伙的把握,这么贸贸然冲上去,人救不了反而可能会将他和锦书一同置于危险之中。

只是他跟着这二人一路,怎么听着声音都有些许耳熟?

两人口中传来什么“你确定这般就能引来周寻?”还有“要不是我因着周寻这小子败露又何必会被程家给赶出府来?”

另一个年纪轻轻的落魄乞儿身上衣衫破烂,长发散乱,目光意味不明的看着锦书耸了耸肩抱臂道:“当初若不是拜了周寻这个我的好兄弟所赐,我如今和他可是云泥之别。”

脑子中将两人的话和声音仔细过了一遍突然就和两个身影重叠起来,他复又悄悄探出头去瞧:原来正是被赶出去的程家下人和他的兄长周往!

却说下人方抉被赶出府后恰好于长街上忿忿不平,身旁的乞儿听闻他言语中是周寻名姓,同他了解前因后果后二人一拍即合便想了这么一出来报复周寻和程家。

“不过……”周往走到锦书面前一手抚上她的下巴摩挲着低低的笑了两声,“这程府老爷捧在手掌心娇娇宠爱的程小姐倒当真是轻冰为肌美玉做骨啊。”

锦书为了躲着他手偏头动了动,却被他手紧紧捏住下巴就是不松手。

周寻眼见周往手触碰锦书那一刻整个身子都往外弹出一半,最后还是紧咬牙关没有动。

他那笑容让锦书打了个哆嗦连他突如其来的触碰也觉得尤为抵触和厌恶。

他既同阿寻哥哥是兄弟,为何两人脾性为人竟相去甚远?

下人方抉顾念着旧主顾的恩情拦在锦书身前:“我们只是为了稍加报复用她换取些银两,切莫伤了她。”

周往松手撇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待方抉前一句话音才落周寻就一阵风似的不见了人影。

他从长街向着程府的方向跑去,路上撞到了许多行人和摊子,全然不顾,他只知晓那个此刻孤立无援的小姑娘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一定在等着他。

等着他去救她,等着他一句抚慰“都是哥哥不好,弄丢你了。”

于是渐渐地他便连耳边一阵阵的风声也听不见了。

回到程府他立刻就奔去找了程章:“老爷,不好了,锦书被人掳去了。”

程章正在房中给罗蕊喂药闻言站起身手中药碗落了地,药汁随着瓷碗碎裂四溅接着便狠狠给了周寻脸上一拳。

周寻生生挨了这么一下面皮生疼,便舌头顶了顶里面脸颊被打的那一处磕了个头:“都是小的不是,没有看护好锦书。”

罗蕊听了周寻的话在旁边掩唇不住咳嗽又皱着眉头拉了拉程章,他这才恢复些理智。

连忙唤了家中随从跟着周寻指引去寻人。

他二人走得急,程章只来得及将罗蕊托付给身边的侍女,也不曾注意罗蕊身子本来就弱这会儿受了风不住咳嗽,又听闻锦书被掳,一下子急火攻心“哇”的就吐出一大口鲜血后晕了过去,吓得侍女慌张去请郎中。

这一方周往方抉二人商议着才写好了信准备送去程府,突然就看到周寻和程章身影。

周往tian了tian唇:“来得正好,这样便省得我们再大费周章跑一趟了。”

锦书早就被他们绑了起来,用东西塞住了口,看见他和爹,眼角滑下清泪来。

程章要上前被周寻挡住:“说吧,你们怎的才肯放人?”

“这好办,我们只需要三千两银子再加上你今日跪在我们面前向我们道歉磕几个响头,我们便大人有大量的既往不咎了。”

周寻和程章都没有动静,周往便以为周寻是不愿:“怎么不愿?”

良久,周寻只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好。”

程章看着他的脸,却只在他脸上看到了坚定和决绝,锦书不住摇头。他径自走到锦书身旁给她取下塞在口中的东西,将她推到程章身边去撩了衣袍便对着二人跪了下去:“往日是我少不更事,还望你们勿要迁怒于程府。”

周往觉得好笑:“阿寻,你连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却还想着保全别人吗?”

周寻笑得明媚仰着头:“不然是要我像兄长一般恼羞成怒狗咬狗?”

“嘭”得一下,周寻脸上就挨了重重一下,要不是程章拦着锦书就跑过去护着人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反正今日你们不交出银两来,谁也别想离开!”

周寻起身拍了拍沾染上的灰尘:“程老爷,你带着锦书先离开。”

“我不走,要走也是阿寻哥哥同我们一道走。”

“听话。”随后周寻看了程章一眼会意,生生拉着锦书带人走了。

方抉去阻拦,也被周寻挡着。

“你以为,我们毫无准备就来了吗?”说完,一众随从将他们都围了起来。

周寻背着手踱步到他面前,看了看他的脸目光下移到他的手:“你方才是用哪只手碰的她?左手?还是右手?”

