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入v三合一

简君怡纵然是如何温润大度的人,也不可能容忍无端的这场委屈和重伤。

程章受了简作之命,带人去了宋府。

宋安见着这么大阵仗,心下一时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脸上换上笑迎上去:“程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真是令我这府上蓬荜生辉了。”

程章而今固然已经不再是官职加身,但毕竟是知州,眼下王上只是暂时撤职,加上放粮一事笼络民心,王上会不会借此机会恢复他官职也未可知。

毕竟为官多年,他尚且仍摸不准梁政清的性子,但他向来重视程章轻易革除官职剔除朝政是真是假仍旧存疑。

但表面功夫还是需得做足。

程章行礼:“今日来是为何,宋大人应当清楚,就不需我在这里多赘述,弯弯绕绕的那一套,朝堂上见的多了,宋大人不累吗?”

“程大人当真是将我搞糊涂了。”

几次三番下来,宋安也不变说辞:莫非,宋彦惹的事情当真都没有让宋安知晓?

“叫宋彦来吧。”

宋安心中警钟大作:果然又是这个孽子在外给他捅了篓子!

宋安对下人:“去带少爷过来。”

宋彦过来时,浑身仍旧是一身酒气,一看便是宿醉的模样。

晃晃悠悠走到程章面前指着他:“爹,你找我啊?”

宋安一把将人拽过来,神情歉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彦迷迷糊糊的,一指在二人面前来回指了指最后看着宋安:“哦,这才是我爹。”

宋彦一口气哽在心头堵得慌压着性子:“见过程大人。”

宋彦身子一歪就当行礼:“程大人。”

“昨日你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宋彦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这也要向程大人讲清楚吗?”

程章冷冷道:“御史大人简作的儿子简君怡险些于京郊丧命,这事同你,有没有干系?”

宋彦这才被他一句话惊得醒了大半的酒:“怎么可能,我昨日不过打了他一顿,怎会让他因此轻易丧命?”

话出口,才感觉到不对,周身人都变了脸色,气压骤降。

宋安也倒吸一口气,他就知道,这不成器的逆子会给他惹来大事。

这方面,他倒是当真没有辜负了自己的期望。

程章看向宋安,明显是在等他的意思,宋安见没法子糊弄,一下子踹在宋彦腿上,宋彦痛呼一声跪了下去。

宋安帮着赔礼:“程大人,你看这件事是逆子不对,思虑不够周全,御史大人那边还请你帮着美言周旋一番。”

“宋大人抬举了,御史大人的脾性你是知晓的,轻易不会有事惹了他不快,唯一就这么一个简君怡动不得,令郎倒好,太岁头上动土。着实是有胆识的第一人。”

别的不清楚,宋安好赖话听得忒清,本就是宋彦先犯浑给人落下口实连带着他这会儿也不得不在这儿受着程章明里暗里的气。

“御史大人在等着,还请跟着我们去一趟吧。”说完晃了下头示意直接将人带走。

“爹,救我,救我啊。”宋彦回身挣扎着向宋安大喊道。

正好撞见周寻,宋彦想起什么大声挣脱了人揪住周寻衣领紧紧扯着:“是他,是他害了人,明摆着栽赃给我!”

周寻任由他拉扯着,出口的话带着惊惧:“少爷,没有您的交代,小的怎么敢私自行事呢……”

他又看着程章的脸色低了低声音:“何况,这御史大人之子不是提了您的名号吗……”

“周寻!”宋彦将这个名字从唇齿中挤出来,咬牙切齿,一手扬起就要给他一拳。

可是程章先一步拦着直接将人带走了。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宋彦直到被带走,口中依旧重复着这句。

周寻在宋安面前摊了摊手:“宋大人,少爷可真是冲昏了头了。”

宋安哪顾得上他话中深意,将他推开,急忙让下人备了上好的补品药材慌忙赶着一同去了。

何恒意的侍女过来,目光望着的也是人去的方向。

周寻挑眉:“办妥了吗?”

