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自投罗网

那该是何等的春景盛世,连绵绯云,飞花万盏里,恒意不知怎么随意弯弯绕绕就到了一处亭子。

亭内才子雅客喝酒作诗,何等风雅。

畅谈、欢笑、把盏、吟诗、作对。

无一不令恒意心向往之,她向来喜爱这些风雅之事,只是甫一突然成亲便没闲心去摆弄这些吟诗弄月的物事了。

亭子里有一人眼尖,一下子瞧见亭台外的姑娘,玩笑了一声:“君怡,这也是你今日邀来的贵客吗?”

被唤做君怡的男子回身,正好看见恒意,恒意听得入迷,直到那一声“君怡”方才让她如梦初醒。

她听到名字也只以为是个巧合,只是待那人转过身:眉宇倜傥,气质光华。

她无数次听闻世间人传来传去,号称玉质冰颜莲心的佳公子。

当初街上遥遥一瞥,惊才绝艳,少年人的眼波流转,天真无邪,只一见便是钟情;只一眼,便是缘结。

这样的轻佻,我们无人幸免。

“姑娘,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他淡淡出声提醒,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的。

不想她接上一句:“我向来喜欢这些,只是总也无人同我浅谈……”

话中意味明显,教简君怡也没法子拒绝,伸手道:“姑娘自便。”

恒意微微点头进了亭子,侍女退出去好让恒意同他们一道谈诗论画。

退出去挺远,身边突然冒出一个身影:“看来你们家小姐是很满意我特意为她安排的这场小宴了。”

周寻微微眯了下眼见亭子中众位公子哥儿少爷们相谈甚欢,而何恒意的目光果然毫不意外的一直停留在简君怡的身上。

丫鬟毫不意外他的到来:“大人那边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趁着他们还在赏玩,找个人替你回府中去,找宋少爷。”

丫鬟便去了,周寻慨叹:想不到京中御史大人的嫡子当真是厉害得紧,轻易就勾了人家小姐心魄啊。

早就知晓简君怡身份的人是他,打听到他行踪的也是他。

顶着楚休的名号,底下有着大批探子遍布陨都,有什么是想知道不能知道的?

他刻意同楚休手底下的一个探子一直私下来往,为的就是有这么用得上他的一天。

随后他也很快用轻功离开了,待宋彦赶来时,身旁跟着的是易容后的周寻。

丫鬟依旧站在方才等恒意的那一处,路上赶来已经拖了一些时间,足够她先回这里,宋彦见了她开口便问:“何恒意呢?”

丫鬟视线同周寻对上,佯装害怕,战战兢兢道:“在,在亭中。”

周寻这时机掐的太过精妙,此时宋彦赶到看到的正是一出难遇的好戏。

亭中公子们都走了个差不多,唯独剩下何恒意同简君怡两个,天公不作美,恰好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路阶。

何恒意走下去的时候,脚底下正好滑了那么一下,简君怡在她身后顺势虚扶了一下,快碰到她腰际时就很快将手收回了。

亭台檐下,何恒意脸上渐渐染上绯红,目光慌乱的向四处看,最终下定好大的决心才开口:“简公子,可有家室?”

简君怡怔了一下:“还未……”

“若是你没有家室,不如瞧瞧我?”宋彦走过来,替她接上这一句。

何恒意:“宋彦?”

宋彦大庭广众直接一手揽上她的腰肢一手摸着她的脸摩挲:“很意外吗?夫人。”

宋彦带着人走,何恒意却频频回顾,宋彦气得笑了一声:“何恒意,你可真行,这才嫁过来几天,红杏出墙也还得等个时间吧?”

于是松了手回身直接同简君怡扭打起来,简君怡虽说文采动人,身手逊色了些,也不能平白挨了宋彦这一顿打。

何恒意好不容易将人拉开,宋彦尽了兴让人带着何恒意一同走了,地上的简君怡已经鼻青脸肿唇边鲜血殷红。

宋彦走时递给周寻一个眼神:不管是任何一个男子,最忍受不了的,果然还是自己的娘子同他人有染。

“简公子,我毕竟是宋少爷手底下做事的,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了。”周寻逼近简君怡。

简君怡在地上蹭着退后一些,少年身上隐含的戾气似乎被他妥帖而努力地压制,和宋彦那种张狂放肆嚣张的暴怒全然不同。

他用衣袖擦去唇边的血迹看着周寻手上一把泛着冷光的刀缓缓朝他逼近,人都跟着宋彦走了,除了周寻,没人听见简君怡最后撕心裂肺的痛呼。

看着疼晕过去的人,周寻面上几分无辜:“简公子,弄疼你了吧?放心,很快有人来,你再等等。”

而后他从自己身上扯下了一截布料仔细而认真地擦拭着刀上的每一处,最后扔下布条离开了。

何恒意被宋彦一路生拉硬拽回了府上,宋彦使的气力大,何恒意腕子全都被他捏红了。

他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何恒意直接挥手过去“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恒意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慢慢肿了起来,何恒意捂着脸:“宋彦……”

