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赵蝶蝶的番外

“俊生,俊生?”

胳膊被轻轻推搡了两下,赵蝶蝶站起来,怔愣着站起来,“是……来了吗?”

“还没呢,俊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点?”老轿夫递给赵蝶蝶一个白胖的馒头,馒头上点了红心,正是今日顾府派发下来的喜馒头。

赵蝶蝶谢过,接了一个,却没吃,用手帕压扁包住放进了怀里。

今是个艳阳天。

万里无云,好天气。

喜轿的轿夫,比之一般的轿夫瞧着还是体面许多,官家的轿夫也多是子承父业,轿夫中原没有赵蝶蝶的份,但赵蝶蝶掏了大半身家,又托了秦叔的路子,这才买通一家,学了抬轿的技术,进了顾家喜轿的队伍。

头天过轿去男方家,今日一大早在顾府抬新娘,赵蝶蝶的俊秀,即便涂黑了脸,在轿夫中也是独一份,老菜梆子里混了个小白菜,就算是涂黑的白菜,那也是占个稀罕的水嫩,惹人注目,赵蝶蝶只好一直低着头。

待到了吉时,有顾府的下人过来。

轿夫们纷纷站起来,锣鼓唢呐好不热闹,围观的人众很快将顾府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轿夫们归位,老轿夫见赵蝶蝶胳膊细,总是有些不放心,叮嘱他两句,连连推着他去轿子旁。

赵蝶蝶抬轿的位置在喜轿左后方,顾府的喜轿绣了各式吉祥图案,四角坠了宝石金银,眼前一片红,映的赵蝶蝶心里沉沉的,周遭的喧嚣声忽然都消失了,只余下顾府里媒婆喜气洋洋喊得那一声——

“新娘出门啦!”

掌灯的侍者跨过门槛从顾府走出,奏乐吹鼓之声未歇,赵蝶蝶不禁抬头,看那顾府气派的大门内,缓缓走出一个盖着龙凤喜盖的女子,柳絮吹到赵蝶蝶眼前,叫他连忙低下头去。

新娘起身上轿,身侧有妇人悬灯照轿压邪。

新娘入轿。

老轿夫乃轿头,此时便吆喝一声“起轿”,喜轿四角的轿夫便上肩走轿。

赵蝶蝶弯腰抬矫轿,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便稳稳将轿子一角抬了起来,老轿夫松了口气,满意的在心里点点头,寻思虽然是新人,到底家学不错,轿子稳当。

沿路吹吹打打,一派喜庆。

新郎骑着马在前头,队伍上了桥面,赵蝶蝶分神看了一眼桥下湖面,明明锣鼓还向着,他却听不见,湖面折射的光芒随着水波散开,叫他眼睛发涩。

赵蝶蝶忽然想到从江南回来那天,苏枣告诉他常公子的身份。

当时他觉着荒谬至极,可最后苏枣做了皇后。

苏枣成为皇后那一天,赵蝶蝶内心深处许多东西便被颠覆了。

他无法忘记快到江南时候的暴雨,他在摇摇晃晃的桥上,苏枣背过身,骑马隐没于涟涟雨水中。

他很想跟着苏枣回上京。

可他没有跟上。

江南多雨,随着时间的推移,寒意深深。

等他终于想明白苏枣的勇气后,也明白了当初上京那双拉着他胳膊的手,是用了多么大勇气才会伸出。

火烧铺碰见的时候,他便认出小口咬着火烧的贵女,是他秋祭帮忙过的马车里的小姐,玉雪可爱的面容叫人印象深刻,娇小柔弱的身姿惹人怜惜。

——呀,是你。

赵蝶蝶还没来得及回来,那位小姐身边便传来了熟悉的嬷嬷声。

——小姐,咱们快走吧,哎哟,我的小姐,说了多少次,可不能再自个下轿买东西。

熟悉的腔调,几乎一瞬间,就叫赵蝶蝶认了出来。

这个苍老的声音,曾无数次在梦中说着他身上有虱子,有跳蚤的话。

说他,是脏东西。

小姐没有理会身后的嬷嬷,一双美眸瞧着她,嘴角的笑窝明显。

——这个火烧,很好吃的。你也喜欢吃嘛?