侍女:“办妥了。”

“你家老爷知晓,定然是要赏你的。”

周寻说了这么一句,侍女面上一喜。

“亏得公子其中斡旋,我才得了这么个机会。”

“你去陪着你家小姐去吧,又是一场好戏,我可不能轻易错过,看完了还得去给你家大人讲讲。”

随即也很快离开了。

宋安和宋彦一同来,倒是教简作惊诧,不过他儿子简君怡金贵,人家宋彦也是宋安的心头肉啊。

简作占理,宋安父子来了也只是冷着脸。

宋安一把老骨头如今还要因着宋彦闯的祸腆着脸赔礼:“简大人,这逆子无知误伤了简少爷,还请你多多包涵一番。”

随即按着宋彦肩膀让跪下去赔礼:“此事是我的不是。”

简作:“宋大人该不会以为这样便完了吧?”

他指一指榻上一言不发的简君怡:“君怡可是因着宋彦险些丧了命。”

宋安慌忙叮嘱下人拿自己带来的东西下去,这一方只能卑躬屈膝赔不是。

不一会儿下人端着熬好的补药来了,宋安接过来递给跪在地上的宋彦,宋彦别过头去,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接了过来端给简君怡。

简君怡不好直接拂了宋安面子,让人难堪便接过来抿了一口。

宋安心下才舒了一口气,谁知下一刻简君怡突然觉得两眼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程章见势不对慌忙让人去传大夫,简作在榻边握住简君怡的手:“君怡,君怡,你醒醒!”

可是任他如何叫都唤不醒他一丝一毫的神智。

宋彦下意识看了宋安一眼,宋安此刻也是云里雾里手心冒着汗。

简作回头,眼睛有些红:“宋安,我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便要你的儿子也给我儿陪葬!你也别想好过!”

宋彦吓住了跪走到宋安面前扯着他哭喊道:“爹,爹,救我啊,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了,要是没了我,我们宋家可就绝后了啊爹!”

半晌,宋安也跟着跪下来弓着身子:“简大人请您手下留情,高抬贵手啊……”

可怜他倔强不服输,向来一身傲骨自居,如今为了这么一个混账折腰。

简作看也不看地上的父子俩,等郎中来把了脉,面色先是由凝重转为煞白,简作就意识到什么。

郎中一下弹开了手退后几步跪下请罪:“大人恕罪,公子……公子他已经……已经去了……”

简作一脚狠狠踹在他的心口处:“庸医!没用的庸医!”

一下子扑过去,看着简君怡沉静的面容和毫无起伏的月匈口,瞪大了眼:“君怡,君怡你快醒来应我一声,君怡,方才不是还好好儿的吗,君怡!”

眼见他情绪越来越激动,程章一下子将人拉开:“简大人,节哀。”

简作看着地上的宋家父子:“宋安,好,好!”

宋彦拉住简作:“简大人,简大人,这不关我的事,都是我爹,是我爹带来的东西害了他的,不关我的事!”

宋安闻言,双眸微微睁大看着宋彦,宋彦被他看得有几分心虚别过头不看他。

简作:“宋安,瞧瞧,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

次日朝堂上,御史大人简作呈了一纸折子。

道詹事府詹事宋安,目无法纪,罔顾尊法,纵容其子行凶伤人致使自己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梁政清早有耳目回来通报过,他便知晓真假,简作会参这折子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此事处理欠妥,可是一堆人在底下虎视眈眈等着闹起来,机会难得,送到他们手边怎么会轻易拱手于人?

公公见梁政清愁眉不展,对着折子都快坐了一上午了,忍不住出声:“王上可歇着些,仔细着身子。”

“这些人,没一个让朕省心的。”梁政清闭眼捏了捏鼻梁以做醒神。

“这折子上只字未提如何处置宋家父子的决断,却临了补上一句愿以此身卑贱残躯乞求告老还乡。”

梁政清顿了顿:“这不是明摆着逼朕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吗?他倒可好,将难题丢给朕,字字句句哪一句不是在暗示要严惩不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是是是,这些事,咱家也不懂,可是王上可千万要保重着身子。”说着为他斟上一杯茶递过去。

御史大人是何等重要的人物,朝中肱骨之臣,要是因着宋家父子告老还乡势必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一干倒戈相向到时候宋安也会轻易就成为众矢之的了。

