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

余菁按着肚子,小心翼翼地向远处二人的方向挪动。

这或许要比话本子还精彩的戏码,她怎能错过。

她其实很是好奇,事情到底是否如同桑萱自说自话的那般。

哪知还没挪腾几步,就先被身侧的一声冷哼吓了一跳,而后余菁就瞧见那位晋王世子自她身后走出,昂首阔步、目不斜视、脚下带风地径直越过她而去。

“……”

简直莫名其妙,余菁已经懒得理他了。

余菁三步两步走到靠桑萱二人最近的一根柱子后,挥手示意贴身丫头芝麻糕和自己一道蹲下窥视情况。

只见许晏低头看着被紧紧攥住的袖子,叹息一声:“郡主莫要如此了,于郡主名声有碍。”

桑萱仰着头,眼里的爱慕之意像一汪汩汩流动的活水,在日光下耀着粼粼的波光。

“原来你在担心的是这件事,没关系,我不在意什么名声的,只要能和你在一处,怎样都好。”

许晏的抿着唇,神色更显冷淡,仿佛寒冬腊月里那结着薄冰的湖面,平静中带着丝丝寒气。

他开口,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决绝:“郡主莫要再说这种孩子话了,你与臣,绝无可能。”

桑萱仰着头,神色倔强而骄傲:“我不信,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半点情意?”

许晏一时没说话,平静的脸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晃神。

桑萱开始得意起来:“你看,你怎的不说话了?你果然对我也是有情意的。”

许晏垂着眸,教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声音低而平:“郡主殿下,臣对郡主殿下只有君臣之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桑萱急得直跺脚:“许晏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说有就是有,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承认呢?”

许晏神色无波无澜,并不再多说,只低头缓缓抽出自己的衣袖,转身阔步离开。

看着许晏毫无留恋的背影,桑萱气得猛地跺了两下脚。

余二姑娘见许状元已然走远,于是背着手从柱子后踱步而出,习惯性地泼桑萱冷水:“咦,这就是你说的两情相悦吗阿萱?”

桑萱抬起头,眨巴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向余菁,一言不发,那双眸下的睫毛颤动的厉害,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那眼睛眨着眨着,眼角竟泛起了红,而后她整个人像是力竭一般,缓缓蹲下身,抬起双手按住了两侧的额角。

余菁见状,顿觉不妙,桑萱这少见的脆弱模样看得她心都揪了起来,手足无措地上前安抚。

“阿萱,我错了,我不该说这种话惹你伤心的,你别难过啊。”

桑萱把头埋在臂弯里,依旧不言不语。

余菁慌了,蹲下身拉了拉桑萱的胳膊:“阿萱,是我不好,要不你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帮你揍那个许晏去,这人眼神也忒不好了,连我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娇俏可人的郡主殿下都瞧不上,等着日后剃了头做和尚去罢。”

余二姑娘一段话说的自己都感动了,这用词、这抬举程度,可见自己这么多年的话本子果真没白读。

桑萱还是埋头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声音却闷闷地从下方传来:“不许去,你若敢动他,我跟你拼命!”

“……”余菁今日算是明白仙人吕洞宾被狗咬后的悲怆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桑萱继续自顾自地喃喃;“不,其实我不怪你,更不怪他,我只怪这世道艰难,只恨这命运弄人,让我们有情人不能双宿双飞!”

得了,余二姑娘算是明白了,想来阿萱这些年来看的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数目比起自己来,必定只多不少,瞧,这都看出癔症来了。

余二姑娘一只手搭上桑萱的肩,自动略过她那套命运弄人的瞎编乱造,忧心忡忡道:“阿萱,如若你心中实在难过,我其实有一个法子,应当可以帮你解除这种痛苦。”

桑萱终于抬起头:“什么法子?”

余菁眉眼弯弯,眼角眉梢都荡漾着小小的得意:“我可以帮你把许晏这个人彻底忘掉。”

桑萱对天翻了个白眼:“别说笑了,你怎会有如此本事?”

余二姑娘扬起细长疏淡的眉:“嘿,你别不信,你知道我阿兄余征吧,他儿时读书时可没少挨板子,你可知这是为何?”

桑萱蹲在地上,以手托腮,声音懒懒地:“你兄长可是这京都里数一数二惊才绝艳的儿郎,没想到小时候竟和你一般不成器?”

余二姑娘撇着嘴不乐意了,说谁不成器呢这是?

余菁龇牙咧嘴:“……不想说了!郡主殿下还是独自伤心去吧。”

桑萱赶忙补救:“别别别,咱们余二姑娘也是这京都里数一数二的精明人呐。”

余菁哼了两声,这话说的还有点人样。

“他至今不知,他小时候挨得板子全是拜我所赐。”余菁说这话的时候,那一脸的洋洋得意藏也藏不住。

桑萱挑眉斜眼瞧她:“怎么说?”

