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叙旧
听了楚荧方才的话,楚浩也是连连点头:
“一派胡言!什么叫善妒?我楚浩的宝贝女儿凭什么要忍受这些?赶快收拾东西回家,老子今天就替荧儿休了秦穆尧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苏氏眼角有泪:“你以为我不心疼荧儿啊,但是这个世道,女人离了夫家如何生存?我只是担心女儿的清誉啊……”
楚浩和苏氏争执中,楚荧叹了口气,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又缓缓开口说:“母亲不知道吧,从我嫁进秦家,秦穆尧一步都没有踏入过我的院子。”
苏氏反应了好久,这才想明白楚荧话里的意思,一时竟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背过身子默默地流泪。
在房里一片混乱的时候,一位看着有些年纪的嬷嬷敲了门进来,向众人行了礼,道:
“老夫人说了,请大家都过去。”
再次见到楚老妇人,方才在父亲母亲面前还平静地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的楚荧,竟是红了眼眶,上前屈膝跪在祖母身前,握住楚老妇人有些干枯的手。
楚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早是不爽利,大多在院子里卧床静养着,由苏氏好生赡养着。
上一世,楚老妇人听着由自己看大的孙女楚荧竟在夫家受了那么大委屈,尤其是知道了秦穆尧为后入门的侧室办了一场如此气派滔天的婚礼,气得呕了一地的血,一病不起,不过一个月便去了。
秦家在前院摆酒大喜的时候,楚荧因为一场意外断了双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听着外边的鞭炮和敲锣打鼓的欢喜声儿,身边只有素雪和另一个秦府的丫头侍候着。
而楚老妇人走的时候,楚荧不得动弹,竟连祖母最后一面都未见上,只由素雪陪着她在塌上以泪洗面。
再然后,因着楚老夫人去了,家中丁忧,父亲楚浩和兄长楚鸣辞官、守孝……
事情就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一件件地,最后都落到了楚家人身上。
见楚荧来了,楚老夫人面上慈爱,摸了摸楚荧的发:“荧儿,陪祖母给菩萨上柱香吧。”
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都喜事佛,求一家人平安喜乐、子嗣延绵。楚荧和祖母感情深厚,小时便时常陪同楚老妇人一同礼佛,也是信这些的。而前世楚荧摔断双腿的那场意外,本也起因于她去静山寺上香,为求夫家如意顺遂。
身后的嬷嬷上来,和楚荧一左一右搀上老太太。楚老夫人为净瓶中重新插了新鲜的佛花,又在佛壇前跪了许久。一众人在屋子里站了许久,皆是未出声。半晌后,楚老夫人方从蒲团上起身,在楚荧和嬷嬷的搀扶下坐回了座儿上。
礼完佛事,楚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方才的事我都听说了。”
大家都没说话。楚荧要和离这件事着实不小,楚老夫人主持楚府多年,德高望重,老太太既是这样说,那应当是有了主意。
“荧儿。”楚老夫人抬头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楚荧,眼前自己从小看大的姑娘,才十七岁,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华,半晌,谈了一声,
“既然过得不好,那便回来吧,楚家虽不是皇亲贵胄,但还养得起自家的姑娘的。”
此话一出,便算是下了决断,尘埃落定,不容有他。
“准备何时回府?”老太太问。
看见祖母眼中的疼惜,楚荧鼻头泛酸,答:“约莫着三个月后,荧儿还有些事想做完。”
楚老夫人看见楚荧面上坚定的神色,不似从前的天真烂漫,多了几分沉稳。最后也只是缓缓开口道:“心中既然有主意,那便由着你。”
最后楚老夫人再回去休息时,气色倒也算不错。
——————
楚荧虽说是将门出身,却从小好生养在闺阁里,性子温婉又富于才情,也曾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儿,多少人眼红秦家这等好福气。楚荧唯一称得上有些跳脱的地方,便是幼时被楚鸣教会了骑马。
今日去静山寺,楚荧大清早便出了秦府。
上一世,她是晚上在静山寺遭歹人截杀,被歹人逼落山崖,虽然万幸捡回了一条命,却断了双腿。她重生回来仔细想,她若是死在外边,谁能得了好处?
昨日她试探过了秦穆尧,秦穆尧的反应,看着不像知道今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于是,便在那日静山寺中见过的人里,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楚荧和素雪二人一身轻装策马,未乘马车。昨日回楚府,她同楚浩和楚鸣商量好,向家中要了数名功夫不错的护卫,暗中守在二人身边以防不测。
静山寺是京城周边很有名的寺庙,同京城离得不近,却香火极旺,听得静山寺灵验,京中的名门贵族也常过来祈福。二人骑马来此处,尽管出发得早,到了山脚已经过了午后。
静山幽静,一条竹径通向山上,而这一路上香客不少,到了山腰的寺庙的大门处,楚荧略略看了一眼,便见到几个在京中见过的眼熟面孔。
向门口的僧童递了帖子,僧童领着二人去寺外的马厩。只是走到寺院侧面,楚荧看到了一架好不熟悉的马车——
这般镶金嵌玉的马车,可不正是昨日刚见过的江家那位小侯爷,江斜的。
僧童为二人介绍静山寺,领着二人到了正殿所在的主院。
“这不是楚荧么——”二人才刚踏进院子,便听到尖锐的女声喊了楚荧的名字,“本郡主可是许久未见过秦夫人了,夫人今日怎的这么闲?”