梁政清怎么会容许自己做这么个明面儿上的恶人,便拟了道旨意私下传给程章此事由他全权查办。

程章便在大理寺审理,宋彦抵死不认,最后耐不住刑罚又悉数推到了宋安身上去。

宋安刹那之间苍老了许多,鬓边平添许多银发,眉目间不复从前精神矍砾,突然有了一股饱沧桑的风霜之感。

“是,大人,都是我的错,是我指使带来了有毒的补品药材,想要害死御史大人的儿子,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沧桑了不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活气死气沉沉,无力的将头垂得很低。

大理寺卿的拍案即将落下的时候,突然有人唤了一声“慢”!

随即大理寺卿静待他回答。

周寻易了容,正是那一日去找程章时的装扮模样,故而程章一眼就认出了他。

周寻作势仍旧一瘸一拐的进了公堂行了礼:“大人,不如听我说几句?”

程章道:“请讲。”

周寻看着宋氏父子问:“大人,简公子是怎么死的?”

“投毒。”

他故作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那我可否问问宋公子到底是为何同简公子起了冲突。”

宋彦想到此事顿觉面上无光:“是我的夫人,她竟然同简君怡有染!”

“所以你恼羞成怒,杀了他?”

宋彦拢起眉头:“你胡说什么!我明明只是打了他一顿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

趁着他话音未落,周寻急忙接过话头步步紧逼:“所以简公子才因此丧命?”

宋彦口不择言:“那明明就是阿……”

他一个寻字还没出口,周寻就知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他用那一双深邃如一汪不见底的幽潭似的眼睛紧盯着宋彦:“阿什么?分明就是你险些杀死了简公子,你爹为了帮你隐瞒不得已做了帮凶表面上看是带着你赔礼,实际是为了灭口带了有毒的东西送给简公子。”

周寻先声夺人:“大人,您大可以去查验那宋大人带来的东西便可证明我猜测是否合理。”

这一桩案子,涉及到朝中重臣世家子弟,程章暂代大理寺卿审理也是慎之又慎,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便小声对身旁的人:“你去查查,到宋府中也去寻一道儿。”

侍卫应声下去。

周寻接着:“大人应当是认得我的,那日我恰巧去山上采一些野菜充饥,没想到恰好碰见宋少爷……”

他这话说的模糊,却很容易一下子就带着引导令人深思。

程章缓缓开口:“不错,那一日若不是你,简少爷就撑不过那一口气了,虽说简少爷最后还是……”

“所以此事,我便是最大最有力的人证。”

宋彦闻言,脸色煞白摇着头一下子直接坐在地上:“不,不是我,是阿寻,是阿寻……”

阿寻?

这名字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他不自觉看向堂上的少年,不管是皮相声音都完全对不上,周身一种特别的气质风华竟无端让他想到那个走投无路伸冤的倔强少年。

锦书从前,似乎就时常唤他阿寻?

世间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更何况周寻离府以后已经许久没出现过,早已经杳无音信,怎会轻易杀了简君怡呢?

周寻对上程章正好看着他的那双眼:他知晓宋彦绝对会将他供出来,可仅凭他三言两语,阿寻不见踪影,谁会轻信?

“大人”。侍卫回来得及时,凑在程章耳边说了几句。

随即,程章:“那便带上来。”

众人回身,有衙役带着几个小盒子还有一个小纸包上来将东西呈给他。

程章:“这盒子里装的是你送去给简公子赔罪的东西,这纸包里面的,是什么?”

宋安身子不住地抖,像个筛子一般,神志似乎也已经有些不清楚:“我不知晓。”

程章将纸包毫不留情丢下堂前,一手在桌案上拍了拍痛心疾首:“宋安啊,你我都是为官多年的老臣,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宋安抬起那张笑得有几分傻气的脸:“程章,想不到有一天会是你来忧心我?这像不像黄鼠狼给鸡拜年?”

程章闭眼挥手:“将人带下去吧,宋彦三日后于长街处斩,至于宋安……先关押入狱待我禀明王上再做定夺。”

宋彦被架着胳膊带下去的时候终于开始慌了,嘴里不住叫喊着“爹,救我,救我啊!”