“何恒意,别以为我不敢动你。这只是个小警告,再有一次,我不介意让你体验些别的。”宋彦甩袖而去,何恒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掩面啜泣。

再一次有机会来程府,周寻又换了副面孔,身上穿的也尤为破破烂烂,同那些流民不相上下。

他装作腿脚不便的样子凑过去,惊惧不已的模样一下子瘫倒在程章身边紧紧抱着他的腿,程章以为他是饿极了的流民,拿了两个馒头弯下身子递给他:“拿去吧。”

周寻一味地摇着头结巴道:“大,大人,我今日在山野采野菜,可是回去的时候看到有个穿戴整齐的公子倒在亭台边,我腿脚不便没有力气,只是探了探鼻息似乎还活着,大人赶快去瞧瞧吧。”

程章闻言对身边人:“你们随我去一趟,别是发生了什么大的命案,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侍卫和程章一同向山野去,程章唤来锦书目光投向周寻叮嘱:“这人说城郊有人受重伤,我去一趟瞧瞧,你先照料他片刻。”

锦书乖巧应下扶起地上的周寻,周寻索性守着力气直接倒在小姑娘面前靠在她肩上,故意看见她吃力这才使力气让她少费些劲儿。

“你这人!”锦书忽然觉得身上的重量轻了,一下子又重了,忍不住出声。

周寻心安理得的靠着她重复道:“我这人。”

他这副欠揍又吊儿郎当的更是让锦书气不打一处来。

嘴上不饶人,还是将他扶着没敢松手。

周寻“啧”了一声,看着小姑娘矮他一大截的身子带着他,明明心下不忍还是力气只用四五分,和小姑娘挨着。

扶他坐到一边,又去拿了两个馒头端了一碗粥来一起递给他。

他没接,锦书:“拿着呀,瞧你应当许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吧。”

周寻内心腹诽,面上故意一副可怜无比的模样伸手接过:“多谢姑娘了。”

只是锦书回身去给别的流民放粮时,一个回身周寻就不见人了,在原地的只有一位老人端着一碗粥吃着馒头。

她走过去问:“老人家,方才在这里的人呢?”

老人咬了一口馒头:“他把这些东西都给了我以后就离开了。”

锦书嘀咕着:“不是腿脚不便吗?走得这么快……”

……

程章赶过去的时候看倒在地上的人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

慌忙让人带回府中请大夫医治,顺便请来了御史大人:简作。

今天赶到的时候第一眼他就认出这人的身份了,想着片刻后要给简作一个解释和交代,就觉得头/发涨。

简作这人,独独就把这么一个儿子捧在手掌心,寄予厚望,如今知晓出事还不知又要闹出多大的事情。

果然,通传的人很快回来连着简作也赶来了。

看见躺在榻上人事不省的人,一手摩挲着简君怡的脸一边哭道:“君怡,你这是怎么了?”

“简公子在京郊受了伤,我带人赶到的时候情形已经十分危急了。”程章解释道。

简作看着程章:“你是怎么知晓君怡出了事?”

“是今日在放粮时有一男子来说他去京郊采野菜充饥,撞见重伤的令郎,我这才知晓。”

“既然这件事是他先发现的,就将他找回来问个清楚,虽说不是你的错,但若是以你从前的官职,这种事也应该交由你去调查,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让我君怡无故受伤。”

程章拱手作揖:“是。”

只是往后一连找了那个来报信的人许多天就是不见踪影,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却突然消失不见,像人间蒸发一般。

简君怡伤势很重,断了几根肋骨,被刀刺入心脏,若不是有意偏上几分,这条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每日请了许多名医来简作心急如焚甚至将宫中御医都想法子带来为简君怡瞧病,各个也只是摇摇头束手无策开上几副方子,用各种名贵汤药日日吊着。

听得最多的一句便是:“眼下别无他法,只能看公子能否靠自己扛过来了。”

就这么吊了近半月,简君怡才终于转醒,简作听闻下人报的消息急忙赶去喜极而泣。

“君怡,你可算是醒了,你知晓爹有多忧心吗?”

简君怡看着简作愣愣唤一声“爹”。

身上传来的阵阵剧痛提醒着他那一日昏迷之前的一幕幕,他闭了闭眼努力回忆着几人的音容笑貌,最终喊出一个名字。

“宋……彦?”

简作听到过去捏着简君怡双肩晃了晃:“你说是谁?宋彦?”

简君怡按了按太阳穴:“是他,无端将我打了一顿,又将同我交谈几句的女子带走,最后留下一名侍卫,然后我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简作:“想不到宋安如今胆子如此大,不好好管教儿子也就算了,纵容成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欺负到了我头上,是在怪我当日顶替程章一事,没有举荐他吗?”

简君怡:“我只是想将伤我的人找出来,至于宋彦……”

“君怡,你平日就是性子太和善温润而今才落得这番田地,你可知那短刀在你心怀再没入三寸,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简作:“同为世家子弟,他宋彦难不成就比你高贵许多了?此事重大,一个也不能放过。”

简君怡默然半晌。

“那,便照父亲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