循声看去,明明是在清净的寺院里,那边的女子却穿了一身橘红色的衣衫,抹着鲜艳的口脂,如此张扬艳丽的女子,便是淮恩郡主——江心。
而她不远处,江斜着一身竹青色长衫,戴着白玉发冠,身上挂着玉坠,正同身边的僧人交谈些什么,听到江心的声音,侧头向这边看来。
楚荧还未说话,江斜便先眯着桃花眼,手中捏着折扇,轻笑着问候:“又见面了。”
江心又悠悠瞥了一眼楚荧:“兄长识得她?”
“我昨日险些冲撞到这位美人儿,今日又遇到,倒是好缘分。”说着还摇了摇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
楚荧微微皱眉,懒得理会江心的挑衅,不欲多做停留,只遥遥朝二人方向福了福身做足了礼节,便让僧童带着去安排好的厢房。
厢房在寺庙的后院,静山寺为香客们准备的厢房不多,不过四五间,四周翠竹环绕,竹林深处还有一方池子,静谧不似俗世。
将二人带到后僧童刚欲离去,楚荧叫住他,轻笑着问:“这位小师傅,请问今日这些厢房都住了人?”
“另外还有两位施主。”僧童一五一十答。
“敢问……承阳侯府的两位施主住哪间屋子?”楚荧试探着开口。
见僧童面上迟疑却未直接否定,楚荧便更是笃定了,江心今日怕是也在此处借宿。便让素雪悄悄往僧童手中塞了块碎银,
“小师傅不必介意,只当是我孝敬师傅的。楚家与承阳侯府有旧,今日偶然遇到,只觉得甚巧,便想去拜访叙旧一番。”
僧童年纪不大,不过八九岁,素雪往他手里塞了颗碎银后更是红了脸,最后手在袖子里捏了捏银子,小声道:“阿弥陀佛。郡主正宿在施主对面的厢房,小侯爷则宿在最边上的屋子……”
楚荧弯了眉眼:“多谢小师傅了。”又一番寒暄后,这才送走僧童。
用过斋饭,夜渐渐深了,楚荧点了烛火半阖着眼坐在窗边。上一世,便是在静山寺借宿这夜,寺院里突然闯入流匪,她在逃跑路上摔断了腿。今日安排了不少楚家的暗卫,定会保楚荧无事,但心中却依旧有些不安。
她被人救起后失去双腿,躺在房里无人问津、不见天日,江心却窝在秦穆尧的怀里流着泪,说自己那日碰巧也在静山寺,听说有歹人好生受了惊。楚荧身边的另一个丫头同她描述这些时,她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受到的这份痛楚,定要好好回报给始作俑者。
这样想着,楚荧袖子下暗暗攥紧了拳。而她今日,向僧童问江斜和江心的住处,也绝不是为了叙旧。
她要赌。
江心和秦穆尧定下亲的事还未向外声张,既然江心想让她这位未来的主母死,自己独占秦家的风光,她便要让江心的哥哥,江斜,来亲自坑一手自己的妹妹。
而她的筹码,便是江心的身世——为什么承阳侯府,会愿意让这么一位娇生惯养长大的郡主,嫁入秦家,给秦穆尧当侧室。
旁人当真以为是二人情比金坚,承阳侯府为了女儿这份感情,才不得不顺了江心的意不成?
提到江斜,在京中谁人不知。与其说他是因为承阳侯府的小侯爷,不如说是因为提起他的名字,便几乎是和\"财大气粗\"二字沾了关系,又生了一幅好皮囊。
传闻里,在赌场一掷千金的也是他,包下酒楼整整十日寻欢作乐的也是他,兴致好时在这样寸土寸金的京城里随手赏人宅院的也是他……
只是江斜如今也二十有二,却迟迟没有娶妻生子,也从未听说他跟哪家女子有过风花雪月之事,渐渐地,便有了些江斜实则好龙阳的说法。
只可恨江斜实在是生得好模样,身家又实在是高,让京中女子们又爱又恨。
忽然,厢房外起了风,细竹摇摆间隐隐约约有脚步声,楚荧所在的厢房房顶上的砖瓦也似有细微的响动声。
“有歹人!”
不知外边谁喝了一声,楚荧猛地睁眼,听见侧院外边短兵相接的清脆声。
素雪坐在楚荧身边,神色有些紧张,却还是握住楚荧的手,有些忿忿:“那淮恩郡主真是歹毒,幸亏姑娘未卜先知,不然今日该如何是好……”
不过片刻,有人敲了四下门,是私下商议好的暗号,素雪前去应。一位身材瘦高的黑衣男子站在外边压着嗓子低声道:“姑娘,属下郑九。此番歹徒共有五人,寺里已是没有了,剩下跑了的歹人已经派人去追了。”
楚荧沉默地点了点头,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裙装,素雪跟在身后。
“——该去会会承阳侯府那位了。”
出了房门,楚荧看着对面江心的厢房和边缘江斜的厢房,刚才外边动静不小,这两处却平静得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当真便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不由得冷哼一声。
江斜的厢房在角落处,最是安静,楚荧站在门前有些紧张,吸了口气,轻轻叩了房门。江斜来应门,推开门之后却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是完好的楚荧,不由得有些意外。
“小侯爷可知,今晚寺庙里的流寇是郡主安排的?”楚荧也不废话,冲着楚荧展颜一笑,“小侯爷觉得我们去哪聊这件事方便些?”
江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最后侧身,让楚荧进屋。