不知为何,周往听着他的话心下莫名“咯噔”了一下。

周寻却用气音低低的笑了声:“我瞧见了,是左手罢。”

人仍旧也是这么个人,可他周身莫名笼罩着的气息却让人下意识的觉得惧怕与危险。

便将手往后缩了缩。

周寻看着随从偏了偏头,随从们立时将方抉制服,又有二人困住周往让他动弹不得。

“啊!”的一声惨叫响彻巷子。

随从看着周寻的眼光带了几分惊异,周寻从身侧随从身旁抽出的刀尖还在淌着血,滴在地上声音竟也分明可闻。

周往左手碰过锦书的手指已经都被周寻砍了下来,他一手拿着刀蹲下身子在疼弯了腰的周往耳边轻声道:“我动得,可她动不得。”

周往这时候疼得快要失去知觉,额头上冒了许多汗脸色和唇色皆是苍白:“周寻,你就是个疯子。”

“兄长知晓得太晚了些。”

随后,又给了他脸上重重一拳:“这是还给兄长的,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欠着别人,也不希望别人欠我。”

随从松开周往,他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方抉在一旁早已经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我存过善心,最终却是放虎归山终尝恶果,把他们带去衙门就说是掳走了程家小姐。”随从便带人走了。

方才暂时的委曲求全不过是想让周往放松警惕,也以免他们觉察出什么跑路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锦书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周往说的没错,他疯了,在爹含恨而终娘尾随而去他就已经疯了。

手中的刀“咣当”落了地,上面的血殷红,巷子中对着周寻一个人的背影。

回了程府中,四处却极为诡异的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下人。

待他去见程章,这才发现许多下人站在一旁小声啜泣,锦书蹲在罗蕊榻前握着她的手挨着自己的脸声音中带着浓重哭腔:“娘……”

就连程章,这时候看着也是忍不住动不动回身掩面拭一拭眼角。

罗蕊看了一眼周寻,握着锦书的手紧了紧,皱着眉:“锦书,记住爹和娘的话……”

她说完看着锦书的目光深深似含有殷切希望以及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慢慢的,罗蕊的呼吸变得急促又突然平稳下来,而后渐渐地有归于无。

周寻呼吸停滞了一下,快步走到锦书身后,锦书眼中蓄泪转过来看着他他将小姑娘右手胳膊扶着让她身子往自己靠了靠,而后一手蒙住她的眼:“乖,不怕。”

程章走到榻前看着罗蕊睡过去的面容,安安静静的,也没受多大的痛苦。

一众下人跟着恸哭起来。

程章看着锦书,脑海中来来回回的都是他们甫一赶回来便听闻罗蕊吐血之事,待赶到身前,郎中斟酌着:“夫人已经撑不过去了,本就虚弱,又突然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恐怕是……无力回天了。”

罗蕊在榻上对着锦书招手,程章也过去,她先是看着程章又对锦书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要利用这事,做一做文章,就按你想的去做。”

她撑着笑摸了摸锦书的头发:“娘的小姑娘,要好好地长大,被人宠着。你回来了,娘也就放心了。”

程章自然明了她话中的用意,也定然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只是锦书……

第二日,程府中哀恸一片,哀乐长鸣,前来吊唁的人不计其数。周寻也四处奔波帮着操劳程夫人的葬礼。

到了送葬那一日,周寻要跟着搭把手,却被人给拦下了,周寻定睛一看:原来不是旁人,正是锦书。

锦书看着他神情不解以及这几日奔波劳累眼下的青黑,她替母亲守灵时,也是他不吃不喝一直陪着自己。

她突然就有些不忍心,用力的咬了咬下唇像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声音冷冷道:“周寻,你就不要同我们一道去了,我想,娘亲也不会愿意最后一面还要见着你的。”

他听着她变了口气,称呼又如此生疏想要开口,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便应下:“好。”

“还有,”锦书紧紧握着拳头补了一句,“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离开程府吧。”

“为……”

他还没问,锦书就径直打断他,用那双和平常一样清澈灵动而今却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对上他漂亮的眼睛:“因为若不是你,娘亲就不会死了。”

周寻被她的话震得腿软了一下,后退两步,脸上的表情有些惨然。

锦书一下子跑回府中,再出来时手上抱着小小的花盆,里面的花早就谢了,只是她一直舍不得丢。

锦书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止如此。我想要的,相求的,你不能也给不起。”

尔后,随着她将花摔在地上一起碎掉的还有不止那花盆。

“周寻,既然你求的就是我所求,那么,我现在唯一求的,就是你走的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