余二姑娘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在桑萱耳边低声絮语:“我有个法器,一碰上他,就能让他把之前所背的功课全部忘个干净,你说,先生不打他板子打谁?”

桑萱瞪圆了眼睛转头看她:“……可以啊,余二,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如此阴险狡诈啊。”

余菁理直气壮:“什么阴险狡诈,这叫替□□道。我那位阿兄平日里有多气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欺负我,还不准我欺负回去了怎么的?”

桑萱弯眉一笑,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所以,你就是想用你的这件宝贝法器来帮我?”

桑萱依旧半信半疑,她并不觉得这世上能有如此神奇的东西,如果烦心事皆能借此忘怀,人世间又怎会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

余菁点点头:“嗯,我若用它助你忘掉许晏,你就不必再为他难过了。”

桑萱闻言站起身来,神色悠远,若有所思。

余二姑娘鼓励地看着她,心道:来吧,我的阿萱,我愿为你牺牲一片宝贝鱼鳞,换你来日的无忧喜乐。

内心话说的把余菁自己都感动的不行。

其实余菁也不能说自己此刻毫无私心。

她这鱼鳞宝贝一向都是她用来捉弄人的小伎俩,实属一时心血来潮,每次亦不敢太过火,只敢让身边亲近的人忘一些鸡毛蒜皮不甚重要的小事……

比如让余征忘些功课啦,让阿娘在自己犯了小错时少几句唠叨啦。

可是这么正儿八经地用来帮助旁人忘记一个人,还是头一回,所以她方才在跟阿萱吹嘘时的确少了几分底气。

她倒也是想通过这次的机会试试看,自己这宝贝鱼鳞的威力,究竟能大到何种地步。

自我感动的余二姑娘眼巴巴地瞅着桑萱,只见这姑娘缓缓启唇,眼神坚定有神,吐字清晰有力,道出二字:

“我不。”

“……??”

余二姑娘两眼一抹黑,胸口遭到今日第二次暴击,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方才辛辛苦苦为自己做了如此多的心里铺垫,竟就等来这两个字??

余二姑娘一时心如死灰,桑萱这傻姑娘,没得救了!

恨铁不成钢的余二姑娘一句话都不想再和桑萱多说,直接打道回府了。

这情情爱爱的事儿,委实让人眼盲心瞎,她发誓,她以后遇上心中欢喜之人,必定不要像桑萱这般一点骨气也无!

晋王府

世子院里的下人们听着世子屋里传来的各种声响心里直突突。

别说院子里那些平日里不能常与世子亲近的下人们不晓得是什么惹恼了小世子,就连自小和世子一起长大的世子亲卫常穆也看不明白。

常穆眼瞅着自家世子自长公主的生辰宴上归来后,一张脸就黑的一如此刻头顶上那阴云密布的天空。

自己的屋门也不好好进了,非得把好好的门摔出“咔嚓”的脆响儿。

喝茶时也不知跟何人赌气似的,一杯接一杯的,还非得把杯子“咯噔、咯噔”一遍遍地重重摁在桌上。

好不容易搁下了茶杯吧,却又逮着屋里的桌椅凳子就是一顿乱踹。

忙活了许久,终于一撩衣摆,怒气冲冲地坐下了,常穆瞅着世子似乎平静了些,才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世子,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桑淮拍桌咬牙,一对桃花眼眼角微红:“你说,一个早已相熟的人,不过几日不见,就莫名其妙摆出一副全然不认得你的模样,你觉得这事荒唐不荒唐?可笑不可笑?”

“……”这话里话外的说的是何人,常穆自然心知肚明,可是他真没料到自家世子会对此反应如此之大。

常穆斟酌了一番:“按理说,这种情况不大可能是真忘了,恐怕是殿下您的这位熟人跟您闹着玩儿呢。”

世子殿下郁闷到拔头发,满含怨怒的语气里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这都两三日过去了,就算是闹别扭,再大的怨气也该缓和了!更何况我今日还救了她,这没心没肺的臭丫头!”

常穆觑着自家世子的神色,善解人意地合理推断:“或许……是真的一不留神儿给忘了?毕竟这从古至今留下的奇闻轶事委实不少,也说不准…是真有其事呢……”

自顾自地说完再一瞧世子殿下的脸色,怎么觉着……似乎更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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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菁坐上轿子回府的时候,天色就有些变了,风吹得车上的帘子翻着波浪似的卷儿。

走到半路,风声更大了些,余菁撩起帘子探头望天。

天上有浓云滚滚,四目是遮天蔽日的黑。

一阵疾风掠过,地上的落叶被狂飞吹的直打旋儿。

余二姑娘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正想合上帘子,耳边忽然传来芝麻糕的惊呼:“姑娘,轿子前面有人晕倒啦。”

???

这是哪位弱柳扶风的兄台直接被大风刮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