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着耳机，说话时声音很小，低头专注地看屏幕。

男人已经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墙壁漆黑的英文字母上，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这是我们的向导，陈先生，”唐之秋向观众们介绍陈浩南，“他是斯瓦尔巴大学的交换生。”

弹幕里一片五颜六色的【小哥哥好】，陈浩南半边脸都要红了，急忙道，“唐小姐喊我小陈就好。”

“没关系，他们一直这个画风，习惯就好，”唐之秋笑嘻嘻地跟他走，镜头跟着他的脚步，“博物馆的主角不是我，由我们小陈向导给大家介绍哦。”

【旁边那位小哥哥不是向导吗？】

【唐糖唐糖，不能只顾一个冷落一个啊】

【瞧小哥哥多孤独，唐糖你快去打个招呼呀！】

唐之秋解释：“那位先生不是……”

那边的男人终于看了过来，镜片下的桃花眼无波无澜，薄唇微掀，嗓音很淡，“我不是向导么？”

唐之秋：“……”

“另一位向导，”她的职业化笑容甜美可人，“沈先生。”

弹幕顿时炸开烟花；

【这题我会，小沈】

【沈小哥哥，i了i了】

【声音和眼神都好酥，妈妈我变色了】

【唐糖要雨露均沾啊，瞧把我们小沈委屈的】

【腼腆害羞小陈，高冷禁欲小沈，你pick哪个？】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替唐糖决定了，我们全都要】

唐之秋：“……”

倒也不必这么热情。

委屈？冷落？沈西陆像是需要镜头的样子吗？

她只好现场改台词：“今天两位专业人士带我们逛博物馆，嗯，机会难得，大家好好把握。”

【这话送给唐糖hhhhhhh】

【唐糖，机会难得，镜头的掌握权在你手上哦】

……这都什么跟什么。

唐之秋十分无语。

安抚了观众，直播进入主题。

“这边的展馆以北极动物为主，”陈浩南推了推眼镜，“大家可以看见，入口处是半只海象标本。海象生活在北极及北极附近的温带海域，是一种群栖生物……”

他先前还略有腼腆，说话磕磕绊绊，提及专业知识，他便迅速进入状态，侃侃而谈，像极了认真上课的导师。

弹幕也少了不少，似乎都在专注地听他介绍起来。

和动物相关的内容往往比冰冷的名词解释更加生动有趣，便连唐之秋也逐渐被吸引，偶尔会提出几个问题，令陈浩南忍俊不禁，弹幕更是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斯瓦尔巴群岛上确实有大量的煤矿，”陈浩南说道，“据说在五千五百万年前，北极曾温暖如春，多种生物在这里生活。”

陈浩南很快与观众熟悉起来，滔滔不绝，一来一往，便显得安静沉默的沈西陆像个局外人。

等到了下一个展区，涉及到地质等专业知识，陈浩南便略显局促，旁边的沈西陆终是接了话。

墙上是两张大图，一张是斯瓦尔巴群岛的地图，一张则是地质剖面图，唐之秋便将镜头对着墙面。

沈西陆淡淡的嗓音在耳边萦绕，讲的是北极地质的变迁，省略了专业名词，留下一些浅显易懂的东西，声音起伏不大，语调也是淡漠的，让唐之秋一瞬间梦回高中数学课。

唐之秋高中的时候很贪玩，仗着一个聪明的大脑在学校胡作非为，大部分数学课都是睡过去的，半夜回家恶补。和沈西陆同桌后，她如果露出一点瞌睡的表情，身边的人就会毫不客气地把她戳醒。

……也不知道当年那个散漫顽劣的大魔王，是如何被岁月打磨成这副波澜不惊、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走神了，便连沈西陆入了镜也没有发觉。

他忽然停下来，语速低缓，“唐小姐，我合格么？”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唤她。

不是名字，一声“唐小姐”，分明客气又疏离，却又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勾得她耳尖都在发热。

唐之秋：“……？什么？”

“我以为，”沈西陆淡声道，“你只有一个向导。”

唐之秋：“……”难道不是吗。

弹幕激动到飞起：

【我为小沈翻译：求表扬，求抚摸，求关注～】

【小沈：唐糖只关注那个男人，哭唧唧】

【一山不容二虎，唐糖身边不容二妃，打起来打起来～】

唐之秋扫了一眼弹幕，笑容有些僵，“我的观众说你很合格，”她顿了顿，“小沈。”