为了大理寺此次审理公平起见,公开审理,故而聚集了不少百姓。

瞧到这一幕,终究唏嘘不已,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伸出手对宋安二人指指点点。

周寻歪着头看向地上的宋安,谁料宋安被押下去前突然抬头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想不到,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当真是我小看你了。”

宋安被人押下去,周寻眉间拢起愁雾:“啊,被猜到了。”

宋彦被问斩的那一日,周寻去狱中见了宋安一面。

宋安形容枯槁,见到他平添几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大人是否安好,算是最后一面对大人这么久以来照顾的答谢。”周寻将带来的吃食等全部一件件从食盒中取出来。

宋安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他,周寻吃了一口:“放心,没毒,你若是好端端死在狱中,我不是自找麻烦吗?”

宋安还是没动,周寻:“随你。”

随后掏出来一瓶东西给他:“这一条是绝境的路,我并没有强迫宋大人的意思,只是眼下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你也清楚,王上那边可能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说的不错,如今程章当着众多百姓审理,宋彦被问斩,他即便暂时保住一条命,可是简作若是死咬着他不放,只怕只是宋彦赔上一条命完全不够,他还要整个宋家作陪。

宋安这才颤着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周寻:“该说的我都尽数说完了,东西我也带到了。”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我也认了,毕竟彦儿那性情,迟早会惹出祸事,我为官多年暗地里也做了不少昧着良心的黑心事,可是你为何赶尽杀绝!”

少年笑了,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漩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大人也是知晓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比的,不过就是谁比谁更能狠得下心,更有手段罢了,不然,如何叫谋权罢了。”

“原来你,从来都不止于……”

周寻一身月牙白的长衣剪裁合体,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如画。

他戏谑道:“是啊,我可从来都没说过我仅仅只图谋安于在宋府做座上宾一名见不得人的谋士和侍卫。”

“何况,就算宋大人天随人愿,应当就更不会将我好好的留在宋府吧?”

宋安点了点头,沉声:“你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错就错在,大人一开始就不该轻易相信我能为你所用。能背叛他人的人,你用起来最应该担心的,就是他会再次背叛你。”

宋安抬头望着牢中昏暗的屋顶喃喃:“可不是?”

宋安这下是真被他摸准了命门,吃的死死的,他现在才算真的看明白,若是王上有意保他,就不会在明知他与程章不和的情况下,还让已经无官职的程章来审理此案给简家一个交代。

甚至于,王上可能从来都未想过要真正彻查此事,不过是个由头和幌子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宋安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周寻就知晓他想明白了。

宋安:“你走吧,原来我们这些臣子在他手中也不过成了被肆意玩弄的棋子。”

看起来,你在肆意玩弄权势运筹帷幄,妄图将一切掌控股掌之中却其实,这些在梁政清眼里都是不屑一顾的小把戏。

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却还故意引你上钩一般,看你自导自演一场好戏,殊不知大梦初醒,你竟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而已。

周寻待在这里,于事无补,只是徒增伤心凭空刺激他而已,见他情绪不对,他出了牢房的门,听见身后人的一句:“你不只是,仅仅为了谋权这么简单吧?”

“大人错了,就是为了谋权,为了高位。”

宋安捏着手上的瓶子看得仔细沉吟着:“下一个是谁呢?何川到时候定然也想不到,竟然会被你这毛头小子摆上一道了。”

周寻回身,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眼角泪痣显眼,做着噤声的手势:“嘘,大人,这可是个秘密。我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何川啊,何川,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他的笑声一圈圈回荡在阴暗,空旷而寂静的牢房中,凄凉还带了几分得意。

一想到何川的下场,宋安甚至忽然就觉着,这心中郁结许久的气疏解了几分。

我做不到的,就让别人去做,反正最多也就是个两败俱伤而已。

……

偏殿之中,只有梁政清同程章二人。

程章呈上折子:“王上,这是有关于审理的折子。今日来此,除了此事,还有一事想要禀明王上,求得处置。”

梁政清拿过折子翻开大致瞥了一眼就随手放在案几上。

“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宋安父子的事?”

