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好饭不怕晚
苏枣出宫了。
她穿着宫里制好的衣裙,像一只漂亮的鸟儿啁啾在闹市的密林,面具没了本该再买一个,可苏枣有了朱常钰给她的帷帽后,便再没想起自己的丑娃娃面具。
在帷帽下,她小心翼翼的捧起超大碗的酸辣粉,呲溜呲溜吃的满头大汗。
一碗酸辣粉自然是不够的,她开始像巡视自己领地的狮子一样,嗅着喜欢的香味蹿过去,不一会儿再大汗淋漓的从人群中挤出来,左手拿着肉串,右手捏着糕饼,等吃的半饱了,就开始对周围的小摊贩挑挑拣拣。
这个糕点纯色,是六郎喜欢的糕点模样……
这个糕点花花绿绿的,用料格外丰富,就她一个人吃好了,也可以带回宫给大家都尝尝。
这个饼吃着清淡,但嚼劲好,六郎肯定喜欢!
这个饼绵软,是她最喜欢的,回头骗六郎吃一口,她再把接下来的吃光光。
哎呀,还有这个糖!
苏枣拿起一颗雪花糖放进嘴里,舌尖的甜味笼罩了她,她掏钱出来买了很多,等店家包好递给她,苏枣率先拿出一颗,自己却不是很想吃。
她不想吃,却拿了一颗出来。
嘴里的甜味淡了,苏枣看了看街道上成双结对走过的少年少女,隔着一定距离,眼波流转间,情意绵绵。
手里的糖,她好想分享给六郎。
可是六郎不会跟她一起出宫,她身边没有六郎。
逛街的乐趣几乎消失了,苏枣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客栈,她的客栈房间早已经退掉,只能去蝶蝶房间。
还不等苏枣敲房门,赵蝶蝶已推门走了出来。
“枣儿?”赵蝶蝶吃了一惊,“你回来了?”
苏枣狐疑的看了赵蝶蝶一眼。
觉着这个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她好奇的问:“蝶蝶,你去哪里?”
赵蝶蝶支吾道:“没去哪儿,我……你回来了,那我不出去了。”
“别啊,你想去哪里就去,我就在你房间拿点我的东西,晚上就回宫……公子,常公子那里了。”
赵蝶蝶拧着眉,将苏枣一把拉进屋内,严肃道:“枣儿,我知道你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要做了决定,就算是我跟元八元九也插不上什么话,但你还没嫁人,总是跟在那个常公子身边,那、那样不行!”
“……”苏枣不想谈这个,她很清楚赵蝶蝶想说什么。
可是很清楚,不代表她能离开。
就像她这样喜欢出宫的自在,可是一想到六郎,她晚上还是要回去。
“那个常公子如今都没有娶妻纳妾,说不得有什么隐疾!”赵蝶蝶将这段时间思索的奇怪之处倒豆子般对苏枣一一道来,“上次你出来,告诉我说,那位常公子家私甚丰,家族中成器的只他一个,且有老母奉养,这样的家世,就算他不成亲,他母亲,他的族人,就不着急吗?”
苏枣不高兴的拍了下桌子,站起来道:“蝶蝶,我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你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说这些话?”
“男子年纪大了没成亲,便说他必有隐疾,女子年纪大了没成亲,就说她必然貌丑。这些偏到天边的揣测,没依据没来由的,三姑六婆没见过人嘀咕一句就算了,你怎么还跟着说!”
“秦叔不是也四十多不成亲,秦叔不好吗?秦叔什么原因你不晓得吗?”
赵蝶蝶一时语塞,想起秦叔是因着深爱的女子早逝,这才孤身一人多年,便低下头讷讷,“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那我也说说!”
“要我来说,这世间的男女,想什么时候成亲就成亲!好饭不怕晚!”
“说不得就是太好了,才不肯屈就呢!”
苏枣越说越生气,蝶蝶是她弟弟,即便是弟弟,也不能说她男人不好。
她男人……
额?
她男人?
她还没嫁人,什么男人啊!
苏枣忽然红了脸,本就生气,现下更是恼羞成怒,“我不跟你说了,回去了!”
“别别,枣儿,你难得回来,总不会是为了说这些回来的吧?”赵蝶蝶难受极了,拉着苏枣不肯放手,最后在苏枣愈发严厉的目光中松了手。
“枣儿,你穿的这件裙子真好看……”赵蝶蝶看入了迷。
苏枣早摘了帷帽,但她现在不怕赵蝶蝶看了,听赵蝶蝶这样说,美滋滋的摸了摸裙子,告诉他,“那当然,这是六郎专门命人给我做的!”
赵蝶蝶清醒。
他恨不得赶苏枣赶紧走。
苏枣反而不走了,想起了正事,问蝶蝶道:“你怎么又不离京了?可是想在上京找份正经差使?”
赵蝶蝶一愣,“正经差使?”