不知是否产生了错觉，她从那双桃花眼里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转瞬即逝，很浅很淡。

*

博物馆很小，逛了一圈下来加上讲解，用了两个小时不到。

尽头放着一本留言册。

唐之秋随意翻了翻，留言册上中文的笔记不少。

朗伊尔城虽小，旅游业却做得很好，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自然不乏中国人，过去好像还有明星来这边拍过综艺，让这个北极城市在国内小小火了一把。

纪念品商店在旁边，出售纪念邮票。

唐之秋每到一个地方，都喜欢盖邮戳，还专门准备了一本本子。她想了想，在明信片上填了闺蜜向依依的家庭住址，装模作样地写了一句话：

【我在世界尽头等你。】

店员看在眼里，见她眼里有笑意，用英文问：“是寄给恋人的吗？”

……恋人。

唐之秋的心颤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是挚友。”

店员一脸遗憾，“我以为像您这样美丽的小姐，一定也拥有一位爱您的恋人。”

唐之秋微笑道：“谢谢，您也很美。我倒是想被人夸赞美貌，可惜有的人已经瞎了。”

当年沈西陆和她提分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像你这样自以为是、一无是处的大小姐”。

唐之秋即刻反驳他：你瞎了？你看不见我的美貌？

回忆与现实重叠。男人拿了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明信片，也写了一句话。

店员问了同样的问题：“您是寄给恋人的吗？”

如果那位小姐写明信片时，眼里盛着的是喜悦与憧憬，那么这位先生下笔时，则是耐心与柔情。

明眼人都看得见他的冷漠与疏离，像是一座垒起的高大城墙，却在提笔的那一刻破了防。

“不是，”年轻男人低下头，金色的链条轻轻晃动，“写给主治医生。”

店员惊呼：“您来这边，身体吃得消吗？”

“不是大病，”他道，“刚复明。感谢医生让我重新看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店员一脸感叹：“是啊，拥有一双健康的眼睛是多么幸福的事。”

唐之秋的手微微攥紧。

陈浩南：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是我英文水平下降了吗。

*

三人在斯瓦尔巴大学中心的食堂用的午饭。

其实现在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唐之秋常年在外旅游，去的地方又以探险性居多，误了饭点是常有的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习惯。

饭点一过，饥饿感都不强了。她草草吃了点东西，在这层楼里随便转了转。

严格意义上而言，这里不是一所大学，而是一所科研中心，所以都是交换生，如陈浩南，待上半年一年便回到祖国，或者留在科研中心常驻。

唐之秋在这里走动时，有好几个过路的学生问她要联系方式，听说她是中国人，有的还与她交换了微信号。

吃饭的时候，陈浩南与她聊过。他今年年初来到这里时，朗伊尔城正值漫长的极夜，那种孤独与寂寥的感觉如潮水般，无时无刻不侵蚀着他的意识。

所以，在斯瓦尔巴大学中心，社交是一项不可或缺的技能。在漫漫长夜，室友与同学是身边唯一的慰藉，唯一能感受到“人气”的存在。同学们见到新成员，往往会十分热情地接纳。

当时唐之秋还很好奇，陈浩南这样性格孤僻的人，是怎么在朗伊尔城生活下来的？

这位小哥依然笑得腼腆，说他热爱他的专业，愿意为专业奉献一切。只要有书籍陪伴，他便不再孤单。

唐之秋没有多问。

她只是不可避免地，又注意到了沈西陆。

那沈西陆呢？

他为什么放弃前途光明的金融，选择了地理？

唐之秋不明白。

她下了楼，迎面遇上肖琼和洪教授。

沈西陆和陈浩南吃完饭就离开了，说是去跟他们汇合。陈浩南下午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沈西陆么，应该也是很忙的。

这是他们的工作，她只是一个旅客，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中的相机记录这一刻。

“唐妹妹，你回来了？”肖琼很惊喜。

“嗯，刚逛完，”唐之秋好奇地问，“怎么只有你和洪教授？”

“我们采访做完了，陈老师去审稿，余大哥要回去修图，”肖琼耸耸肩，露出没有工作的喜悦笑容，“你晚上有安排吗？山下有家米其林餐厅，要不要去看看？”

唐之秋婉拒：“今天天气很好，我晚上去拍极光。”

“我知道有个地方很适合拍极光，还有为游客准备的观光帐篷和小木屋，”肖琼的兴奋劲立即上来了，“那咱们一块去吧！我去喊小沈一声！”

唐之秋：“……”

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