程章:“是。”

梁政清抚了抚额,语气中难得的染上几分无奈似的:“你可真是个死脑子一根筋,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朕都不知到底是应该夸你忠厚老实,还是固执己见了。”

“若是臣不是如此模样,想必王上就不会相信臣了。”

“这个时候你倒反而意外的拎得清。”

梁政清:“可你知晓朕为何偏偏让你去暂代大理寺卿审理简君怡的案子吗?”

“这……”程章确实是不明白了,若单纯地说是他公正,可宋安才同他朝堂上闹过不快……

程章猜测着:“王上是故意而为之?”

“宋安和何川的心思,朕再清楚不过,那些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朕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这一次却惦记起了你的。”

“那王上的意思是……”

梁政清:“我断断不可能因着他去和御史大人翻脸,程章,这下你该清楚,为何当日撤了你的官职给你难堪了?”

程章再愚钝,这其中弯弯绕绕也理了个明白:王上根本就没真正怀疑过京郊粮仓是他故意为之,钥匙在他手上,这是众位朝臣都知晓的事情。

宋安何川故意将话往他身上引,梁政清朝堂上撤了他官职命他思过,实则是暗中保他以免处置不公再惹众怒,到时候就不单单是宋何二人。

连带着其他臣子,说不定也会站在他们身边了。

“这一阵子,你以家产换粮开仓放粮为你积累了声望,再加上宋安一事的处理,足够让你官复原职了。”

程章愕然:原来梁政清一直以来打得是这么个主意。

梁政清坐回龙椅上:“所以,秉公处理,无需心软。”

倏忽间,这个人又变成了那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怪道帝王身边谨言慎行,原来一不小心,你也会被帝王阴晴不定的心思摒弃。

程章看着梁政清,他依旧是那个威严的帝王,却好像比之很久之前变了许多。

他今日能狠心弃宋安保他,来日就有可能弃他保别人。

帝王之心,难猜得很。

程章终了:“御史大人……”

“简作那一处你不用问了,痛失爱子,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大度到原谅他们。”

他见惯杀伐,神态淡然,仿佛臣子的姓名也如蝼蚁一般。

程章走出偏殿,方才梁政清的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尤其是那一句“无需去找简作,于事无补”。

于是他便也去狱中寻宋安。

才踏进牢门,宋安:“怪了,平日里不见,怎么今日一个个偏生都来寻我。”

都?

这话说得奇怪,程章也没有细究。

不待他开口,他终是长叹一声,浑然没有了往日眼高于顶不屑一顾的傲气:“你走吧,王上的意思,我清楚。”

程章只得顺遂他心意不再多言。

只是如若当真因着自己要宋安无端丧命,他同宋何二人便并无分别。

王上既让他做决定,他便自作主张将宋安放了出去。

思及宋彦,他便匆匆赶去,刑场上沾染了满地鲜血,何恒意到的时候只瞧见宋彦死不瞑目的头颅掉在地上,身子血淋淋的……

人群都已经散去,几个刽子手商量着不如行行好给扔去乱葬岗。

何恒意却一下子拨开这两人,走近去瞧,惊觉宋彦那双眼好似一直直勾勾的像死死的盯着她一般。

瞪着她,快要从眼眶中蹦出来。

何恒意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胃里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心感,于是一手抚着月匈膛开始不住地干呕起来。

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一阵阵轻而缓的拍着她后背。

程章收回手:“我来将他下葬。”

何恒意说不清楚心中的感觉,她对宋彦的确是没有丝毫感情可言的,但她毕竟是宋彦明媒正娶的妻。

程章和何恒意一并将宋彦妥帖下葬,何恒意便拜别回了何府。

只是宋安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现在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里还比得上从前?

只是看着木碑,他总也不能轻易相信,怎么宋彦前几日还好端端的,而今,突然就离他而去了,他老来枯骨,却要生生看着自己膝下唯独的两个儿子先后离开。

宋安终是忍不住跪在坟前,涕泗横流捶xiong顿足:“老天爷,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用那双已经并不光滑满是褶皱的手摸着木碑,仔仔细细瞧了又瞧,随后拿出一个小瓶子。

正是周寻去牢中给他的,他想得倒很周全。

宋安从瓶中倒出一粒直接吞下去,片刻后眼前变得昏暗,他喃喃一句“爹来陪你们了”就倒在坟前再无声息。

何川见到恒意回府毫不意外一般,只是抱着她拍了拍背脊道:“你放心,你还有何府,爹和何府会是你永远的家和依靠。”

何恒意娘亲此前就是因着同何川不和故而两人和离。

何川总是因此对她诸般亏欠,但唯独嫁给宋彦一事却是固执的可怕。

何恒意轻敛眉睫,眼睫在她眼下投下一片淡淡小小的阴影:“爹,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日?”