“当然,如今我杀了严崇报了仇,自然不会再接杀手的案子。探听消息也该停了,这些江湖的事情,到底不算安稳。就算我们接的少,仇家也不少呢。”
赵蝶蝶比苏枣小两岁,早年被秦叔发现根骨好,便跟着秦叔学武,后来苏枣不时指点,就跟着她开始跑江湖。
但苏枣如今见识广,发觉蝶蝶这样不是个办法。
元八杀猪,元九早就定了人家,就是螺洲的一户粮商的儿子,唯有蝶蝶,是义子。元叔的肉铺肯定不会传给蝶蝶,苏枣想给蝶蝶找份事情做。
这也是朱常钰提醒她的。
“秦叔这几年不也很少接了么,说朝廷如今好了,他想安顿下来,过过安稳日子。我跟秦叔也算是金盆洗手,难道蝶蝶你还要继续接任务?”
“我……”赵蝶蝶眼中露出茫然。
“蝶蝶,要不你去考武举?”苏枣试探提了个想法。
“我不去!都是些朝廷走狗罢了!”赵蝶蝶一口否决。
“朝廷会越来越好的,蝶蝶你去当官吧,你肯定能当个好官!”苏枣越想越觉得好。
“我又不识字,当什么官啊。”赵蝶蝶摇头。
“我当初教你认字,你不肯学,现在学也不晚,慢慢学嘛!很快的!”苏枣想着自己两年就把字都学了,便觉着认字不算难事。
赵蝶蝶还是摇头。
他没想过以后的事情,曾经他想跟着苏枣,去江南,去塞北,可如今……
对了。
“枣儿,你还要在常公子身边呆多久?你真的不去江南,不去塞北了吗?”
苏枣被问的一愣,“我,我不知道,还要呆一段时间吧。江南和塞北自然要去的……”
“枣儿,你以后,是不是要留在常公子身边,嫁他为妻?”赵蝶蝶忽然红着眼眶问。
“啊!”苏枣吓了一跳。
“不……我,我……”苏枣想说她没想过,可是她很清楚,她心里是有这个想法的,光是有这个想法,都让她下意识想逃避,甚至会想,如果六郎不是皇帝就好了。
“我不知道。”苏枣眼中露出茫然。
此时,小小的客栈内,小小的房间内,终于有了两个眼露茫然的人。
赵蝶蝶因着苏枣的话,开始想以后。
苏枣也因着赵蝶蝶的话,开始想以后。
屋内一时无言。
赵蝶蝶靠在窗边,见熟悉的马车停在了客栈下,眼中的思索意味就更浓,这是他俊秀稚嫩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近乎成年人的思索之色。
秋日凉爽,他今日,本是有约的。
在他想要离开上京的那天,他在火烧铺见到了一个人。
苏枣盯着桌子,桌子上有个磕了角的陶瓷杯,她的手指在杯子上绕了绕,开始思念六郎。
一阵秋风吹过。
赵蝶蝶开口道:“枣儿,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苏枣同时开口道:“蝶蝶,我回去了。”
这异口同声的告辞方法,令两人有些尴尬,苏枣挑了挑眉,“叫枣儿姐!跟你说了多少遍!”
赵蝶蝶装没听见,抬脚跨过门槛,朝着楼梯往下走。
苏枣摇摇头,紧随其后,戴上帷帽后,她扶着栏杆下楼,客栈今日难得有唱小曲的姑娘来,身前琵琶上缠绕了几缕发丝,卖唱的女子轻抹慢捻,唱的是: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系不可忘……”
这歌声不算甜美,却很动人。
从前,这样绵软的歌苏枣听不进去,今日却听入了神。
“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苏枣看见赵蝶蝶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了一辆熟悉的马车,又听见身边的人议论着她来上京前,在螺洲看到的告示。
那些各地选的,身家清白的民间女子经过重重筛选,今日入京了。
是选为宫女入京的。
“没想到我家那闺女也能入宫,可惜往后见不得几面,只能等年岁到了,上头发放出宫才有再聚之时。”
“宫女也算不错,咱们家穷,银钱给的足,往后放出来日子也能好些。待过些日子,上头选妃,那才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没有相见之时呢……”
苏枣的耳朵灵。
各种话不要钱似的灌进耳朵里,让她不禁紧紧捂住了耳朵。
这一夜,是苏枣头一次出宫玩。
夜里,却没有回宫。
她跑上了京城最高的山,眺望上京城,星空璀璨,高高在上的感觉,没有很好,山顶呼啸的风,似乎下一刻就会把她吹下山崖。
寂静的夜晚,虫鸣格外聒噪。
这样的夜晚有很多,今夜却格外不同。
极度的静,抚慰着苏枣躁动的神思。
这种登高望远的感觉,足以让苏枣静静的思索有关“以后”的很多事情。
她没有回去,也就不知道那眺望的上京城中,有一座华美的宫殿,有一人的桌前——
灯火摇曳,彻夜未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PS:“车遥遥兮马洋洋……”出自傅玄的《车遥遥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