——嗯。

不知何时开始,他开始从顾府路过,只是想见见偶尔会出宫回府的莺南小姐。也不知何时开始,莺南小姐开始和他频频相遇,夜里若能见着,莺南小姐会央求他送她回家,回家后,又会央求他带她到屋顶上坐一会儿。

那么娇小怯怯的小姐,在屋顶握紧了拳头。

眼睛紧张的看着屋下的高度,吓得小口吞咽一声。

赵蝶蝶知道莺南小姐有个妹妹,有刻薄的继母,也有官声显赫却冷漠的父兄。

名门望族,高门显贵。

顾莺南也知道赵蝶蝶,十年前因为蝗灾逃难,父母双亡,幸得义父收养,义兄义姐和善,跟着师父学了多年的武功。

小门小户,一贫如洗。

因此当莺南小姐拉着赵蝶蝶的胳膊,一反常态,期待的让他带她走。少年只能满心慌张,惊慌失措的避开目光,抽回胳膊。

错误的时间相遇,心意相通的时候懵懂,清醒之时大局已定,人生每一条路,有时候缺了一刻的勇气,就会错过一生。

红红的喜轿落下了。

轿帘四角挂着的红色纱带被风吹到了赵蝶蝶眉间,红红的灯笼摇曳,倏忽在水中,倏忽在地面,最后全然熄灭,只余内心空落落一片。

他是在顾家定下婚约后回的京。

他去找了莺南。

家族,责任,荣辱,定亲后的少女已经逐渐坚定,也明白了他当初逃避的原因。少女已经不会在等他,鼓足的满腔勇气在一整个寒冬,在他逃避的时间内,已经变的冰凉刺骨。

“落轿!”

从巷口吹来一阵狂风,轿夫们弯腰落轿,风吹得轿帘纷飞,两滴热泪从赵蝶蝶眼里止不住的落下,砸在地上,晕开灰灰小小两团黑点。

到地方了。

门前的热闹渐渐涌入新郎府中。

轿夫们得了封好的礼钱,笑逐颜开。

赵蝶蝶将紧握轿杆的手松开,巷口的风没完似的,劈面而来,他从轿子边离开,往来路行进,准备今夜回螺洲。一场大梦当醒,少年眼里的稚气从渐渐显露棱角的面庞慢慢消失,转眼便蜕去了原来的模样。

两情未了,相思已尽。

身后的老轿夫还在人群中远远吆喝,“咦,新来的俊生呢,跑哪儿去了?”

无人答他。

*

苏枣成为皇后不久,赵蝶蝶入宫,给她带了螺洲的消息。

满身风尘的赵蝶蝶求了苏枣一件事。

三日后,苏枣为赵蝶蝶送行。

“这一去边塞从军,可不像跟着我在江湖小打小闹的探听消息,那是要真刀真枪的,蝶蝶你这小身板,可得多吃点!姐还给你在衣服里缝了好几张银票,都是姐这几年存着的!你跟元八元九都有份!”苏枣指着自己提来的几个包裹,一个个指出来叮嘱赵蝶蝶。

原本存的钱还有一大部分是她自己的,但现在有六郎在,夫妻一体,苏枣已经彻底阔气了,便将跑江湖存的银子都分好,给家中,和几个弟弟妹妹都备了一份。

她还准备了好几个装吃的盒子。

可惜知道顾莺南就是烧饼姑娘的时候,已经晚了,苏枣不盛唏嘘,一直有些后悔,当初自己都纠结不过来,没能开解蝶蝶一二。

时过境迁,当初赵蝶蝶没开口,如今她也不好劝慰。只能叮嘱他好好吃饭,缺什么,就告诉她,她来准备。

赵蝶蝶一一接过,黎明的晨曦里,少年露出笑。

“知道了,枣儿姐。”

“我走了。”

十五从军行,六十方归乡。

百战沙场碎铁衣,突营射杀呼延将。少年勇气已冠边塞,可叹这份孤勇生的晚太多,老来即便衣锦,中间隔着的几十年,每当登山遥望烽火,黄昏牵着马在河边饮水,少年总是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有双小小的手拉着他。

对他说,

——蝶蝶,我想跟你去螺洲。

——蝶蝶,你带我走吧。

眼睛里泪光闪烁,到底无法释怀。

作者有话要说:百战沙场碎铁衣,突营射杀呼延将。出自李白《从军行》

PS:其实古代,男的有权有势娶老婆还能晚点。

女的家族显赫,真的等不了,唉,能有勇气离开的,等想明白自己私奔而走,余下姐妹的名声会有损后,也有很多为了母族姐妹留下。

勇气,天时地利人和无论缺哪一个,都妥妥悲剧。

私奔的男人是否可靠,私奔后的生活能否维持?不光女子要担忧,爱女子的男人也会怕,所以赵蝶蝶不光是自尊心,还有觉得自己给不了顾莺南好生活的逃避。殊不知,那时候的莺南,想要的也只是能够热烈回应的感情而已。所以必然错过了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经济基础的感情,真的没办法。枣儿六郎能在一起,主要是枣儿六郎都能在适合的年龄,做自己的主,枣儿有武功,六郎有权势,两人既清醒又有勇气,互相深爱才最终携手!

蝶蝶写完了,嗨呀,写的头秃。

下一章来点甜蜜枣儿六郎的番外,就改状态为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