何川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又着实无可辩驳,只好应着:“是。”

“原来你当真从来就将我当成任你摆弄为你谋权铺路的棋子。可怜我甚至在你即便明知宋彦为人品行还固执将我下嫁于他,心中都尚且存有对你的感念,原来是我想错了……”

“我突然嫁了人,嫁过去没几日夫君就死了,外面的人会如何说我?我如今,一辈子都毁在爹的手上了,爹满意了”

何川上前伸手想解释,何恒意突然喊出一声“别碰我”就跑走了。

周寻只隔了一时半刻就抚掌而来:“何大人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何川冷笑着:“满意,父女不和,满意极了。”

“大人,这些都是小事。”

何川冷冽道:“小事?你若是有爹娘只怕也不会轻易说出如此的话。”

“我的确没有爹娘。”周寻声沉如水。

这一句话,将何川噎了个正着。

“罢了,你下去吧。”

周寻默声退下。

闹市中,只有他一个人面如冰霜行过,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有个小姑娘跑过来,手里抱着蹴鞠,一下子跌一跤,蹴鞠掉到他脚边。

他愣了一下,捡起来。

小姑娘跑到他面前,他蹲下身子看着她笑着将蹴鞠递给她。

小姑娘抱着蹴鞠声音软糯糯的:“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呀。”

他突然就就想到,那个他的小姑娘对他说“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呀”。

有一个小男孩在不远处向她晃手:“瑶儿。”

小姑娘嘟起嘴:“哥哥我要走啦,舟舟可讨厌了,我再不去,他就不带我一道儿了。”

周寻本想点头,后来又忍不住问:“你那么讨厌他,为什么还同他一起玩?”

小姑娘看着手中蹴鞠用手挡着在周寻耳边小声:“他就是嘴坏,其实待我可好啦,我不会蹴鞠他就送了我一个,教我,我身子不好不能经常出门,别的人都不和我玩儿,只有舟舟。”

明明是大人的问题,他却想去找一个孩子问答案。

周寻伸手在她发顶摸了摸:“去吧,我知晓了。”

小姑娘欢欢喜喜同他道别然后同她口中的舟舟一起离开了。

是啊,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为什么想不明白?

看起来复杂的事情,其实往往换个角度就能轻易解决。

面色是连他自己也不曾轻易察觉到的缓和,正往前走着,忽然被人拽住了胳膊拉到了一边。

“阿寻,你在胡闹些什么?”竟是褚和。

“褚和,你答应会帮我的,”他一下子甩开褚和的手,“不要干涉我。”

褚和:“若不是帮你,我怎会日日帮着你在宋府和楚休那里交代?”

“褚和,我想离开这里,光明正大的让我以周寻这个身份回来。”

褚和心里一紧:“你是想,摆脱楚休?”

“我早说过,你不应该跟着他回来的。”

周寻:“再来一次,我仍旧会跟着他走。”

说完,周寻自顾自走了。

“阿寻,三思。”

周寻颇有一股豁出去的气度:“既然决定了,谁也没法子轻易让我回头。褚和,我做的,你知晓,你做的事,我未必不知晓。”

没有想到少年轻易戳破,褚和只是追问:“先是程家,再是宋家,阿寻,你到底要做什么?”

周寻背着他挥了挥手,做足了少年人浑然天成的潇洒做派,只是不理。

当周寻那一日拿短刀cha入简君怡心上时,便从未想过真正拉这么一个无辜的人来为他的谋略陪葬,所以毫不意外这一刻他会站在简府门口。

静静候到时机,他便易容潜入简府。

简府众人最近因少爷简君怡突然丧生,忙的上下不可开交,简作更是沉浸悲痛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周寻。

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简君怡守灵的第三日,到了明日,就要盖棺下葬。

到那时,便来不及了。

简作还守在简君怡棺前,下人劝了又劝强拉着才拽去用膳。

趁着这会,周寻便来到棺旁,看着棺内简君怡的睡颜一下子捏着他腮帮给他滴进去两滴药,很快便离开了。

……

“小姐,今日好生热闹。”觉浅跟在锦书身边叽叽喳喳了一路。

二人逛了许多处,恰好行经的周寻先是闻声,而后抬眼,姑娘一下子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里,有如不知何时猝不及防撞进了他的心里一般。

他下意识的躲进一旁的人群,让别人挡在自己身前,恰好看着小姑娘的身影就这么渐行渐远。

他强忍住了无数次涌上心头的想要再唤她一句名姓的冲动。

反应过来什么,一手摸上喉头:是啊,他现在连声音都变得这般粗哑嘈耳难听,贸然出声……

小姑娘现下对他厌恶得紧,断不可凭空出现,惊吓到她。

她手中比划着,同身边的觉浅笑闹,看得他也不自觉泛上笑意而不自知。

“诶,你这人干嘛总挡在我摊子面前啊,挡着我做生意了,不买就走啊。”小摊的老板吆喝着赶人。

他开口:“多有得罪。”

商贩乍然听到他这与年岁相貌极为不符的声音先是愣了一瞬,而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与不忍,温吞道:“随你罢。”

谁知,周寻却恰恰听不得别人因着一星半点任意猜测而后自以为是的开始对他生出无端的同情来。

他往后瞧了一眼,身后的摊子恰好是卖面具,他连银两多少也没问,直接从上取了一个下来,给商贩放下了一锭银子抬脚准备去追。

身边有几个女子经过:“哎,那简家公子好端端的,就这么没了,着实是有些可惜。”

“是啊,文采斐然,清秀俊雅,可惜了。”

拿着面具的手,让他硬生生看出几分血色来。

想到他才见过的简君怡,加上她们的话,让周寻心下皆是负罪感。

只一心祈盼:希望还来得及。

锦书走了许久,总感觉有些不对,偏过头低声问觉浅:“小浅,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啊?哪里不对?”

锦书:“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似的。”

觉浅听了和她对视一眼,一起回头却什么可疑的人也没瞧见。

“小姐,你这么一说,不如我们回府上去吧?”

锦书思虑半刻:“若是当真有人跟着,我们谁也走不掉,你快回府上找侍卫来,我朝着人多的地方去,尽力甩开他,就算甩不掉人多的地方我也不会就这么出事。”

觉浅捏了捏她手心示意她安心:“那小姐我这就回府上去。”

“好,我就在这长街上绕,不会跑去别处。”

觉浅走后,锦书吸气吐气给自己壮胆,才走了没几步,一下子撞到一个人。

锦书连连道歉,头也不抬急着走,却被人轻轻拉住腕子。

她不禁抬头,面前少年指尖触感温凉,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然而白衣洁净,如琼枝一树,又似昆山美玉,光华流转,不由一呆。

只是她分明表了歉意,这人却怎么也不肯开口一字一句。

她好声气又一连道了许多遍,仍旧得不到回应。

眼看着再这么下去,小姑娘耐性要被磨尽,周寻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小姑娘一下子蔫蔫巴巴的,心上有些愧疚:“哦,原来是没法说话啊。”

小姑娘想了想刚才的境遇有些后怕,扯了扯他衣袖问:“你能不能,陪我走一道,就一段路,我家离这儿,不是很远。”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提前发公告非常抱歉,因为这个v入得比较突然,怕中途出什么意外所以就没估摸好时间提前说,在这里给大嘎郑重鞠躬道歉,介介错惹……

大嘎不要让我入v第一天非常尴尬,希望大嘎可以捧场支持一下,v章俺会揪小可爱们发红包,等窝宠幸~

小可爱们看文愉快鸭=w=(不得不说这一万字真的太为难我这个渣渣手速了呜呜呜,抱头痛哭……感谢在2020-03-2316:35:41~2020-03-2423:2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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